夜里，他做了一个不太美妙的梦。
他梦见，锣鼓喧天，十里红妆，鹿芷凤冠霞帔嫁了人。
热闹的礼堂上挂满喜气洋洋的红灯笼，两个新人对着上首笑眯眯的长辈拜堂行礼，那个长辈俨然是他白日里见过的许老爷。
画面一转，大红喜床上，一脸幸福的新郎掀起鹿芷的红盖头，亲热地拉起她白玉笋似的纤指，低头欲吻。
那个笑得一脸欠揍的新郎，正是许士言。
霍祁惊醒了。
梦中的画面在他脑海里翻来覆去，反反复复的重现。
他曾做过很多噩梦，梦里尸山血海，被他亲手了结的人变成恶鬼，排着队向他索命。他们啃食他，撕扯他，疯狂怪叫着要拉他一起入地狱。
那些噩梦，都不曾让他恐惧过，后退过，停止过向上爬的步伐。
他一度以为，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真正恐惧。
可现在，光是想到鹿芷要嫁给别人，他就心慌气乱，躁郁难安。
往日的噩梦，都比不上这一个。
虽说白日寿宴上他高调地和鹿芷牵手，目的就是让许士言看清鹿芷的心意，打消许家愚蠢的念头。
但这个时代，大多数传统的家庭依然信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女的情感并不在父母的考虑之内，鹿家和许家如此交好，鹿父又对许士言那么满意，如果真的决意把鹿芷嫁给许士言……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兵者之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这是他在多年战斗中摸索出的经验。
他不能坐以待毙。
不对，不行。鹿芷选择谁是她的自由，他应该再给她一些时间，冒然提亲太唐突。
霍祁试图拉回岌岌可危的理智，说服自己赶紧睡觉。闭上眼睛挺尸一个钟头，他终究还是忍不住，起身叫上徐少捷。
“去请南城靠谱的媒人过来，准备好提亲用的东西，天亮出发！”
徐少捷：？？？
三更半夜把他喊起来，他还以为有什么紧急情况，是不是哪个不长眼的军阀又来攻城了。结果，就这？
提个亲而已，有必要这么雷厉风行，跟行军令似的吗？
等等，提亲？
徐少捷睡得昏昏沉沉的意识终于彻底清醒，蓬乱的脑袋写满了问号：提什么亲，向哪家小姐提亲，怎么突然要提亲？毣洣阁
令行禁止已经刻在他骨子里，尽管满腹疑虑，徐少捷还是快速地行动起来。
等他们一行人顶着黑眼圈来到鹿氏医馆门口时，他终于恍然大悟。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少帅和鹿小姐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了，他作为一个旁观者，看到了他们彼此之间的牵绊和在意，一直盼着他们能修成正果。
没想到，这一天来得竟然这么快！
他们少帅简直像座冰火山，千万年寒冰不化，岿然不动。一旦爆发，滚烫岩浆喷涌，一发不可收拾。
冰火山霍祁此刻有些紧张地在鹿家偏厅踱步。
一旁的媒人张美满见状，贴心安慰他：“霍帅你就放一万个心吧，凭我南城第一嘴的金字招牌，今天无论如何也会说动鹿老爷把闺女嫁给你！”
张美满深更半夜被请到督军府，本来有一肚子怨气，碍于几根黑洞洞枪杆子的淫威没敢发作。
直到霍帅把一摞银票交到她手上，张美满瞬间什么气都没了。
他给得实在太多了。
做好这单生意，够她往后十年吃穿不愁，熬个大夜算什么。
鹿庆是和鹿芷一起来的。
张美满眼尖地看到他们，立刻热情地迎了上去。
“哎呀，鹿大夫，喜事临门，恭喜恭喜啊！这是鹿大夫的爱女吧，果然像个画中仙女似的，如花似玉，让人一见就心生欢喜，鹿大夫好福气……”
张美满十分尽心地工作，夸完鹿芷夸霍祁，说得那叫一个舌灿莲花，天花乱坠，根本不给人插嘴的机会。
鹿芷被说得差点儿脸红，抬眸瞧了霍祁一眼。
他今日穿着深蓝军装，身形颀长，英姿勃发。隔着他们一段距离，朝鹿庆行了个礼后，便规矩地站着，静静地听媒人说话。
清晨的阳光洒进偏厅，落在他眉眼冷峻，棱角分明的脸庞上。
说实话，单看他一脸沉静端肃的表情，半点儿也看不出他心急娶她的样子。
鹿芷心里好笑，忍不住朝前迈一步，想往霍祁身边走。
“咳。”
一声轻咳打断她的脚步，鹿芷悄悄朝霍祁做了个无奈的鬼脸，默默退回鹿庆身边。
霍祁见状，嘴角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很快又落下去，继续保持冷静严肃的姿态。
等张美满妙语连珠，说完一大段话换气的间隙，鹿庆终于找到见缝插针的机会：“张媒人辛苦了，您的意思我都明白，可否在这里稍后，喝杯茶润润嗓，我想和霍祁单独谈谈。”
“当然当然，您请便！”
张美满轻呼一口气，自觉工作完成得十分圆满。
鹿庆把霍祁领进了内院，鹿芷在他们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听见鹿老爹说：“霍祁，有件事我要问清楚，你到底为什么想娶我闺女？”
霍祁没有立刻回答。
他默了片刻，慎重认真地看着鹿庆：“鹿芷是个值得爱的姑娘，她勇敢热心，第一次见面时，她反应机智地从匪军手中逃脱，我看得出她那时很害怕，但她的第一反应，是关心我的伤势严不严重，费尽心思地要为我治伤。”
“后来我重伤昏迷，是她在陈绝旧部间辛苦奔走，用尽全力阻止霍家军和陈家军一触即发的战火，避免两败俱伤的结局，而她也真的做到了。我的副官说她是因为支持我才那么拼命，但我知道真正的原因是，她善良悲悯，她在乎无辜之人的性命，她想守护鹿氏医馆，守护您。”
“她很好很好，可这些都不是我想娶她的理由。”
“我想娶她的唯一理由是，我不能忍受失去她。说起来缥缈，但我清楚地知道，她是我生命里无法割舍的一部分。我带着缺失的部分空荡荡活了半辈子，她的出现填满了我。”
“我非她不可，没有别的路走。”
鹿庆：……
整得这么悲壮干啥，活像他不把闺女许给他就是在要他的命一样。
听得他心里莫名酸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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