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水底,见到这样的景象,就算已经在刀山血海中走过,也还是一件让人遍体生寒的事情。
但虞绒绒还是强忍着这种恐惧,抬手按在了那具颅骨之上,将神识猛地灌注了进去。
“小师妹!”傅时画显然对她的动作始料未及,低声唤道。
虞绒绒闭眼再睁:“确实……就只是骨头而已。”
那具本应是这世间最强大、最让人讳莫如深的魔神的颅骨,此刻在湛兮之上,看起来空空荡荡,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简简单单。
仿佛所有已死之人那样,死不带去,血肉神魂俱灭,只剩残骨于人间,上面没有任何神魂、灵识的波动,也没有什么隐藏的阵法。
他们所见,不是幻境,而是真实。
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里的头颅应当栩栩如生,宛如活人,只是被剑穿骨而过,钉于地底,若是有人靠近,那头颅兴许还能睁开眼,再冲那人露出一个微笑,甚至诱惑对方来拔剑。
也正因为此,这颗头颅才被镇压在如此万里水深之下,万宗俱灭,千鸟飞绝,空无一物,寂静无声。
四肢与躯体只是□□,而头颅,却可以舌灿莲花,不得不防。
其他各处的封印异动,可以用命去填,去镇压,唯独此处,甚至连探知也要小心翼翼,更不用说深入湖底,再来看看此处湛兮的剑端,是否还安然无恙地保有那一处头颅。
“封印不应当只有一柄湛兮。”虞绒绒低声道,她俯下身,再按在了脚下湖底的地面上。
濡湿的污泥纵使隔着避水的那一圈结界,也依稀能感觉到那种奇特的触感。虞绒绒深吸一口气,撤了周身的避水阵,再将一只手深深按入了淤泥之中!
淤泥之下,确实有阵。
阵法依然在极其精妙的流转,而这也是每一次对此处大阵的例行探查的时候,对湖底的情况一无所觉的原因。
阵要流转,自然有阵眼,只是阵眼不再是湛兮,而是出现了某种微妙的偏移。m.bïmïġë.nët
虞绒绒重新换上避水阵,换了口气,再一口气向前而去。
傅时画拎着湛兮,紧随其后。
两道人影宛如湖底的幽魅般前行,这里没有珊瑚,没有水生物,没有游鱼,两人此刻荡起的涟漪,就是整个归藏湖中,所有的动静。
直到虞绒绒终于停下,再一把向淤泥之中探去!
她的手臂与衣袖都被沾染上了污色,因为俯身太低,甚至连下巴都沾染了一小块泥巴,而她也终于摸到了什么,再一把提了起来!
湖底仿佛有了某种奇特的鸣动。
还未彻底离开归藏湖的耿惊花倏而驻足,回首看向湖面。
只见原本湛蓝如梦的湖面上,出现了一道道奇特的绯红裂纹。
那些纹路的蔓延松散随意,但落在一位大阵师眼中,这样的无规律,却自动排列成了某种阵。
耿惊花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越来越差。
“是吗……”许久,他终于缓缓舒出一口气,神色复杂:“阵,被人动过了啊。”
同一时间,虞绒绒也缓缓起了身,再看向掌心。
她的掌心,竟然是一枚棋子。
一枚黑色的棋子。
虞绒绒甚至忘记了重开避水阵,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仿佛抓住了什么一闪的灵光,却还来不及细想,那枚棋子便已经光芒大盛!
被傅时画握在掌心的那枚钥匙开始剧烈的震动,牵引着他的手覆盖在这枚棋子之上,下一刻,盛极的光芒彻底吞噬了两个人的身影!
不知道是不是虞绒绒的错觉,光芒最盛的时候,她好似听到了一些促狭的笑声,却又很快消失不见。
再睁眼,空气中已经是有些熟悉的味道。
他们竟然已经来到了魔域。
虞绒绒很是恍惚地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在最后一瞬竟然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傅时画的袖子,而对方在这一次的降落之后,并未和自己分开。
甚至手中还拎着那一柄湛兮。
……甚至湛兮上,还串着那一枚颅骨。
天光大盛,颅骨上还有水渍淅淅沥沥滴落,看起来又狼狈又可怖,还带着一股奇妙莫名的……滑稽的惊恐。
傅时画的目光也落在那枚颅骨上,很是沉默了片刻,然后看向虞绒绒:“你觉得……我一剑把这个东西扬成灰怎么样?”
“……还是给这位魔神大人一些应有的尊重吧。”虞绒绒顺着傅时画的手,按在了湛兮的剑柄上,认真感受了片刻,才继续道:“虽说他自己好似很不讲究,也不知道整个面部的血肉没有了颅骨支撑后,会变成个什么软泥模样,但挫骨扬灰未免还是狠辣了些。”
“更何况。”她轻轻弹了一下湛兮的剑柄:“之所以只放走了血肉,却拿湛兮毫无办法,只能说明,湛兮依然在起作用,只是可能并非是我们这个层次所能探知的。”
傅时画当然也知道,以魔神的修为,他的骨骼想必或许也并非他的剑气所能融化,只是要拎着一柄带头颅骨的剑实在有些太过诡谲,显得原本闲云野鹤也玉树临风的青年瞬间变得鬼气森森了起来。
虞绒绒也发觉了这个问题,她憋着笑,拍了拍傅时画的胳膊,尽力宽慰道:“也不是没有好处啦,你看周围。”
既然不是从悲渊海来,所落的地点,当然也与此前有所不同。又或者说,更接近魔宫。
这是一处密林,树木参天,但在几个错身的树影间隙中,影影绰绰好似几乎可以直接看到魔宫白塔的塔尖。
如此肉眼可见的距离,御剑而去,也不过是数个时辰的距离。
参天的树木之上,已经有魔蛇盘垂下了身躯,堪堪张开嘴,向后微缩,便要闪电般袭来!
然而还未真正接近,甚至距离他们还有一丈远,那条魔蛇便仿佛被石化般,全身僵硬地凝固在了半空之中。
不仅仅是这条魔蛇。
密林之中,危险遍布,许多叫不出名字的生物借着与密林的色彩太过相像的皮色伪装,向着二人侵袭而来,却无一例外地顿住了所有动作。
傅时画和虞绒绒可不认为自己有这样的本事,渊兮与湛兮虽然都有上古封魔剑之称呼,所谓封,也要现有封的动作才能奏效,哪有这种方圆几丈之内,清扫一空的本事?
毫无疑问,这便是魔神颅骨的功劳了。
傅时画沉默片刻,试探着将湛兮连着颅骨探向了头顶的那一条巨蛇。
魔蛇虽不能动,意识显然还在。
见到他的动作,魔神眼瞳中出现了明显的惊恐之色,惊恐之中,还有一层真正的惧怕与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直到颅骨空荡的眼眶与魔蛇相对。
魔神的身躯倏而碎开,仿佛石块般,坠落在了地上,变成了一块块甚至不会流血的僵硬块状物。
傅时画:“……?”
他飞快地又试了几次,分别用了后脑勺,下颌骨,头盖骨对着已经僵硬了的魔兽,却显然都没有眼眶直视的效果好。
傅时画陷入沉思:“……瞪谁谁碎?”
虞绒绒和傅时画面面相觑片刻,突然觉得自己掌握了纵横魔域的密码。
“你说这玩意儿对着魔族有效吗?”傅时画露出了点一言难尽的表情。
——毕竟对于一剑扫万物的剑修来说,这头骨在剑上,四舍五入也算是“一剑之下,无人生还”。
……但还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这湛兮拿到手,竟然也没了最初时心底暗暗想过时的兴奋呢。
试试当然是可以试试的,但毕竟有过上次穿行魔域的经历,普通的魔族可能终其一生手上也没沾过什么血,而若是血脉觉醒,更绝非好事,怎么看都大多可以用可怜形容,他们自然不会随手去抓一个魔族来做实验。
但要证实的话……也并不难。
两人一起将目光投向了魔宫的方向。
闯过一次魔宫后,魔宫内里的模样他们都记得很清楚,但上一次尚且有魔兽相争作为掩护,这才让两人顺利地潜入了其中。
这一次,想必魔宫周遭的防守一定也严密了许多。
但也不是完全没办法。
虽然把宗狄的记忆已经交给了断山青宗,但虞绒绒毕竟看过一次他的记忆,以她的记忆力,自然还记得许多细节。
一路以魔神颅骨开路,顺畅到麻木地从密林中出来,留下了一路的斑驳碎块后,虞绒绒辨别了一下方向,便与傅时画一人贴了一张隐身符,向着守备的方向潜行而去。
就算增加了人手,但换班的时间总是不变的。
待某次换班的时候,虞绒绒和傅时画飞快地跟了上去,打晕了走在最后面的两人,再换上了他们的衣服,捏了易容诀,很是自然地跟上了换防的队伍,一路堂而皇之地想着魔宫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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