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有想到,大家以为是前后辈之间切磋的一场对弈,竟然最后会变成这样一副模样。
风还是初秋晚夏的风,带着未消彻底的暖色,此刻吹拂在每个人脸上,却好似格外冰冷。
傅时画怔然看着诛魔台的方向,不知何时,他头上的黑玉发冠上,已经有了数道裂痕,再碎裂开来,散落在地,若非那条青色的发带,恐怕此刻他已经披发满肩。
他的内心好似被浪潮一般的怒意充斥,便是虞绒绒坠落时最后的那一击,几乎已经将整个琼竹派都毁了大半,那些山体碎裂建筑坍塌,滑入崖底的巨大轰然与掺杂其中的细碎砰然一并传入耳中,他却依然觉得不够。
怎么能够呢?
杀意一波又一波地冲刷着他的五脏六腑,他的脑中甚至出现了宁氏的家谱,宁氏后山闭关的那些前辈的性命与境界,他垂眸之时,眼底几乎已是一片血红。
但他的理智到底还在。
有一串珠翠被他握在掌心。
珠翠上的宝石早已被打磨光滑,质地坚硬冰冷,但在他的掌心这么久,也早就被他的体温覆盖。
但此刻,他手指冰冷,就反而成了宝石上此前积攒的余温反过来在他的掌心留下温度的烙印。
那样轻柔、细微却并不容忽视的温度与坚硬,好似虞绒绒之前对他说的一字一句。
他曾在她的呼唤之下,从入魔的边缘苏醒。
这样的苏醒,不是为了此刻,在这样的情况下,真的入魔的。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正如虞绒绒此前所言,傅时画当然也直觉诛魔台有问题。
就算宁旧宿以自己的夫人与儿子为证明,他也依然这么觉得。
傅时画飞快地将此前宁旧宿与虞绒绒之间的所有对话都在脑海中再过了一遍,敏锐地提取出了几个信息。
一开始,宁旧宿曾经三番五次想要引诱虞绒绒说出自己共入魔域之人的名字,包括留影珠中,也出现了他的身影。
但虞绒绒从头到尾都避而不谈,所以事情才无可周转地进行到了诛魔台这一步。
以宁旧宿的老奸巨猾,算无遗策,会想不到虞绒绒闭口不提的可能性吗?
当然不会。
如果从这个前提角度出发,那么宁旧宿一早就做好了跳诛魔台的准备,而他提前在诛魔台所布置的后手,就绝不是……又或者说,绝不仅仅只是为了杀了虞绒绒。
他想要更多。
譬如以虞绒绒的命为筹码,做出某种交换。
宁旧宿的话里话外都数次暗示到他,毫无疑问,如果傅时画的这条思路没有问题,那么他想要做出交换的人,便是傅时画。
可是他……究竟想要什么?
傅时画拧眉不语,陷入沉思。
琼竹派群龙无首,门中弟子虽无伤亡,见到如此天崩地裂般的门派坍塌,也早已大惊失色,人心惶惶。
楚长老心中也是骇然,此刻却也不得不站出来,先是对本派弟子进行了一番安抚,再苦笑着看向其他门派的长老们:“竟会发生此事,老夫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何去何从。所幸各位的住所没有被波及,这一处比武会场也还幸存,而一切都要等七日七夜后再有分晓,不然我们……边开大会边等结果?”
楚长老会这么说,当然不是随口一提。
在一派掌门如今生死不明,半个门派都摇摇欲坠的时候,还有心思继续道冲大会,无异于像是在告诉全天下,他对掌门清白的笃信无疑,并且山门被毁的事情也影响不到琼竹派什么。
毁了,修复便是,区区几座山头,几座建筑,塌了重盖,或许会耗费些时日,但是以琼竹派的底蕴,倒还不至于没有修缮的实力。
此话一出,神色原本十分凝重的各大门派之间的气氛果然轻松了许多。大家虽然眉目之间还带着些惊疑不定与若有所思,却也已经有长老笑吟吟接上了楚长老的话。
“宁掌门不在,如此这般便开大会,到底不美。左右不过七日七夜,我等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帮贵派重建一番。”
又有长老抚须道:“其他倒也好办,只是这琼竹派大阵……恐怕非大阵师,不好修复啊。”
现场又陷入了一片微妙的尴尬中。
世间的大阵师,如今总共不过两位。
一位跳诛魔台了,一位是跳诛魔台那位的师父。
或者换个角度来说,一位毁了琼竹派大阵,另一位是毁了大阵这位的师父。
徒弟做的事情,让师父来修补……乍一听好似也有些道理。
但如今,且不论诛魔台最后的结果未出,谁又能保证,耿惊花是站在琼竹派这一方的呢?
一位大阵师,想要在大阵之中留下一点什么手脚,那可真是再简单不过了。
就算耿惊花愿意修,琼竹派也未必会信任他啊。
耿惊花却也不尴尬,他呵呵一笑:“大阵的作用从来都是抵御外敌,如今我们这么多门派的精英弟子都齐聚一堂,想必也没有什么不长眼之辈敢在这种时候对琼竹派做什么。依我看,不如先派遣弟子驻守大阵周边,以防万一。至于这阵修还是不修,要怎么修,不如再等等。”
他说得委婉含蓄,意思却已经很足了。
既然彼此都并不信任,就不要指望他出手,在事情没有出结果之前,御素阁上下都不会再动一根手指。
楚长老眼瞳微缩,自然已经听懂了耿惊花的意思,两人四目相对间,耿惊花甚至已经收了脸上的笑意,只这样负手立在所有御素阁与小楼弟子面前,身形虽然佝偻,却分明顶天立地。
有剑划破天穹的声音充斥了天地之间。
却见梅梢派众弟子御剑而起,竟是就这样向着大阵破碎的各处而去,有的立于天穹之上,有的滞于礁石之侧。
十六月在天穹驻足一瞬,很是清脆地喊了一声:“我们梅梢剑修最会打架,守阵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吧!”
这句话挑不出什么毛病。
说是各门各派都搭把手,以各派之间平和了这许多年的交情,便是私下或许有些过节,也不是什么大事,因而除了御素阁之外,没有门派会断然拒绝。
但不拒绝,不代表,就一定要听凭差遣。
所以梅梢剑修不辞辛苦帮忙守阵,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一定要说的话,楚长老和琼竹派还应该感激涕零,欠下一个大人情。
但真的没有吗?
天下谁人不知虞绒绒赠剑三千之恩?!
楚长老心头暗恼,却也只能大笑着道谢。
下一刻,断山青宗的剑修们也齐齐起身。
“我们也来助梅梢的兄弟姐妹们一臂之力!”老吕师兄起身再落,已是将琼竹派出入的大道封死,其余弟子也会意,御剑而出,与御空“守护”琼竹的梅梢剑修们遥相辉映,牢牢站住了地面所有的要道:“说到打架在行,怎少得了我们断山青宗?”
楚长老脸色再变。
虞绒绒修了悲渊海大阵,这对断山青宗是大恩,而今断山青宗的此举,分明是在与梅梢派打一样的算盘,想要将整个琼竹派都封锁!
一旦……一旦七日后,诛魔台下,宁旧宿未能出来,恐怕那些名为守护的剑,顷刻间便会调转剑柄,指向琼竹!
不,重点不是宁旧宿,而是虞绒绒!
恐怕若是虞绒绒出了什么事,那些剑,也会落在琼竹派的头上!
楚长老能想到的,其他人又岂会想不到,然而就算能想到又如何?
梅梢派与断山青宗此举,简直就是正大光明、让人说不出半句指责之话的阳谋!
却岂料这居然还不是最坏的局面。
铃铛声清脆响起,扎着五彩小辫的明媚少女背着手向山下的毒瘴雾气中走去,笑吟吟道:“我柳黎黎与我们南海无涯门也不太会别的,只会用毒解毒。琼竹山下的事情,便交给我们好了。”
话音落时,南海无涯门的弟子,已经就这样面不改色走入了毒雾之中。
小楼队列里,三师姐眼睁睁看着二师兄露出了点遗憾又羡慕的表情,显然也很想去与毒物们为伍。
楚长老深吸一口气。
虽然有些事情没有放在明面上,但他身为琼竹派最受器重的长老之一,又岂能不知,南海无涯门绵延了近万年的山火灭了,甚至连南海弃世域都彻底破了,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又是一个虞绒绒。
这个虞绒绒,这一年来,究竟做了多少收买人心的事情!
……
虞绒绒的意识并没有在罡风与黑暗中彻底消失。
某一个瞬间,她突然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睁眼之前,她的耳边居然响起了书页翻动的声音。
这声音并不陌生,无数书院书楼藏书阁里的日日夜夜,都是这样的翻书声。毣洣阁
但这翻动的声音,又是这样特殊。
特殊到只要听过一次,就绝不会忘记。
虞绒绒猛地睁开眼。
彼时溺毙于不渡湖中时,她重生之前的最后一刻,面前便是此刻的这方天地。
白纸黑字。
充斥了几乎所有视野的书册不像是她第一次所见一般,还停留在扉页。
这一次,书页已经翻开,且已经翻过了大半本书。
她看不到前因后果,也不知道这本书上现在所记录的,究竟是什么故事。
——是如她重生时所见那般,讲述的是她那一世的故事,还是说,在讲述某些现在进行时的事情。
她无暇分辨,目光已经不自觉地扫过了书页上那些字迹。
那些字迹无关她,好似这本书册的故事进展到这里,已经与她毫无关系,看起来有些陌生,却也竟然并非真的无关。
因为所有那些言语都串联在一起,一行一行,都在书写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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