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吹角“哈哈”一笑,接了酒满口饮下:“夫人盛意,岂能不饮!”
夫妻二人遂对坐春台,一饮一陪,连尽三杯。不过三杯酒后,孤城吹角便将金杯挪开了,摆手笑道:“今夜尚要设宴,此时不能多饮,夫人见谅,见谅。”www.bïmïġë.nët
楚腰轻抿嘴一笑:“正事自需重于家事,妾身岂会不体谅?夜宴上有诸多派门列席,琐事繁杂,夫君可需妾身帮手安排?”
“这倒也不用麻烦夫人,有老金在,自然安排得妥妥当当。”孤城吹角忽而生出些感慨,摸了摸胡髭叹道,“经这一场灾兵魔祸,才觉千嶂城纵然扬名北地,但于这炼气界中仍不过沧海一粟罢了。高隐名门、精怪人杰,层出不穷。这些年某偏居一地过得颇多安逸,于修行上也不免懈惫。如今倒觉需得再三振奋,才能免得日后捉襟见肘于同道之间,不可不心生警醒!”
楚腰轻笑吟吟道:“夫妻本是一体,夫君复长壮志雄心,妾身自然乐见。”
“夫人翌日可将《乱天经》备下,白骨灾兵之患了结,后事暂已非千嶂城能可插手,不如就此闭门潜修一段时日,静观他处风云。”
楚腰轻仍是眉眼间一片柔情带笑,却立刻问道:“后续还有何事未竟?”
“一者,尚需暂观白骨灾兵可在他处留有余孽,毕竟至今冥迷之谷位于何处还无人得知,既生灾兵,未必没有其他隐患同在。二来……”孤城吹角沉吟了下,“白骨阴气聚合太阴倒悬化生异兽一事太过诡奇,那异兽身带上古灵裔气息,这一现面,惊动的可就不只北地一地。只怕几日之内,消息就要遍传东陆炼气界,掀起又一场风波了。”
“先有灾兵、再来异兽,怎的这些风风雨雨如今都扎了堆的在北地出现!”楚腰轻又动手添上一盅羹汤端在孤城吹角面前,“好一通山雨欲来的热闹!”
“任它山雨欲来,千嶂城闭门谢客,暂且只做个旁观之人罢了。”
“夫君能够冷眼洞观,妾身自是信服。”楚腰轻又继续张罗为他布菜,忙碌了一回才施施然道,“《乱天经》何其珍贵,妾身岂敢留在身边,自是交在小姐手中保管。夫君要潜心修习,妾身往小姐处取来就是。”
孤城吹角舒眉一笑:“夫人甚周全!”又问道,“琅玕近来可好?连日谋划白骨兵灾战事,倒有些日子未去看她了。”
楚腰轻闻言,却是微微叹了口气,搁下银箸:“小姐甚好,只是妾身却觉此好不似彼好,反倒不能称之为‘好’。”
孤城吹角也停了筷子:“夫人何出此言?”
“小姐之‘好’,见之喜之,是眼下一心之好;夫君与妾,是长之远之,父母筹谋之好。两者本也可不相涉,但……”她眼中盈盈秋水一汪睇向孤城吹角,孤城吹角忙道:“夫人但说无妨。”
楚腰轻这才又微微嚼了丝笑道:“所谓莫测之威,在喜怒亦在哀乐。小姐尊贵之身,独善一寻常小童,显喜好于外,妾身以为不妥。”
“这……”孤城吹角登时明了她意指之人,微一踌躇,“北苑不过一失持失怙的小童,自身又有心窍之疾。琅玕多半因他孤苦才生怜爱,不过只当是留在身边作伴解闷罢了,夫人倒也不必这般在意……”
“自他住入风帘翠幕,小姐悉心为他疗复淤塞灵窍,才不过月余,已颇见好转,再假以时日定能恢复如初。”楚腰轻慢声细语道,“他出身修门,灵骨上佳,前途无量。这等佳童子留在小姐身边,夫君觉得……妥当么?”
“……”孤城吹角一时竟是无话,片刻后叹了口气,“夫人容我再深思一二。”
楚腰轻莞尔:“一切但凭夫君做主。”
后堂之中夫妻对坐,和乐融融。城主府安置贵客的院落一隅,此刻却气氛僵凝,显见又起了几分争执。
说是争执也不尽然,分明已有些急怒的只风天末一个,剑清执半侧身坐在桌边,垂眼抚摸丹霄的剑鞘,任凭风天末脚步急促绕着圆桌兜了两圈,脸上神色仍不咸不淡,开口只有那不变的几个字:“你先回去吧。”
风天末重重吸了口气,身份使然,他纵然憋了满肚子的气也不能发作到剑清执身上,只能磨着牙恨声道:“小师叔,北地魔祸暂息,但后患仍不知何时将起。这段时日正该回山修整调理一番,也要见过宗主回禀诸事,不克在外耽搁。”
剑清执摇了摇头:“我尚有事要耽搁几日,你先回山复命即可。宗主……宗主那里自会体谅,也不需你说些什么。”
“……”风天末尽力压着气,但还是粗嘎着声音道,“小师叔的‘有事’,该不会仍是朱络吧?”
剑清执眉头一皱,没点头也没摇头:“不干你事。”
风天末冷笑一声:“我欲杀他,你欲救他,岂不相干!”
“如今他行踪杳杳,你要杀他,寻而不得;我要救他,同样寻而不得,自然不相干。”剑清执驳了一句,忽又觉得有些无力,默然按剑,连半个字都不想再说了。
风天末又绕着他转了几圈,见剑清执如泥塑菩萨般端坐垂眼不言不语,心火更旺,恼道:“朱络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蛊?事到如今,你竟还一味要偏护他!”
又道:“连大小姐也是……你们一个一个……唉!”
“杨辰师兄在天有灵,若知今日,岂能瞑目!”
剑清执忽的开口:“此事若糊涂不明下去,杨辰才当真难以瞑目。”
风天末登时眼睛一瞪:“话不能随便说……”只是话出口半截又被他自己憋了回去,“哼”了声道,“私逃堕魔,已是铁证,碧云天再不能容他。”
“此事终有真相大白时。”剑清执不愿争论,干脆又闭上眼,一副谢客请离开的模样。这一遭任凭风天末再如何绕来绕去的踱步,也未再理会。风天末拗不过,只得气哼哼望门口走,一手摸上了门板又回头:“你当真不回去?”
见剑清执仍无动静,叹了口气:“届时宗主怪罪,我是晚辈,做不得你的主,可就要都归罪你一人之身了。”
“……白骨兵灾虽已了结,白骨田中又有异兽出世,不得不仍加以关注。”风天末尽力自己给自己压了压火气,“小师叔既然在此暂留法驾,还请莫要疏忽了这一桩要事!”
至此,剑清执才又有动静,轻轻缓缓道了声:“多谢。”
风天末噎下去一口气甩手出门,门扇“砰”一声在他身后碰上,声音响亮盖住了最末一句嘀咕:“长大了长大了,拗脾气倒是半点没改,还让……谁……哄着你!”
剑清执一直端挺着的脊背在风天末离开后微微一垮,那股油盐不进的冷漠登时褪去了不少,眉眼间却是一股更浓重的疲色泛了上来,握拳抵在额前捺了捺:“公不公、私不私么?”
迟疑了一下又叹了口气:“要是能当真……你我如今,也未必是这么个不上不下的尴尬局面!”
他伸手习惯性的摸到腰边,入手却非是熟悉的笛管而换做了一块圆佩。下意识的愣了愣,才记起那只随身多年的骨笛已遗失了。不过愣神后,随之而来的却是一股隐隐的冲动,剑清执手指在佩玉上按了又按,轻声喃喃:“那座荒山……”
荒山之上,血火交杀,亦成再一次音信两失的源头。剑清执忽的有些坐不定了,虽说心中明知那一带残迹中未必会留下什么线索,但念头一起,就有些按捺不住猛的站了起来,在房中兜兜转转了几圈,咬了咬牙寻出笔墨,草草写就一封短笺,来到门外随意唤过一名仆役吩咐道:“将此信送交孤城城主,就说我有急事待办,自行离开了。不及面辞,请他见谅。”
那仆役连忙双手接了信,连声道:“小人明白,小人明白!”
连连点头应声未止,锵然一声剑带霞彩冲霄而起,剑清执已就此遁御而去,竟是半刻都不欲再有耽搁。
一人离开的这点动静也未曾惊动城主府中众人,反倒是又过了一段时间,时至午后,忽来一道清冽剑光笔直而落,自空中直入城主府内。
这段剑光迅疾而细短,晃眼显出真容,原是一道剑书,一晃插在正堂前廊柱之上。廊下有三两人正在闲话,忽然见此都是一愣,好在其中一人随即辨认出来:“是风雨生的传讯。”
另一人奇道:“他不是一早就又出城去了……”说着话脸色忽然也变了变,“他是不放心白骨田那异兽,折返回去打算暗中再探。”
“莫不是那异兽又起事端!”
几人并未遮掩的猜测登时引得旁人陆续过来,再过片刻,连在后宅的孤城吹角也闻讯而出。众目睽睽下,那剑书徐徐一展,赫然只有几个潦草大字跃然纸上,显见作书之人甚急之意:异兽消失,不知所踪。
幽洞之中不知岁月长短,海涛涌动声、暗风呼啸声,听得久了,也不过如出一辙的单调枯燥,全无半点乐趣。
一片荧荧流转的白光成了单调中稍有的鲜活点缀。
在昏暗的光线和周遭烁动的萤火下,这片白光甚至有些别致的美丽,只有近观才能察觉那非是什么天然妙物,而是无数纤细曲折蔓布于地面的玄奥阵纹。这方阵图被玉墀宗布下后就一直隐在粗粝的岩石地面之下,如今却如休眠乍醒,逐一浮现,似有所待。
将阵法点亮的正是端坐在阵纹中央的朱络,一抹微若孱烟的薄光绕生于他周身,乍眼看去似泛着淡淡的玄色、再看却又好似隐约生红、须臾转眼,又如一种浅淡到了极致的暗金……他伸出去的一只手掌上也同样流动着这股奇光,虚按于地,光芒立刻好似一条灵蛇窜出,转眼融入到了细密繁复的阵纹中。片刻之间,诸光涌动,方生方灭,薄薄的一圈阵纹自内向外渐暗渐淡,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掌沿着什么规律一点点抹去。这一摩擦的过程持续了足有小半个时辰,被抹灭的阵纹约有半掌之宽,忽然“嗤”的一声,一道金烟在朱络按地的掌心处升起,他“啊”的低叫了一声,飞快挪开了手,顿时地面的阵纹白光和他身上绕生着的奇异光芒一齐消隐,好似从不曾出现过。
但也并非全无什么痕迹留下,自朱络膝下一掌之地到阵纹消失处,粗糙的地面上有着一圈又一圈一寸多深的蚀痕,自内而外,算上刚刚被一点点擦除了阵纹光芒的位置,正是大小三圈,环环相套。朱络拍打了两下隐隐作痛的手掌,垂眼看了看那第三道新出现的蚀痕,也不知是满意还是惋惜的叹了口气:“哎,第三次了!”
“旬日未见,此阵已破三成,你的进度倒是不差。”
突来的灼灼白光耀起于对面石壁下,光中端坐之人毫无预兆开了口。不过已是第二次见识玉墀宗出现的场面,朱络只是全身一瞬紧绷,随即就松散下来,有点懒洋洋的调子“嗯哼”了声:“过奖过奖,在下不才,也就善于摆弄这些小术而已。”
玉墀宗这一遭也不恼他,反而笑了一声:“短短一段时间内就能想通了顺从本座的安排,该夸奖你一句识时务。天资加上识时务,本座看人从不走眼。”
朱络索性连眼皮都搭垂下去,慢吞吞道:“若都是用囚困起来再辅以性命相挟的手段,想要走眼也难不是?”
玉墀宗言语间仍带几分笑:“传以心诀,教以阵术,若被囚困起来后吃的都是这样的苦头,只怕求着要被本座囚困的人可从平波海面排上碧云天不止。”
听他轻描淡写般再次提及碧云天,朱络那一副恨不得还要再打一个哈欠的表情登时僵了僵,坐正了身子一抱拳:“打蛇打七寸,你是高手……呃!”
熟悉的重压袭来,压得朱络上半身向前一个跄扑闷哼了声,随后是玉墀宗不厌其烦的慢条斯理道:“称本座为‘君’。”然而他纵然在施以小惩,说话仍不见半点恼意而有笑意,“你尚算不上什么蛇蟒,不过是个少调教的皮猴子罢了。”
朱络默默翻了个白眼,等待重压带来的闷痛渐退,才换了一口气:“囚我困我、传我教我,难不成就只为了听在下称这一声‘君’?那不若就此放了我,我回去便立起个高香牌位,日日恭恭敬敬按照三茶六饭拜称,可好?”
“日后自有你恭恭敬敬礼拜本座之时,”玉墀宗冷笑一声,“不过要是现在放了你,你自己说,可有活到日后的本事?”
朱络一愣,旋即叹息:“在下只怕今日所得越多,受人恩惠,日后越不好下手反将这一军。”
“受本座恩惠,他日便要做事来偿,本座从未吃亏,倒也不用你来帮忙计算得失。”玉墀宗似是不想再和他拉扯这些废话,抬手一拨,朱络登时被倒掀了个四脚朝天,半点动弹不得,只觉一股微风拂面,随即那风好似分肌透窍,直入自身经脉百骸,不疾不徐兜转了一大圈后旋于丹田之中。玉墀宗屈指轻叩舆台扶手:“至今还没悟通玄瞳之力的运使之法,蠢材!”
朱络只一张嘴巴能动,立刻道:“你刚刚还在夸赞我‘不差有天资’……呃!”
一句话换来丹田之内一阵剧痛,霎时激出他一身冷汗,不得不闭了嘴。玉墀宗方又道:“不过是在阵术一道小有天分,却连将神识内的阵法与心诀连通的本事都无,也只是难以登堂入室的天分。”随着话语声,悬停在朱络丹田的那缕微风再次动了起来,不同于之前探查心诀修习进度,而是在以一种奇异的规律或穿梭或绕经他体内窍穴与经脉,渐成周天。周天三绕,微风成飙,灵肉齐颤,深藏于灵台的法阵亦与其共鸣,一缕玄黑之气渐渐自玄瞳上逸散出来,沿七重金锁盘旋游走,又在遍布金锁的风鸣中被逐渐吹淡了颜色。待到七重阵锁皆已绕毕,玄气见弱五分,更已全不能再称之为“玄气”……清润的灵气映透锁阵金光,被飙风一卷,朱络脱口“啊”一声大叫,右掌不由自主凭空拍出,霎时火龙如卷,轰然直冲一旁石壁,一声巨响后,厚重不知几许的坚石上豁开一道深长裂隙,焦痕一眼难尽,犹有细小的火星在碎石边缝噼啪跳跃不止,簌簌许久方熄。
朱络猛然张大了眼,瞠然看向那道石缝,再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这……也是玄瞳之力?可全然与我自身离火真元无有不同……也不是,我自己的修为远不及此,这……”
玉墀宗冷哼一声:“本座传你的心诀妙用无穷,若非你顽冥不灵,早该自行体悟,何必用本座教你。”
朱络这时倒也无法嘴硬,呐呐叹气:“若世上神功皆这般易得,何愁不出天纵奇才!”
玉墀宗嗤笑他:“悟此破识通玄心法,玄瞳之力堪为你用,你也才可勉强去为本座办几桩要事。”
朱络只当没听到后面半句,仍将手翻来覆去看着,皱眉道:“在下修此心诀有旬,虽隐约知其关窍,抽取出的玄气却连一重金锁的洗练都难以通过,勉力一试,也不过只能将自身原有真元锻铸一二罢了……”
“你心不坚,犹惧玄瞳暗能,方至如此。”
“这嘛……”朱络眨眨眼,“如何破此心障,望君教我!”
玉墀宗冷冷一笑,不过也没对他突来的改口说些什么,只道:“心有极致之欲,可为破茧之锥。”
“极致之欲?”朱络呆滞一瞬,连连摇头,“在下素来清心寡欲……”
“极欲求成之事、极欲求取之物。”
朱络还是摇头:“虽或是有,但也谈不得‘极欲’二字。”
玉墀宗微有不耐:“无欲无求,岂非圣人,你瞧自己可有圣人之姿?”
朱络讪笑一声:“在下凡心俗体,岂敢妄图圣人。也非是无欲无求,只是……”他说着话,心头忽然一动,一霎有了些许的恍神。
玉墀宗手指微点,绕在朱络体内那缕微风忽倏散去,似是随口打发、又似有意为之,“若有心心念念之人也可,只是情若不坚,不妨不试。”
“我可一试!”朱络脱口而出,随即却又想到眼前神秘人对自己身家来历早已知之甚深,脸色霎又一白,改口已然不及,只得颇为警惕的横了一眼过去。
玉墀宗好似轻易洞察了他心中所想,讥讽一笑:“你心心念念者谁,本座全无兴趣。不过你参悟这心诀与阵法的期限只剩半月,半月之后,若仍不堪用,本座也不必再留你了。”说罢,石壁下明光霎暗,再没留给朱络半分开口之机就已遁去无踪。
朱络张了张嘴,对着转眼空荡荡的石壁也只能默然吞声。想了想,又把刚刚拍出那气势恢宏一掌的右手用力按在胸前,悄声悄语念叨了句:“小师叔,这一遭你可定要保佑我才是……”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玄瞳变般若兰宁更新,第 144 章 章一四三 破识通玄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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