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之后,朝臣大致能确定两件事。
其一,此次治漕主力人选,非五皇子稷栩莫属。
其二,江家那位刚刚才找回来的江娘子,怕是要有大造化。
原因无二,散席之时,赵皇后竟亲自开口,向江戚提出,希望能让玉桑在宫中小住两三日。
江戚是江家最有权威之人,他点了头,其他人也没有反驳的余地。
但此事着实令今日参宴的江家上下震惊不已。
寻常倒不是没有留臣子之女留住宫中的例子。毣洣阁
可这种事,通常发生在哪一宫主子有意牵线搭桥的前提下。
譬如嘉德帝还是太子时,便是太后频频借故将赵氏女接进宫小住。
他二人自小相识,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深厚情谊由此而生,多年不减。
有些先例在前,赵皇后要留玉桑,难免让人想入非非。
以致今日有意认真打扮,企图博太子一个正眼的各家娘子无不失望负气。
其实,何止是江家人,玉桑自己都懵了。
论理,待她这份贺礼狠坑韩唯一把,完成最后的使命,她就该礼貌退场了。
怎么就要她留宿了?
不止如此,玉桑对嘉德帝和赵皇后多少有些了解。
她今日一个脚印一个坑的按照嘉德帝的心意来走,说是讨了他喜欢倒还正常。
可皇后她在干什么?
纵然稷旻想只手遮天,但她是江家失散多年的女儿这事是板上钉钉瞒不过的。
赵皇后为人严谨,恪守宫规,当年会那么快接纳她,除了她的出身是经前世的江慈润色美化过,还因为稷旻在她之前半路捡了个祝氏回宫,给专房之宠。
赵皇后屡劝他不听,心力交瘁。
所以当她出现时,对赵皇后来说反而是个平衡心里的安慰。
她越是让稷旻淡了对祝氏的热情,赵皇后越是乐见其成。
现在想想,大概是她夺过了头,眼见着成了比祝氏还夸张的存在。
所以,皇后才会在事发后那样果决的干掉她,连稷旻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这样一个爱子心切看重大局的端庄皇后,是在干什么呢!
且慢,难道……皇后也记起前世的事了?
她见杀她没杀死,还要再杀一遍!?
自己终究又要葬身在这深宫之中?
有些设想一旦出现,就很难改观。
玉桑捂住脖子,前世临死前的窒息感将她包围。
“姐姐,我不想留下来!”
玉桑可可怜怜拉住江慈的手臂,半分不见前一刻在大殿上的威风八面,看起来更像是一只待宰羔羊。
江慈今夜受到太多冲击,尤其在稷栩借玉桑所献的图对答如流,将三殿下与韩唯的目的打消后,她看向玉桑的眼神格外复杂。
江慈干笑两声,还是安慰道:“你今夜言行出彩,大家有目共睹,无论是陛下还是娘娘都很喜欢你。而且……”
说到关键处,江慈压低声音,与她借了几步才开口:“你不是一直在等机会吗?计划今日这些,怕也是你在主动出击。怎么机会到了,你反而退缩了?”
江慈笑笑:“凭你的本事,说不定过了今夜,便可得偿所愿了。”
玉桑面如死灰。
她今夜之所以敢这样,完全是笃定在稷旻行为正常,她的身份也未经美化润色的前提下,自己绝对入不了皇后的眼。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忽然间,一个更大胆的想法在玉桑的脑子里滋生。
同一时间,赵皇后身边的内侍王进满面笑容的来请玉桑。
王进!
这不是上辈子送她最后一程那个内侍吗?
啊……真晦气!
历史重合的痕迹越来越明显,玉桑满心抗拒,表情逐渐失控。
而玉桑脸上的抗拒,都变作了王进眼中的嫌弃。
他心里一咯噔,渐渐无措。
自从他发现太子大病痊愈后对自己的态度冷淡很多,就一直在反思自己哪里做错。
是伺候皇后娘娘不得力了,还是手下的小崽子们说太子是非了?
王进困惑了很久,在听到太子与皇后一番谈话后,发现了转机。
这转机,便是江家娘子。
今日这场寿宴,饶是王进这种看惯深宫名利沉浮的老人,都对这位小娘子心服口服。
这要是进了宫,绝对是位厉害的住。
最重要的是,太子殿下口口声声说不会与她有什么,实则在意得很。
听到皇后开口留人时,王进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一定要好好表现,曲线救国!
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才挨近这位主儿,就被这般嫌弃。
王进备受打击,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缘是不是随着年老色衰,已经败了?
压着心中的惶恐与疑惑,王进还是客客气气请玉桑移步寝宫。
玉桑无奈,只能与江家人挥别。
才走两步,稷旻迎面而来。
当着外人的面,他太子威仪端的极稳。
“孤奉母后之命,送江娘子前往凤兰轩。王公公在前带路吧。”
凤兰轩?那不就是皇后当年进宫时小住的地方吗?
王进哪里敢说不,忙不迭上前,想了想,又往前几步,把距离拉开。
看着王进站远,玉桑多多少少松了一口气,一抬头,稷旻正静静看着她。
玉桑怕心事泄露,又要与他掰扯,支支吾吾的遮掩:“我其实……”
稷旻收回目光,低声催促:“走吧。”
这是连她的解释都免了。
不说也好,少说少错。
到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纵然面对其他事时能无畏无惧。
但涉及这座皇宫,涉及稷旻与过往的事,始终是横亘在心头的一道坎。
所以她早就说了,绝对不要回来!
稷旻走出几步,停下来看她:“还不走?”
玉桑收敛心神,赶紧跟上他。
稷旻亲自把她送到凤兰轩,王进很有颜色的带着人等在外面,任由太子带江娘子熟悉地方。
待宫奴都站远,飞鹰和黑狼又成一道防线守着,玉桑才终于卸下人前姿态,一把拉住稷旻求证:“殿下,皇后娘娘她……不会也……”
她话没说完,稷旻就听懂了。
这么怕母亲,分明是记得上一世被她赐死的事。
稷旻眼神变得温柔,语气亦含了安抚:“放一万个心,母后什么都不记得。”
看着他的眼神,玉桑微微愣住。
今日在大殿上,她出列之前,在稷旻眼中看到的,也是这种神色。
那时,他已在安抚她别怕,想做什么便做。
玉桑轻轻垂眼,小声嘀咕:“那就剩一种可能了。”
稷旻唇角微翘,故作不知:“哦?哪种可能?”
玉桑倏地抬头,眼神略显慌乱:“我今日本想向圣人讨个好,一时激动,自己也不知是不是劲儿使过头了。”
玉桑黑葡萄般的眸子灵光闪闪,说出了自己大胆的猜想:“圣人不会看上我了吧?娘娘这样安排,该不会是要我侍寝吧!?”
稷旻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然后渐渐淡去,换成杀气。
他微微偏头,抬手抹上她的脸,“听起来,你还打算做我庶母?”
玉桑:……
她眼睛眨巴眨巴,半天没想到回什么词儿。
稷旻气着气着就笑了:“不想做我庶母,简单,我要了你便是!”
哎哎哎
玉桑刚要退开,稷旻将她打横一抱,径直入里按到床上。
汹涌的亲吻袭来时,那股被她口无遮拦挑起的怒火顷刻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今晚隐忍已久的渴望。
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道笑容,都在他心中镀上了圣洁的光。
他不再质疑她分毫,心中已为她震撼至山崩地裂,将所剩无几的怨念粉碎成尘。
空荡而崭新的心境,一切都开始重塑。
玉桑不信他敢在这里胡来,吓唬人罢了,可即便如此,也不该放肆。
这里是皇宫,宫规森严,不该,她心中对这里抵触,也不想。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黑狼一声轻咳。
稷旻动作猛地顿住,第一时间抓起玉桑的衣襟为她掩好,回头看去的眼神仿佛能戳死人:“何事?”
黑狼也恨不得把自己戳瞎,硬着头皮甩锅:“启禀殿下,皇后娘娘担心玉娘子在这缺衣少食,住不习惯,特地拨了几个宫人来伺候,还送了好些衣裳点心,王公公请示,是否可以送进来。”
皇后亲自派来的人被堵在外头不许进,任谁都会觉得里面在做羞耻的事。
玉桑一把推开稷旻:“起来!我要出去!”
稷旻其实没想把她怎样,现在的他,也不该随随便便把她怎样。
但他自己克制是一回事,被强行打断又是一回事。
出门时,稷旻看向王进的眼神更冷了。
王进心里苦,这是娘娘加派的,他不能不请示啊……
玉桑收下了人和东西,请王进代为向皇后娘娘谢恩时,意外察觉稷旻与王进之间那点不对付。
她曾在宫中三年,眼见稷旻对皇后孝顺恭谨,又因王进是皇后亲信,所以稷旻对王进多少礼待三分,皇后有什么事,他也是招王进来问。
记忆中,他不该对王进这般冷漠。
这不是打皇后的脸么。
东西和人送到后,王进再不耽误,直接告退了。
稷旻冷冷看着王进的背影,忽然被一只挥动的手扰乱视线。
他收回目光,看向玉桑。
玉桑收回手,小声嘲讽他:“殿下何时变得这般急色了?只因被打断,连他都迁怒?”
稷旻的眼神忽然深沉,没有立刻反驳她。
玉桑觉得他怪怪的,也收了玩笑姿态:“怎么了?”
稷旻又沉默片刻,低声道:“不是因为这个。”
他恼他,不是因为这个。
玉桑意会,顺口问:“那是因为什么?”
稷旻眼神轻动,幽深的目光中唯有她一人。
“因为他杀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王进:这盒里吗.jpg!?这布盒里.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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