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堆兵马围着一辆马车飞速奔向皇宫,惊扰了夜间敏锐的人家。
玉桑已躺下,却没有睡着,隐约听见前院喧闹时,她飞快起身,披衣出门。
她住的文琅院就挨着祖父的,都这个时辰了,祖父竟换了衣服准备出门。
“祖父。”玉桑急忙忙迎上去:“这么晚还要出门,发什么事了?”
自从玉桑答应乖乖留在府中后,江钧的原则一直都是不隐瞒,不欺骗。
该知道的都告诉她,她自会信守承诺,安分乖巧。
可这时,江钧脸上难得露出黯然之色,显然是不太想说。
玉桑心头一动,轻轻吞咽:“是姐姐出事了?”
江钧看她一眼,摇头:“江慈已平安回来了。”
玉桑非但没有放心,反而更加担心:“那、那是什么事?”
事态紧急,江钧没时间耗着,轻叹一声,赶紧换衣裳,随我一起进宫。
玉桑二话不说,飞快换了一身圆领袍,上了马车才梳头。
出来时才发现,周边也有骚动,想来是住在附近的朝臣都被惊动了。
玉桑连头发都懒得梳了,任由它披散:“祖父,您说说吧。”
有些事情瞒得了一时满不了一世,江钧知晓这个道理,长叹一声,说:“今夜,太子带兵出城捉拿三皇子,意外救下了被三皇子劫走的阿慈。只是……”
玉桑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只是什么?”
江钧深吸一口气,声更沉了:“只是稷阳竟还藏了古剌奸细在城内,古剌人趁机发难,太子为救人……失了一条右臂。”
轰的一下。
玉桑脑中乱成一片,祖父的话一句叠一句在脑中回响,最后都归集成一句。
失了一条右臂。
“什、什么叫失了一条右臂?”玉桑声音都虚了,小脸没有一丝血色,“是、是断了骨?还是上了筋?”
她慌乱的自我安慰:“没关系的!伤筋动骨都能养好,皇宫中珍奇药物无数,御医医术高明,就算骨头断了都能养回来,一定……”
“桑桑。”江钧打断了玉桑的自我安慰,再道实情。
太子是被一把染了毒的刀刺穿小臂。
当时那个情形,未免毒素蔓延,太子必须自斩一臂。
自斩一臂……
玉桑没了声音,一个人蜷在角落坐着。
她低垂着头,乌黑长发散下,江钧看不到她的脸。
玉桑的视线一阵模糊一阵清晰,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
白里日见到的稷旻还是好好的,那双不安分的手会帮她擦眼泪,会挑乱她头发,也会碾花她的妆容。
当时她生了气,暗暗骂道,再乱动就砍了你的手。
她不明白,这只是气话啊,怎么就变成真的了?
桑桑,信我
桑桑,别怕,我去救她
他那样骄傲的人,无端端没了一条手臂,该有多难过。
“桑桑……”江钧担心的唤她,玉桑直接蜷成一团,抱膝埋住脸,甚至微微颤抖。
隔了一会儿,有压抑的抽泣传来。
江钧如鲠在喉,竟说不出一个字的安慰。
太子断臂,关乎国体,这才惊动了大小官员。
江钧想,不出意外,现在宫中也应当闹翻了天。
……
东宫的确已经忙翻了天,嘉德帝和皇后夜里惊起,第一次乱了仪容,就一直守在殿外,看着不断有宫奴端着血水盆走出来。
赵皇后泪流满面,全靠嘉德帝搀扶着。
稷栩跪在地上向二人告罪,眼泪止不住的流。
赵皇后心痛不已,上前与他抱着同哭。
嘉德帝别开脸,一双拳头死死握紧,人至中年,他很少有喜怒形于色之时,可眼下,他眼中皆是愤怒与恨意。
太医院将所有的止血药材都取了过来,御医个个满头大汗,围在一起商议救治方案。
断臂染了毒,是不能碰了,现在重要的是将伤处止血,以及防止伤处再发新症。
彼时,宫外也沾满了闻讯而来的朝臣,可宫门已落钥,若无圣人宣召,是进不去的。
但这种大事,谁也走不了,便都守在宫门口等消息。
玉桑从人群中退出来,遥望着这座自己一直想逃离的宫殿,这一刻,她只想进去。
什么自由自在,什么恩怨旧仇,什么新的人生,在这一刻变得一点也不重要。
她甚至觉得,若她早点进宫就好了,至少在这一刻,她是在里头的,可以名正言顺守着他,陪着他。
前世她不愿看到他有事,如今一样做不到。
那是她舍了性命也要护着的人啊……
玉桑慢慢退出拥堵的人群,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忽的,她背后撞上一人,那人飞快伸手扶住她,气息熟悉。
玉桑回过头,看见了韩唯。
不似旁人的凌乱,他依旧是从头到脚的整洁,不止是起身收拾的太快,还是根本就没睡下。
韩唯整个人都冷静的出奇,与满脸泪痕的少女形成鲜明对比。
他垂眼看着她,淡淡道:“哭什么,人不是没死么。”
难不成你还想看着他死?
泪眼朦胧的少女忽然露出几分恶狠狠的表情,奋力甩开了他的搀扶,退到一旁。
韩唯手一空,手指动了几下,又慢慢放下。
他双手负于身后,脸上浮起几丝微不可察的讥诮。
看看这梨花带雨的样子,此刻若有人说你什么不好,她大概能扑上去将人咬死吧。
稷旻啊稷旻,你这一招,真是高。
……
大约半个时辰后,嘉德帝身边的内侍急忙忙赶来,先是向众臣报了平安,只道太子殿下并无性命之忧,然后劝各位散去,以免耽误明日的朝事。
内侍既能这样说,想来的确是无碍。
但……
太子断臂,这是件大事。
圣人为一国之君,不仅主宰一国,更是国之颜面。
从古至今,因有大能而自动忽略一些不明显的隐疾,亦或是有意遮掩后不怎么容易被发现的国君倒是有,但明明白白缺胳膊断腿的,却是一个都没有的。
身残不可为君,如此一来,储君人选,就该另择了。
朝臣散去,可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同样的思索之色。
玉桑一一看去,最后望向走到身旁的男人。
韩唯还是那副冷漠之色,仿佛不关心断臂太子能否当皇帝,也不关心除了他之外还有谁能当皇帝。
他看一眼玉桑,又掏出一块棉帕。
“不是没事了?人还活着,就不算绝路。不是吗?”
玉桑接过他的帕子,低下头:“多谢。”
韩唯看向一旁:“江太傅要走了,你不走吗?”
玉桑抬眼,果然见到祖父在与几个闻讯而来的友人说话,只是时不时往这边看一眼。
似乎是不想过来打扰,故意拖延时间。
她忽然想到什么,问韩唯:“稷阳和其他人呢?”
韩唯自有消息门路,这点事难不住他。
“稷阳被抓走了,太子只带回你姐姐。”
抓走了?
霎时间,玉桑心中冒出一张人脸来。
一定是他!只能是他!
玉桑紧握拳头,心中陡然滋生出一丝可称之为恨意的情绪。
“桑桑。”江钧终究还是走了过来:“先回去吧。你若想进宫,明日再来。”
玉桑想到了家中的江慈,倒也没犟,把帕子还给韩唯,韩唯不接,转身就走。
她捏着帕子,对江钧点头:“好。”
……
江府此刻也不安宁。
现在不止是太子断臂,连三殿下也被古剌人所擒,消失无踪。
江慈的婚事吹了,江家会不会因为之前和三殿下的关系收到牵连也是未知之数。
玉桑回来后,先去看了江慈。
花氏满脸憔悴,但终究心安了。
“阿慈没事,只有些破皮的小伤,再就是受了点惊吓。不过她已经睡下了,现在不早了,你先回去歇着,等明日再来好不好?”
玉桑双目无神,僵硬的点点头,转身回自己院子了。
“等等!”花氏叫住她:“我派人送你回去。”
江慈回来后,他们才知她是被三皇子趁夜掳走的。
或许三皇子真对她存了情意,眼见朝中风向不对,证据即将随古剌人一并入京,这才生了逃窜之意,掳走了江慈。
现在,他自己也被古剌人带走了。
饶是圣人已下令封锁各州,严查关卡,结果如何依旧尚未可知。
所以,江宅已经加强戒备,至少绝不能再有清清白白的女儿家被掳走的事。
对于江慈是怎么被掳走,什么时候被掳走,江家也会捂得严严实实。
不过,玉桑对这些已经不在意了。
她忽然觉得十分疲惫,回了房便躺下,侧过身时,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手臂。
稷旻因为练武,脱了衣裳后其实十分有肉。
这样生生砍掉,先入肉,再入筋骨,该有多疼啊。
默默念到疼字时,玉桑的眼泪再次滚了出来,从眼角滑落,一滴一行,无声沾湿枕头。
……
次日一早,群臣比以往更早抵达正殿,因知太子情况,满以为嘉德帝会耽误些时辰,没想,嘉德帝准时上朝,像往常一样问政,除了眉眼间略显疲色,几乎没有异常。
一国之大,每日都有大大小小的事情。
太子再重要,也不能因为他一人就让全国公务都跟着延宕。
众人看出圣人态度,叹息之余,也打起精神,一直到早朝结束,都无人主动问太子伤情。
东宫这边,赵皇后一夜未眠,一直守着稷旻,稷栩提前归来,也陪在赵皇后身边。
他心中自责不已,恨不得断了手臂的是他,但赵皇后知道,当时那个情况,若稷旻不出此下策,可能连命都保不住。
做母亲的心总是与旁人不同,在稷旻经历险情后,她的要求也会跟着降低。
只要人活着,什么都能重新挣得。
好在人没事,好在他还活着。
稷旻养伤期间,对于稷阳和兰普的搜捕行动还在继续。
可不知他们是从哪条路走,竟一点踪影都没有。
这个时候,稷栩由为挫败。
之前,虽说是他掌控大权,但幕后指点的却是太子皇兄。
太子皇兄料事如神,决策精准,此次设局,很大一部分是有太子皇兄指点。
可现在,皇兄重伤在床,他连人都找不到,更别说有什么预判。
稷栩一直觉得自己这段时间来已经有了些历练经验,较之从前大有长进。
但其实,与太子皇兄比起来,他是在差的太多了。
有些事,稷栩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敢想。
倘若……倘若太子皇兄真的因为残臂而被皇位抛弃,那他呢?
他能为这个局面,为太子皇兄做些什么?
……
稷旻并不是因为重伤昏睡,只因断臂伤口太大,又失了好些血,御医处理伤口时用了麻沸散,还灌了些令他昏睡的汤药,终令他睡过去,第三日清晨才睁眼。
他一醒,整个东宫都惊动了。
赵皇后就没离开过这里,凑到床前问他的感觉。
稷旻脸色很白,是失血缘故,连声音都沙哑。
他看一眼断臂包扎处,摇了摇头,冲赵皇后挤出一丝安抚的笑来。
赵皇后顷刻盈泪,不想叫他看见,起身走了出去。
稷栩也难受得很,说了句好生歇息,便要跟赵皇后一并出去。
“站住。”稷旻虚弱,却出声叫住他。
稷栩立马转身:“皇兄可有什么吩咐?”
稷旻微微蹙眉:“我昏迷了几日?”
稷栩:“两日有余。”
稷旻:“我昏迷时,你便一直耗在这里?”
稷栩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知为何,只有真真切切听到稷旻这一声隐含训斥的话时,心中才感到踏实稳当,忙道:“皇兄放心,我每日都是先忙完手头的事才来陪母后。我不放心她一人在这守着。”
“下面二州防汛做的极好,没有一人伤亡。唯一没做好的,就是至今还没找到稷阳和兰普的踪影……”
说到这里时,稷栩生生顿住。
换在往常,他大概会顺口说一句太子皇兄,你觉得他们会从哪条路线离开?
可今日,心底陡然升起的一股气性,让他选择闭口。
如果到了现在还要依赖太子皇兄,靠他找出这两个畜生,他就太没有用了!
是以,稷栩话语生生一折:“不过皇兄放心,我已有大致想法,一定能逮住他们!”
稷旻默默听着,将稷栩这个小小的转折看在眼里,欣慰一笑:“我信你能做好。”
这时,赵皇后又进来了。
稷旻已醒来,她准备给他张罗些进补的汤水。
稷旻见到母亲,说话声音都大了些,看起来更有精神。
赵皇后陪在床侧,脸上都是笑容,不见半滴眼泪:“你恢复的很好,母后已问过太医,只要止住血,不要让伤处碰触脏污,很快就能养好。”
稷旻笑笑,“嗯,我没事。”
赵皇后轻轻哽咽,笑得更深:“母后知道。”
说了会儿话,稷旻眼神轻动:“可否求幕后一件事?”
赵皇后:“你说。”
“那夜的事发生的突然,江娘子应当受了惊。可否请母后代儿臣向江府报个平安?”
赵皇后心头一震,哪里会听不出这话中的深意。
他的消息,有心人自会打听,又岂会差一个江府。
他固然是将江慈救了出来,但真正想报平安的对象,怕是另有其人。
这一刻,赵皇后在心中暗暗做了个决定,然后对稷旻说:“你放心,母后会处理。”
一个时辰后,皇后身边最得力的内侍王进亲登江府,先向江家人报了平安,又问候了被掳走的江慈,最后,在江老夫人的引路下,去到了玉桑的院子。
王进态度客气堪称恭敬:“皇后娘娘曾听闻,此前太子出宫散心,抵达益州时,曾受江娘子诸多照料,对江娘子的细心体贴赞不绝口,如今殿下伤重,起居多有不便,皇后娘娘想请玉娘子再进宫照料一回。”
玉桑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直到听见王进的话,眼眸才终于有了些光彩:“皇后娘娘让我进宫?”
太子养伤期间,东宫除了帝后,五殿下还有进出的御医,任何人不得探视。
玉桑无法进去,便留在府中照料冬芒的伤势。
可现在,皇后竟派人来请她。
这一次,玉桑没有过多犹豫,只说了句公公稍候,转头就回了房。
捯饬了约半个时辰,玉桑竟换了一身鲜亮的衣裙出来,还梳了头,簪了花,匀了面,整个人看起来有神采多了。
孙氏在旁看着,略略着急。
太子殿下都这样了,哪里还是打扮的时候?
当着王公公的面这样折腾,也不知他会不会在皇后娘娘那里告一状。
再看王进,果然对玉桑耗时打扮的事不大理解,皱了皱眉,终究没说什么,引她上路。
孙氏叹气:“这孩子,怎么不分轻重呢。”
……
马车是一路进皇宫的,王进似乎是要将玉桑耽误的时辰补回来,一路持着中宫腰牌就没放下过,一行人通行无阻抵达东宫门口。
皇后和稷栩就等在外头,一听到动静立刻迎出来。
在看到玉桑明显仔细装扮过的样子后,赵皇后生生愣了一下,打量她片刻。
玉桑面含浅笑,礼数得当向二人见礼。
稷栩连忙道:“都什么时候了,这些虚礼就免了。玉娘子,太子皇兄见到你来,定会十分高兴。”
玉桑轻轻颔首,看了皇后一眼。
两人对视片刻,赵皇后将她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番,走向玉桑。
“好孩子,多谢你。”
她握住玉桑的手:“我将我儿,暂时托付给你了。”
玉桑脸上没有半点哀伤,明眸皓齿,艳艳动人:“娘娘言重了。若无其他事,我先进去了。”
皇后点头:“去吧。”
王进原本还想说道说道这江娘子的不分轻重,可一看皇后态度,他眼珠一转,立马明白了,轻轻拍一下自己的嘴,还好没多话。
玉桑还是第一次闻到药味这么重的东宫。
她一路进来,因为要让稷旻好好休息,留在殿内的人不多。
越过床前的屏风,一眼便可见到他赤着上身靠在床头,半个身子都缠着纱布。
她轻轻走过去,还没坐下,闭目小憩的男人忽然睁眼,少女鲜亮明媚的姿态就这样映入他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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