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的门缓缓打开,从中行出一个蓝衣青年,脸庞消瘦,书生气质很浓。
他的身后是一书童,身侧是三皇子。
他便是燕南寻门下最得意的弟子裴松语。
虽然出身贫寒,但一来不贪钱财,二来不好功名,即使今日已是大理寺少卿,四品官职在身,仍是最初那副勤恳治学的模样,目光柔和坚定。
在书院里,裴松语与三皇子是同届,私交甚好。
他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容渟,知道这就是先生今年收的新弟子,朝容渟缓缓鞠躬行礼。
“九殿下,下官带您去见燕先生。”
容渟收回视线。
裴松语却顺着他方才的目光,一路看向酒楼二层,瞥见二楼栏杆旁的身影,视线稍是一顿,而后很快转回到容渟身上。
“今日带您拜见燕先生后,下官带您看看书院,傍晚时您还可以出来一次,之后十日,便不得出了。”
容渟看了裴松语一眼。
想起姜娆说的,他错过春试,由她爹爹写信举荐给燕南寻的事。
三皇子在这时看向容渟,未错过方才少年精致面旁上一闪而过的一点悦色。
平常一直冷若冰霜的人,脸上突然如同冰雪消融一般染了笑意,是很容易让人觉察到的。
就是不知道方才是发生了什么事令他如此开心。
三皇子的母妃娴妃在后宫中,一直像一个没多少存在感的透明人。
她一路走上来,都是母凭子贵
因生下三皇子,晋升为嫔。
后又因三皇子入了白鹭书院,晋升为妃。
皇后将其视若眼中钉,可对着娴妃这种永远笑呵呵一团和气的人,明着暗着挑衅,娴妃都不会生气,嘉和皇后除了生着闷气,从来都没有什么办法。
而娴妃养育的三皇子,与他母妃性格很像。
生着一张圆润和气的脸,和气得像年画上的灶神一样。说话时总是笑呵呵的,丝毫锋芒都不显。
容渟是他九皇弟,即使两人平日里并无交集,可若是在同一个书院里读书,连迎接一下都做不到……
那些围观的百姓,回去后闲来无事,可能得就着这事,猜着宫墙内的皇子间的斗心勾角,唠出一篇小文章来。
于是赶来做做表面功夫。
“九弟,三哥祝贺你来入学。”三皇子说。
实在不熟,说完这句,这个大个子,就找不着其他的话说了。
“谢过皇兄。”
容渟看着三皇子。
语气客套疏离。
身形却移了移。
三皇子琢磨着他这动作,像是在挡什么人。
怎么觉得这动作那么熟悉?
想起来了……
容渟回金陵后,加这次,他也就见了他两回。
上一回是在宫宴上,过花厅时,容渟停了下来,和不知道哪家姑娘说话。
但他那时,没认出来和容渟说话的是谁。
因为他完全没有看着。
那姑娘,被容渟挡得死死的。
上回就挡,这回怎么还挡?
三皇子这时往容渟身后看,却没看见什么人。
心里一时纳罕极了。
容渟眉眼微凉。
拒绝了裴松语想帮他推着轮椅的请求,在进入白鹭书院后,他最后一次回头往那酒楼上,顾视一眼,看到了姜娆的身影。
仗着距离远,她看不清,瞳仁中清楚浮现出了势在必得的针锋。
回金陵后,他一直在查谁和姜娆定过娃娃亲这件事。
可这事已经太过遥远,宫人中无人听说过此事。
知道的人可能就那么几个昭武帝,姜四爷,姜秦氏,个个都不好问。
可即使不知道是谁,也没关系。
不论是谁,他都不会将自己想要的东西,拱手让之他人。
……
不过,那种想将对方碎尸万段的念头,依旧在他的脑海里,扎得很深。
眼里起了猩红的杀意。
……
三人踏进白鹭书院,裴松语带容渟到燕先生那,三皇子不再跟着他们二人。
容渟去见燕南寻时,裴松语等在燕南寻书房外。
身边的书童在这时问他,“大人方才,怎么一直在看酒楼上的那位姑娘?”
裴松语微是一愣,含笑说道:“你倒是机灵的,竟让你看到了。”
书童嘻嘻笑说,“大人从来只爱看书,不爱看姑娘,我还是头一回,见大人多看了哪家姑娘两眼,自然格外留心着了。”
书童道:“虽然隔得远,没怎么看清,可那位姑娘,生得可真好看。与大人您……”
“别多想。”裴松语淡声打断了他的话,“只是恩人的女儿,又是远房表妹,所以才多看了两眼。休要乱说话,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书童暗地里吐了下舌头。
他家大人芝兰玉树,官途亨通,就像是天上的一轮皎皎明月,金陵里多少姑娘想摘。偏偏这月亮是个石头做的,没开情窍,铁石心肠,眼里只有圣贤书。
大人毫无自知之明,不知道他在金陵名声有多好。竟还担心坏了别的姑娘的名声。
……
随着新一年的书生全部进了书院,白鹭书院的门缓缓合上。
围观的百姓渐渐就散了。
却唯有一辆马车,迟迟没有离去。
沈琇莹坐在马车内,挑着车窗上的小帘往外看着,一脸困惑,喃喃低语,“不可能啊……”
她今日特意来看看,容渟是否真的进了白鹭书院。
没想到,真的进了。
这是前世没有发生过的事。
前世容渟是被人丢到军营里,那时候所有人都说,九皇子一个残废,不等上战场,半路就得死。
可他却活到了最后,即使两条腿不能行走,可诡谋多策,多智近妖,几乎战无不胜。
到最后,兵权在握,登基为帝。
但现在是什么情况?容渟竟然进白鹭书院读书去了?
这和前世不一样啊……
虽说这是一件好事,却让沈琇莹生出一股莫大的不安来。
若是这一世和上一世不一样,那她重生一次,早早知道的前世的事,今生不会再发生了,那有什么用?
她掐着自己的手心,放下车窗上的小帘之前,看到姜家的马车缓缓而过。
沈琇莹视线一沉。
宁安伯府,姜四爷唯一的嫡女,姜娆。
这等出身,她根本望尘莫及。
她找丫鬟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原来她爹爹和姜大爷关系不错。
连带着回想起了前世本没被她太过留意的一些事情。
姜家大爷是与她家一道,投到了四皇子麾下。
可随着四皇子落败,姜、秦两家,一并被篡位夺权的容渟清算了。
姜家大爷的罪,累及九族。
她终于确认了,姜娆就是以后会跟在容渟身边的小丫鬟。
眼里的妒恨,不停翻涌。
只是想不通,为何她不止出生就比她命好,即使后来家族败落,做着差不多的伺候人的活,她的命却还是要比她好上那么多
但转念又想到一事。
如果宁安伯府的那位姜老太爷,最后还是把伯爷的位子传给了姜家大爷,那宁安伯府还是会投归四皇子阵营,只是迟早的事。
姜娆不像她,早知前世之事,趋利避害,她仍然得走上前世家破人亡的结局。
沈琇莹不由得窃喜。
姜家大爷和她父亲提过,并不希望姜娆一家回来,姜家大爷才是现今姜家里头管事的人,兴许姜娆在姜家的日子没那么好过。
她心头更是畅快了许多。
……
姜家大爷正为了姜四爷要将铺子要回去的事而头疼。
那店铺本来就是他四弟的,四弟回了京城,想要回去,他就得给。
可这些年,他没少从那几家位置绝佳的店铺里捞到油水,一时要给回去,简直是从身上往下割肉一样心疼。
姜家大爷的嫡妻柳氏亦对此事恨得不行。
别看着宁安伯府富丽堂皇,实际这么大的宅子,养了这么多的人,要花的钱一年比一年多,远远超过了家里几位爷的俸禄,每年入不敷出。
唯独四房一家,有着姜秦氏带来的殷实嫁妆,再加上姜四爷那随随便便就值千金的字画,四房一家的钱,估计比整个宁安伯府的积蓄加起来都多。
而他们大房一家,也就外人看上去风光。她丈夫是在帮老伯爷管着整个姜家,俨然有着老伯爷接班人的架势。可过日子的事,冷暖自知。别人看着他们好过,又不是真的好过。其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这回看着姜行舟带着妻儿回来,本以为他们在外颠簸,吃尽苦头,可谁能想到,回来时光鲜亮丽的。
姜秦氏不用劳烦着宅子里大大小小的琐事,仍是貌美如花,一如离开金陵时的模样,没有任何的变化。
柳氏看了,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你小时候带他到那么大,他就算将那几家铺子送你又怎么了?竟然还要回去,实在小气。”柳氏恶狠狠道。
姜家大爷皱眉,“四弟送了我几张字画……”
“字画是死的,卖了,也就进一次账。铺子是活的,若是握在我们手里,天天都有钱滚进来。”
柳氏气得发慌,“老四要铺子回去,是想做什么?”
姜行川一晃神。
他之前对他这个四弟是真心好,少年时生母早逝,他可怜小小年纪就没了娘的弟弟,当然处处维护。
可后来,他娶了媳妇,就和弟弟生分了起来。
再后来,看着长大后的弟弟本事比他大,他的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四弟出京远游,不用再和他去比较,他心底何尝不是松了一口气。
如今四弟却在他父亲要定下爵位传给谁的紧要关口回来了……
姜行舟回金陵前,柳氏曾问他
“如果老太爷最后把爵位给了老四,你就不怕吗?”
怕,自然是怕。
没人比他这个做大哥的,更清楚他四弟的本事。
他四弟就是最遭人妒羡的那种人一身懒筋,个性悠闲散漫,可却有着天生的灵气,年少成名,惊才绝艳,别人苦练十几年、打马都追不上他的造诣。
不是做不成大事,只是懒得做事。真在哪件事上认真起来,没什么是他四弟做不成的。
所幸他四弟对爵位无心,不热衷功名。
若是有心,又岂会在三十来岁正当年的年纪,跑出金陵,去游历,把金陵的纸醉金迷、功名利禄,毫不留恋地全部抛到了脑后。
姜大爷隐隐心安,回神,说道:“四弟说要拿这些铺子,给侄女玩玩。”
“玩玩……”
听到丈夫的话,柳氏一口气直接哽到了心头。
她眼馋得不行的铺子,姜行舟竟然直接扔给一个还没及笄的小丫头玩玩。
她诅咒道:“让那半大不熟的丫头看着,就等着看那几家铺子都亏死算了!”
她气得在这亭子里头直打转,气火攻心地说道:“要是那丫头六岁那年被人拐走,没被找回来,该有多好。”毣洣阁
姜大爷立刻捂住了她的嘴巴,“你怎么能说这话?”
柳氏抿了下唇,安静了一会,还是心头带怨,幽幽说道:“谁能想到她运气那么好。和她一起被拐的那小孩才多大点,就是个会杀人的小恶鬼。竟然杀了拐他们的贩子,让一窝子小孩全都逃了出来。这不是凑巧这是什么?好事全让他们家给占尽了。”
作者有话要说:容渟:我今天又对自己起了杀心
七夕的更新终于在这个晋江崩了的夜晚款款来迟,我日万了哦等夸奖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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