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四爷却只是来给她开了门,开完门就离开了,一句话都没有留下,抄着手离开。
姜娆一头雾水。
她试着往外踏出去了一步,已经没人拦她了。
她缓步走向了屋外,天空中飘下来了细碎的雪,呵出的气都变成了白雾。
姜娆朝四周看了两眼,一步步踩着薄薄的雪,走出了书房。
她往道路两侧张望着,却没有找见她爹在哪儿。
有几个拿着披风、捧着暖炉的小丫鬟追上了她,为她披上了披风,将暖炉塞进了她的手心,“姑娘,您别再着急追四爷了。今日府上有人拜访,他见客去了。”
姜娆心乱如麻。
放她出来,却一句话都不对她说,她爹爹这意思,是答应她了,还是没答应?
她困惑不解地问身边的丫鬟,“你们可知道,我爹爹为何把我给放出来了?”
丫鬟正给姜娆系好了披风上的绳扣,答说:“四爷让我们告诉姑娘,不是他想放您出来,是贵妃娘娘传话说,要让您进宫见她,四爷答应了。”
……
落了雪的皇城,大概是一年四季中最好看的时候。
红瓦青瓦,上面都压着一层白白的雪花,色彩鲜明。四周万籁俱寂,只有簌簌地飘落雪花的声音。
漱湘宫。
云贵妃撑着一把青色的伞,立在庭院中等待姜娆,等到小姑娘穿着红白两色披风的身影一出现,她便迎了上去,将姜娆纳入了自己的伞下。
她细细看着姜娆的脸,原本等待的时候神色还很忧忡,这时竟是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你被关了几日禁闭,我还担心你被关得茶饭不思,闷坏了身体,没想到,你竟还圆润了一些。”
姜娆掐了下自己的脸。
软乎乎。
“……”
她就不该因为怕被发现,把晚上乌鹊送进来的点心都吃光。
姜娆垂着一张白净的小脸,躲着云贵妃戳她脸颊的手,“小姨,你是打算帮我,还是打算帮我爹劝我?”
云贵妃懒懒笑了一声,“人小鬼大,什么都瞒不住你,连你爹找我来劝你的事都知道。”
“我是答应了你爹爹,要劝一劝你。可那只是糊弄他将你放出来的说辞,你就在我这里待着吧,待到你爹爹回心转意为止。”
“你可以任性,不管大事小事,在小姨这里,你都可以任性。”她爱怜地看着姜娆,摸了摸她的脑袋,眼眶渐酸,“我若在世间,无牵无挂,定要和天上的纸鸢一样,砍断了线,头也不回地飞出这道宫墙。可惜我身后有父母,身前有秦家的老老少少,秦家的运数,和我息息相关。我看上去嚣张跋扈肆意妄为,却未有一刻真的顺从本心。我知命认命,并无不满,只是希望你能活得任性一点,了我的愿。”
姜娆看向云贵妃。
她小姨当真生得好看,雪肤红唇的。
秦云不止生得貌美,她自己对自己的优势清醒而自知,心机与家世又能撑得起这幅美艳至极的皮相,恃美行凶,张扬行事,看上去总是盛气凌人,从来都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永远不会让她自己吃亏,永远不会落于下风。
眼下这种眼眶发红却还要强装无事的模样,罕见而短暂,秦云重新提起嘴角,笑着往姜娆身后看了一眼,见到了几个生面孔的丫鬟,硬是将话题扯开了,“原先你身边那个叫明芍的丫鬟呢?怎么没见着她?”
姜娆默不作声,却拿过来了云贵妃手中的那把青伞,高举过她们两人的头顶,伞面侧向了云贵妃那边。
她自己垂在脸边的两缕发被冷风吹起,沾上了细雪。
别人只知道秦云刚入宫的时候就受到了昭武帝的宠爱,短短几年成了贵妃,盛宠无二,对她又艳羡又讨好。
却没人知道,秦云刚入宫的时候,只是昭武帝用来转移视线、保护真爱的一块挡箭牌。
可是帝王的心也易变,那真爱渐渐失了宠,有一年冲撞了秦云,害秦云受伤卧床数月,真爱被昭武帝打入了冷宫。昭武帝是真心喜欢秦云,而秦云自始至终都未曾对昭武帝有过真心。
她的难过与伤心从来不会是因为男人,只会是因为自己过得不够好。
前些日子,那个真爱在冷宫里断了气。
据说直到她临死前,昭武帝都没去看她一眼。
那个妃子饮恨而终,死前往漱湘宫的方向望了一眼,嘶吼着喊了一声,声嘶力竭,听上去却含混不清。
有宫人说,那一声,怨怼至极,像是在喊:秦云。
秦云看上去再强硬,心也是肉做的,她会害怕,也会做噩梦。
那段时间,她将姜娆喊入宫中陪她,晚上半梦半醒,惊惶的,不经意间向姜娆透露了这段往事。
云贵妃现在的神情与那晚月光下的表情一样,脆弱而难过。毣洣阁
姜娆心想,不怪她爹爹对帝王家有偏见,她也有。田间农户家的兄弟为了一亩地都能打破头,皇宫里这种权力被放大到极致的地方,人心似鬼,各怀鬼胎。
她虽然想好了会和容渟定亲,可伴着他功成名就,她就想离开了。他那么善解人意,一定会答应的。
若是到时,能将小姨从宫中带走就好了。
“你那丫鬟呢?”
云贵妃的声音使她回神,她答,“明芍被我爹爹降为了二等丫鬟,罚去我娘亲手底下做事,不能再跟着我了。”
她在马车上和新丫鬟攀谈,才知道了这件事。
这是受了她的连累了,要是明芍一直坚持着不帮她,也不会受这种罚。
姜娆眉头紧锁,愧疚却笃定地说,“我会想办法,把她找回我身边的。”
“你爹这是迁怒了,等他气消了,也就好了。”
云贵妃视线扫到了姜娆肩头发尾落上的雪,拉她进了屋内,亲手为姜娆解开绳扣,摘了披风,在美人榻边坐下后,用绒毯包住了姜娆的脑袋,拉着她的手,无比认真地问,“年年,你当真想嫁给九皇子?”
云贵妃有些忧心,“你可别为了帮我气一气.皇后,把自己给赔上了。”
“不是赔上。”姜娆郑重道,“我想好了。”
云贵妃仔细看着姜娆的脸色。
却觉得不太对劲。
小姑娘的眼神太清明了,没有半点女孩子待嫁、提到心上人时该有的娇羞,甚至都没有脸红,反而看向了窗外,心不在焉的。
外面的雪势渐渐大了。
姜娆看着从天穹上飘落下来的雪花。
她很不喜欢雪天。
梦里她家被抄家的时候就在雪天,和现在窗外簌簌落着雪的景致别无二致。
也不知道是今天冷,还是那天更冷。
“小姨。”姜娆望着雪花出神,“你说,我爹爹他什么时候会答应我啊?”
……
宁安伯府。
姜行舟与陈兵在几案前相对而坐。
先前容渟去云菱时,姜行舟曾带着厚礼拜访过陈兵,今日陈兵来还了礼,算是有来有回,姜行舟好好招待了他,两人把酒言欢,陈兵趁着微醺的酒意,向姜行舟讨要了一幅字画。
姜行舟非常爽快地答应了。
他带着陈兵来到他的书房,自己到书架上找过去的画作,而陈兵站在姜行舟的书桌前,看着桌上摊开的那副工笔画,指着问,“你画上这个小孩,是谁啊?”
姜行舟从书架后走了出来,“是我女儿。”
宣纸上,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脑袋两侧扎着两个花苞髻,脸颊软嘟嘟的,笑得很甜,梨涡显得特别得深。
姜行舟目光柔软了起来,“这是她四岁生辰的时候,她小时候说话慢,不利索,叫起爹来却一长串。”
他不是没有过醉生梦死的时候。
刚成亲那几年,他的书画刚刚有了点名气,正是得意忘形的时候,却被他最尊崇的老先生批作一文不值。
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就像得了病一样,什么都画不出来,像是走进了死胡同,经常半夜睡着觉就会梦到老先生骂他的话,大汗淋漓地惊醒。
他去找他大哥诉苦,他大哥只会带他出去喝酒,醉了是能忘了一切,酒醒之后,他依然待在那个走不出来的死胡同。
所有人都觉得他年纪尚浅就江郎才尽,除了他的妻子和女儿。
姜娆那时候还是个小豆丁,走路看上去都不扎实,日日蹒跚着小步子,像是只会这一句一样,一连串地喊着“爹爹爹爹爹爹爹”,抱着画笔,坚定不移地跟在他后面。
不管他画什么,她都宝贝得不行。
怎么忽然就长大了。
他最近总是会想起两个孩子很小的时候。
姜行舟一旦想起最近,眉头就皱了起来,他掐着自己的眉心,叹了一口气。
陈兵问他,“子槐兄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不是什么大事。”他指了指画上的小豆丁,“我女儿如今已经长大了,到了要议亲的年纪,我正为了她的婚事烦心。”
“难道你还未曾给她与裴少卿交换庚帖吗?”陈兵讶异说道,“早朝时,我还听人说起这事,还等着吃你们两家的喜酒。”
“恐怕她与她表哥没有那个缘分。”
“八字不合?”
姜行舟目光沉郁,摇了摇头,“我女儿对她表哥无意,我不想逼她。”
“欸,这算什么。”陈兵一脸不解,“哪家姑娘的婚事不是由她爹娘说了算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才是天大的事。哪能让孩子自己做主,小姑娘家家的,能有什么见识,你可比她会看人。”
姜行舟拧着眉头,不悦地看了陈兵一眼。
陈兵在外也有个爱女如命的名声,他还因为这点,感觉与他性情相投,才会轻易将自己价值连城的书画相赠。
但他今天的这席话,让他听着很不舒服。
“我不管别人家的孩子如何,我的女儿能做自己的主。她看人的眼光,不比我差。”
他的女儿,他自己说可以,别人说不行。
陈兵接不住他的话,咳了咳,“是,是。”
只是觉得姜行舟这人果然和传闻中一样,是个活在礼法之外的人。
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幽暗,问姜行舟,“你这么说,可是你的女儿已经有了意中人?”
姜行舟没有说话,但他沉默着,态度上已是默认。
“硬的招式也用了,软的招式也用了,要是她今日回来,还没有回心转意……”姜行舟的话说着,忽的一顿,嗓音变得有些沙哑,“我不会再拦她了。”
每日送进去的早膳、午膳、晚膳,他都叫厨房做了她爱吃的东西,可那些饭菜几乎原封不动地被送了出来。
今早他去书房那儿看了女儿一眼,本来就不胖的小姑娘,看上去好像又瘦了,纸片一样,再关下去,怕是要饿死了。
陈兵有些好奇地问,“裴少卿都比不过,不知那人是谁?”
姜四爷深深地看了陈兵一眼。
他知道陈兵想让他最小的女儿陈从筠与容渟成亲。
不然,他不会将今日这些话说给他听。
即使他不喜欢容渟,可既然是他女儿看中的东西,他就不想别人来觊觎了。
“是九皇子,容渟。”
作者有话要说:气皇居然是屏蔽词,奇奇怪怪的屏蔽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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