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可曾喝了醒酒汤?”张嬷嬷仔细打量了阿妧,见她衣衫整齐,身上露出来的肌肤也并无不妥,心中起了一丝疑惑。
这一刻太短,难以揣摩出皇上对阿妧是否有意。
“未曾。”阿妧准备实话实说,虽是汤碗没有摔破,汤汁却是撒了的,想来会留下痕迹,太后的人一查便知。“皇上似是醉了,在奴婢奉上时,皇上打翻了……”
想来是意识到这样说不妥,阿妧忙改口:“是奴婢没服侍好。”
听说阿妧进去后,里面很安静,阿妧不像是惹了皇上厌烦。
“皇上让奴婢转告太后娘娘,说是这醒酒汤很好,皇上已经清醒了。”阿妧没敢忘了,先告诉了张嬷嬷。
张嬷嬷看了阿妧片刻,终于觉出些异状来。“你的手臂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阿妧在放下食盒时,换了下手,面上不自觉的露出些许痛苦之色。
“奴婢笨拙,在服侍皇上用汤时,不自觉的撞到了软榻上,故此才……”阿妧小心翼翼望着张嬷嬷的脸色,小声道。“奴婢知错,请嬷嬷责罚。”
能撞到软榻上,必是近身服侍。阿妧不是个笨拙的,莫非是皇上真的做了些什么,让阿妧慌张了,这才有了失仪的举动?
张嬷嬷摆了摆手。
连皇上都没说责罚,她哪里会多言?
“罢了,你今夜也累了,早些去休息。”张嬷嬷从抽屉中取出一个白色的药盒,递给阿妧:“这是消肿化瘀的药膏,你且涂在撞伤的地方。”
阿妧忙接过来,感激的道谢。
等回了房中,阿妧脱了外衣,看着自己手臂外侧的撞上,才敢真正露出痛苦之色。
这一下撞得很疼,可若非如此,皇上怎么会留意到她?
她细细的将药膏涂好,感觉一阵清凉的膏体覆盖上后,终于觉得好了些。
今夜她只能侧躺着,索性靠到了床边。
皇上并非对她毫无反应,她还有机会。
接下来,就要看冯太后想怎么做。
寿春阁中的事,在后宫中也传开了。
不单是太后在揣摩他的心意,宫妃们私下里也都在猜测。
尤其当大家一早去坤仪宫给皇后请安,回来时走到一处不免议论了起来。
“娘娘,先前您是见了那人的,她果真如传言一般好姿色么?”曹选侍陪在吴充媛身边,低声问道:“整个后宫都传遍了。”
吴充媛、苗芳仪、曹选侍三人走在一处,听到曹选侍问,苗芳仪留神去听。
往日里只有从三品以上的宫妃初一、十五时才能去永寿宫给太后请安,苗芳仪和曹选侍并没有资格。
“自然是有副好皮囊的。”吴充媛想着那张娇艳妩媚的面庞,太后留下她在身边,怕是没有真的让她当一辈子大宫女的意思。“你以为什么人都去送到皇上面前?”
若皇上真的把人收用了,也不过是放在后宫中,看在是太后身边人的情面上,给个御女或是选侍的位份。
“今儿贵妃娘娘仍是告假,没来请安。”苗芳仪若有所思的道。
郑贵妃仗着自己受宠,去坤仪宫请安并不勤,皇后也拿她没办法。
吴充媛勾了勾唇,颇有些不屑的道:“不过是个宫女罢了,也配让贵妃娘娘上心。”
曹选侍和苗芳仪交换了个眼神,私下有人传言,那位阿妧姑娘的美貌比之贵妃都不逊色。
毕竟昨夜皇上也将人留了一刻的功夫,不是么?
“别胡思乱想了,才不过一刻而已,能做得了什么?”吴充媛是郑贵妃的表妹,也是因着贵妃的恩宠才爬到了从三品的充媛位置。“有功夫还是多想想自个儿为什么不得宠,至今都还靠贵妃娘娘施舍!”
若是真行那颠鸾倒凤之事,一刻钟是不够的的。
两人都红了脸,喏喏的不敢再言。
既是郑贵妃称病,三人一齐去了郑贵妃的景和宫探望。
正在半路上,遇到了张皇后的仪仗过去,三人忙蹲身行礼。
“皇后娘娘真真是贤惠。”等到皇后一行走远,苗芳仪才轻笑一声,低声道:“这就要去把人给皇上接回来?”
吴充媛轻蔑的笑了笑,曹选侍则是有些忧心。
她位份低,若真的来了个跟她同等的宫人,怕是往后更难往上走了。
往永寿宫去的张皇后,心中有些烦躁。bïmïġë.nët
她倒不介意皇上后宫多添一个貌美女人,只是姨母越过她直接出手,只怕对她不满意。
说来也可笑。她因为姨母的扶持而成为皇后,也正因为此,皇上不可能真的喜欢她。
才在永寿宫门前落下撵轿,便有宫人提醒道:“娘娘,太妃们都在,贵太妃今儿也来了。”
贵太妃的失心疯始终都没好,鲜少出来走动。
“母后万福。”当张皇后进来时,果然见四位太妃都在。“请贵太妃安,诸位太妃们安。”
别人都笑着应了一声,唯有贵太妃神色木然的呆坐在椅子上。
已经年过四十的贵太妃保养得极好,像是不会老一般,看起来至多是三十来岁的模样。她生得极美,比郑贵妃美艳,多添了些优雅和端庄。
看到贵太妃,张皇后觉得心里舒服了些。
先帝在时,贵太妃是最得宠的丽贵妃,那才是真正的宠冠后宫。且贵妃脾气好,待人也宽和,比郑贵妃得人心数倍。
结果又如何?她生的九皇子赵峥失足跌进水里淹死,后来她就疯了。
先帝龙驭上宾后她得封贵太妃,还不是整日里靠着吃药,过着这疯疯癫癫、生不如死的日子。
每次瞧见贵太妃,她明白冯太后让她忍让郑贵妃的缘故,自古以来宠妃就没个好下场。
张皇后陪坐在冯太后下首,陪着太妃们凑趣说话。当她的目光再次落在贵太妃处时,是因阿妧来给贵太妃奉茶。
阿妧神色间有几分局促,贵太妃听到她的声音没有反应,也并不接茶。她先前没服侍过贵太妃,还不知道贵太妃惯来都是如此。
姨母竟还让阿妧照常做大宫女的事,难道姨母昨晚没有别的意思?
张皇后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或许她该主动提一提,给阿妧位份的事。
“皇上孝顺,还是太后娘娘这里好东西多。”刘太妃是因为站队太后才得封太妃的,自然是处处捧着太后道:“这参茶的味道极好,非百年以上的老参,出不来这样的味道。”
刘太妃的侄女刘贤妃也惯是个这样的人,只怕是想效仿自己姑母。
“这参茶果然不错。”冯太后尝了一口,神色自然道:“这些时日皇上忙于政务,也该好好补补。阿妧,你去将这参茶给皇上送一份去。”
冯太后此言一出,张皇后并不觉得意外,甚至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阿妧垂眸应是,端着托盘退了出去。
她感到有道目光,清冷又近乎温和的落在她身上。
阿妧因久在永寿宫,对宫中的其他地方不算熟悉,张嬷嬷吩咐了个小内侍带着她过去。
这次仍是她提着黑漆雕花的食盒,不疾不徐的走在甬路上。有宫人遇上她,偶尔会听到议论她的窃窃私语声,阿妧并不在意。
打听到皇上已经散了朝正在御书房批折子,阿妧稍稍松了口气。
等到了御书房门前时,阿妧发现在门前值守的正是昨日的内侍,只是不知道他的姓名。
阿妧上前告知了来意,很快崔海青走了出来。
正当阿妧以为崔海青是要拿走食盒时,没想到他却道:“阿妧姑娘,请进。”
“多谢崔总管。”阿妧面色平和的走进去,心中的惊讶没露出半分。
御书房阿妧还是头一次进来,她并不敢乱看,只垂眸看着自己鞋尖儿,脚步轻快的跟着崔海青到了里面。
“皇上万福。”阿妧蹲身行礼道:“太后娘娘命奴婢给您送参茶来。”
正在御案前批折子的赵峋这才抬起头,应了一声,仍是继续批折子。
阿妧揣度着赵峋的心思,心里有了主意。
“皇上请用。”见赵峋没有让崔海青动手,阿妧自己将参茶取了出来。她站到了离皇上三步之遥的地方,趁着赵峋放下折子的间隙,将参茶奉上。
这回她没去找托盘,只用双手捧着茶盏。
纤长白嫩的手指捧着碧绿色的茶盏,衬得那双柔荑如玉般莹润。
昨晚没觉得,今儿才发现她的手也格外好看。
赵峋这次接过了茶盏,尝了一口就放下了。
“回去罢,替朕向母后道谢。”
阿妧恭声应是,空着手走出了御书房。
她才离开没多久,就在路上遇到了也同样命宫人提着食盒的曹选侍。
在太后寿辰那日,阿妧找了小宫女帮忙,把后宫的宫妃都已认全,果然今日用上了。
“奴婢见过曹选侍,请选侍安。”阿妧蹲身行礼。
曹选侍原是郑贵妃身边的宫女,因郑贵妃小产损了身子,再难有孕这才提拔了她。如今面对着同样将要宫女上位的阿妧,心里总有几分危机感。
不过此时阿妧还是太后宫中的大宫女,曹选侍自然要客气几分。“阿妧姑娘起来罢。”
这还是曹选侍头一次近距离的见到阿妧,即便带着些偏见去看也不得不承认,阿妧绝对有靠美色上位的资本。
两人寒暄了两句,便各自走开。
曹选侍能来这一趟不容易,还是她说动了郑贵妃,借着替郑贵妃走一趟的名义,才能到皇上跟前露面。
谁知等她赶到了御书房时,却被告知皇上正在处理紧急军务。
“选侍您实在来得不巧,何大人正在里面向皇上禀报,皇上任何人都不见。”崔海青亲自出来告知,“只怕一时半会儿皇上没工夫见您,还请选侍先回去罢。”
曹选侍脸上的笑意险些维持不住。
“太后身边的阿妧姑娘,可曾进去了?”她犹自有些不甘心的问。
崔海青温和的道:“阿妧姑娘是在何大人来之前到的。”
同人不同命,怎么阿妧来的时机就刚刚好。通常看在郑贵妃的面子上,皇上是会让曹选侍进去的。
“多谢崔总管告知。”曹选侍再不甘心,到底也不敢莽撞行事,只得暂且先离开。
只是她心中不免添了怨恨。
回到郑贵妃的景和宫,她添油加醋的跟郑贵妃抱怨一通。
“瑞王在西北作战,何云蔚自然不是来说闲话的,皇上也不会借着这个由头不见你。”郑贵妃神色淡淡的道:“这点子小事也值得来本宫面前嚼舌根。”
曹选侍原是郑贵妃身边的人,见状忙跪下道:“是奴婢见识短浅了,请娘娘责罚。”
郑贵妃不耐的摆了摆手,让她起来。
“可是那阿妧,娘娘您不得不防。”曹选侍还没放弃,低声道:“太后娘娘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郑贵妃睨了她一眼,冷笑道:“这么说本宫做的尽是无用之事,本宫提拔你一场,也没见你得皇上的喜欢。”
被嘲讽一通,曹选侍讪讪的告退离开。
她出来时,正遇上苗芳仪从延福宫出来,想来是去了吴充媛处。
见她脸色不好,苗芳仪便知道她在贵妃面前没讨到好处。
“贵妃是何等尊贵,一个小小的宫女岂能入得了贵妃的眼,值得贵妃去在意?”苗芳仪看出了端倪,劝道:“若贵妃真的做些什么,岂不失了身份?”
苗芳仪的话提醒了曹选侍,郑贵妃纵然跟皇后一派不对付,也没道理自降身份去对付一个宫女。
“可惜你我二人都不得宠,无法为贵妃娘娘排忧解难。”苗芳仪叹了口气。
或许贵妃娘娘不是不在意——
见曹选侍若有所思,苗芳仪笑了笑没再开口。
阿妧神色淡然的微微颔首,倒不觉得意外。
郑贵妃想来是圣宠不衰的,在宫中众星捧月。若她透出点意思,立刻有人替她去办,曹选侍和吴贵人便是最好的例子。
她身份高贵,虽是不喜自己分去两分恩宠,也放不下身段来对付自己。
更可况,自己还是太后送来的,皇上的宠爱有限。
如今折了吴充媛,自己又被越级晋封,郑贵妃心里能痛快才怪。
可册封的旨意是皇上下的,郑贵妃又不能去闹到皇上面前,失了身份。
她也只好使使小性子,撒撒娇,看皇上的态度。
阿妧扶了扶自己发鬓上颤颤巍巍仿若振翅欲飞的蝴蝶发簪,倒是可惜自己着意准备了一番。
皇上定会去景和宫探望。
回到凝汐阁后,阿妧准备散了头发,好生歇一歇。
她膝盖上本就有伤,为了表达自己的倾慕,对赵峋百依百顺,昨夜折腾了一番。再加上她一早就起来准备去请安,时时要留意言语上的疏漏,着实乏累。
“主子,苏贵人带着人来了,说是想见您。”海棠进来通传。
宫中有为了争宠而装病的,可那得是本就有宠的人。苏贵人这般位份不高,家世也不显赫,且本身无宠的,怕就是真的病了。
同在琢玉宫住着,阿妧倒不好拒绝她。
“请进来罢。”阿妧起身,倒没将已经卸下的发簪再插回去。
听到帘子响动,很快映出了一张清丽温婉的面庞,先进来的正是苏贵人。
她穿了件月白色的宫装,上面绣着白梅点点很是素雅。看起来,她倒有几分不俗。
“熙贵人安好。”苏贵人进来后先笑着问安。
虽是两人同为贵人,可阿妧有封号,自然高了苏贵人半级。可见苏贵人的病愈时机不妙,若早些日子,是该只有美人位份的阿妧去请安问好。
“苏贵人好。”阿妧浅笑着迎她进来,两人分了宾主坐下。
在阿妧打量她的时候,她同样将阿妧看在眼中。
原先阿妧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时,她就曾见过阿妧,当时只觉得阿妧貌美妩媚,若只做宫女着实可惜。果然阿妧被送到了皇上身边,还如此得宠。
“原该早来拜访的,只是这些日子我身上不爽利,向皇后娘娘告假月余。”苏贵人怕阿妧不高兴,特意解释道。
她不比郑贵妃能任性,如此一来就失了侍寝的机会,怕不是装出来的。
“姐姐身子可大安了?”阿妧心中微动,主动换了更亲切些的称呼。她入后宫晚,虽有封号,既是苏贵人来示好,也不妨客气些。
见阿妧谦逊,苏贵人有些惊讶,却并未露出来。
两人正说着话,苏贵人宫中的人前来传话,苏贵人略一迟疑,让她当着阿妧的面直说。
“主子,贵妃娘娘病了,各宫的娘娘们都去探望。”
先前郑贵妃也总推说身上不舒服,不去给皇后请安。这次请了太医,连皇上都亲自去探望,宫妃们自然要去做个样子。
“熙贵人,若你无事,一同去景和宫问安罢。”苏贵人主动邀请了阿妧。
虽是先前病着,苏贵人也并非与世隔绝,外界的消息倒还灵通。
阿妧含笑应了,两人各带了一个宫女往景和宫去了。
景和宫。
当赵峋到时,给郑贵妃诊脉的窦太医还没有离开,正在外头开方子。
“臣给皇上请安。”见赵峋亲自过来,窦太医忙上前行礼。
赵峋摆了摆手,微微蹙眉道:“贵妃病情如何?”
“贵妃娘娘倒无大碍,只是气滞血瘀,肝气郁结,臣正在替娘娘拟两幅疏散的方子。”窦太医恭声回话道。
赵峋淡淡的应了一声,进去看郑贵妃。
因他进来并没让宫人通传,只见贵妃正阖着眼,手轻抚胸口,似乎在忍耐什么痛苦。
向来艳光四射的郑贵妃,如今并未盛装,格外有些憔悴之色,惹人怜惜。
宫人们才要见礼时,赵峋制止了。他走到郑贵妃身边,温声道:“还难受么?”
郑贵妃蓦地睁开了眼,见到皇上来,红了眼眶。
“皇上,妾身无碍。”正说着,她忙拿帕子遮住了脸。“妾身今日气色不好,憔悴得很,您还是别看妾身了。”
赵峋握住她的手腕,目光中似有些柔和之意。
“你什么模样都是好看的。”他取下了郑贵妃手中的帕子,替她失去眼角的泪珠。“好端端的,怎么又哭了?”
郑贵妃含泪望着赵峋,皇上待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呵护,她稍稍心安了些。
“妾身以为您都不理妾身了。”郑贵妃顺势靠在赵峋怀中,虽说是在埋怨,实则是撒娇。“妾身想去看您,有怕您忙于政务,妾身反而给您添乱。”
她能得宠,自然不是靠一味的娇蛮,适当的服软和小意温柔也不可少。她没提阿妧,就是想让赵峋对她愧疚。
赵峋果然声音又和缓了些。
“又胡说,朕怎么会不理你?”他温声安慰了几句,便听外面宫人通传,说是皇后过来了。
郑贵妃兴师动众的闹一番,作为六宫之主的皇后自然要来探望。
赵峋顺势起身,对郑贵妃道:“既是皇后来了,朕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皇上——”郑贵妃有些急了,没道理张皇后过来,皇上就要走。
“你好好养病,过两日就要出宫,若你养不好身子,怎么陪朕出去?”赵峋动作轻柔的按住要起身的郑贵妃,语气温和。
郑贵妃心中咯噔一声,面上却柔顺的应下。
自己一时心急,倒忘了这紧要关头,她不能病倒。
她眼睁睁的看着赵峋离开,却不敢再挽留。
果然张皇后来嘘寒问暖后,后宫一众宫妃也都来了。一群莺莺燕燕在景和宫,怕是郑贵妃瞧了只会更加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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