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清和接到薛仪传来的消息,再赶往城东汇合时,原本嘈杂的马市已经恢复了的营生,此时他正望着四处的动静,眉头皱在一处,又顺着风向在细细嗅着什么,澄清的眸中微微变色,也不知被他看出什么端倪来。

  宋铘正抱着一堆的蜜饯零食,紧紧跟在哥哥后头,等见了薛仪的面,连忙道:“不是说找到人了吗?怎么没跟你在一块儿?”

  众人在西胡楼处,见昊月久不回来,才分开行动,先前几人翻遍了附近的大街小巷,到处找寻不到,要不是接到薛仪传来的信息,他们几乎要怀疑那小弟子遇到什么不测了。

  薛仪独自一人立在矮墙边上,摇了摇头,缓缓道:“···我让他先回去了。”

  宋铘听罢,也没留意到薛仪的含糊其词,只一下子愤懑不平道:“这人怎么这样?回去也不与我们说一声,亏得我们还四处找他?”这小弟子平时闷声不吭的,原来比自己还要贪玩。

  薛仪沉默不答,这刘洲城深处镰州内陆,昊月完全没有在此动武的必要,而且,就算动武,也不该在这人来人往之地。刚才是他太过心急,言辞失了妥当,等意识到的时候,对方又一副不屑于解释的模样,薛仪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那个孩子,绝非善类。”恭清和忽而在他身旁,压低了声音道。

  薛仪吃了一惊,迅速收回了思绪,一双冷眸缓缓看向他,表面上仍旧维持着镇定:“你什么意思。”

  恭清和见到他并没有立即反驳,微微一笑,忽而道:“我说,他不是你的徒弟,对不对?”

  薛仪那原本淡漠的一双眼,此时终于有了一些变化,只是两人隔着一重轻纱,倒不至于被立即看破了去。

  恭清和继续道:“如果他是的话,怎么可能丢下你一人,自己却先行回去,视师长于无物?再者,我观他剑招阴狠毒辣,心思必然险恶诡谲,试问你怎么能教出这样的弟子?你怎么肯引他入道?”

  薛仪听他此言,更兼有严词斥责之感,莫名想起那日九璋宫盈机真人满身戾气的模样,一时间心头竟似被什么钻了一下,生出阵阵的疼,不禁茫茫然望住轻纱外的人影。

  对方见他身形不稳,就要来扶,出手又僵在半空,他久久凝视着薛仪,末了,带着若有似无的哀伤道:“薛仪,如果是我猜错了,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薛仪双手暗暗握拳,于掌中掐出了深深的指印,才勉强回过神来,此时见到那个分崩离析的残影,又慢慢聚拢清晰起来。

  他轻舒了一口气,自然不肯接他的茬,微垂下目光,语气淡淡地道:“他的品性如何,我很清楚,劳你费心了。”

  恭清和到底不曾多说什么,转过身,看着萧护卫远远驾着马车赶过来,便道:“马车来了,我们先回去吧。”

  萧护卫见薛仪状态不佳,慌忙请上坐去。

  此时,肖长老一人呆在车里,迎面见到他时,作为一路尽职伺候的,脾气似乎都被磨得平了,是以刚将人劝上了车,也不再板着一张脸,而只是长吁短叹了一阵。

  萧护卫还是放心不下,刚回到刘府,便坚持要替他请了个大夫过来看看情况,宋铘倒是扯着他道:“快问问府里,到底见到那个小弟子回来没?”

  萧护卫点点头道:“已经问过门口守卫,说不久前已回来了。”

  众人前脚回到客厢,那唤来照看的大夫,后脚已经背着个药箱匆匆而至。待一见到薛仪,首先施了个道礼。

  施礼者虽头发斑白,面容却是光润异常,尤其是一双眼神采奕奕,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道袍,两袖招风,便是健硕硬朗之态。

  萧护卫道:“薛公子,这位就是我与您提过的赵先生。”

  赵计再三施礼道:“赵某听得福管家通传,知是替仙客把脉诊疗,十分惶恐。”

  原来此人已经感觉出了薛仪身上的灵压,又见那头上遮着轻纱,知道这是灵域大派中,那入世历练的修者规矩,故而言行更兼谨慎。

  据萧护卫说,这赵计原是个四海云游的散修,因在药物医理上颇有研究,在修真大陆本有些声响,最后不知刘七爷用了什么,竟让此人长留镰州,替他单做起了制药看病的营生。如今玉书的病,也是交由这人料理着的。

  薛仪道:“你我同道之人,不必多礼了。”

  “惭愧,赵某流连俗世,不为此道久矣,实在不敢再以‘同道’二字高攀了尊者。”那医者摆手说道,“左右是略懂些炼丹药理,存些立身之本而已。”

  肖长老守在一旁,颇不耐烦道:“如果真有医治修士内伤的本事,就不必罗嗦了,赶紧请吧。”

  “那是,那是。”那人连忙放下药箱,做了个请的手势。

  薛仪便伸出了手。

  他三指摁在他脉搏上,再辅以一丝灵气入脉,然而那一缕灵气进入筋脉三寸之后,竟然滞涩不已,难以再入半分。

  把脉把了半息,换了几个手法,摁在手腕上三寸处,又重复探了几次脉。只是那股灵气越发薄弱,最后竟至溃败溢散,不知所踪。

  他行医断脉一百多年,竟然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况,心中没有一点头绪,表面上又勉强撑着场面,掩饰那一瞬间的失态,很快将手收了回去。

  薛仪见他神色变化,刚要开口询问,赵计已经离开了座位,后退了半步,躬身道:“内息紊乱,身体虚浮,确实是内伤所致,这个病说重不重,说它轻,也算不得轻。待老夫配些丹药,尊者服下过后,看看能不能有所改善。”

  他故弄玄虚说了几句,便神色恍惚地提着药箱离开。

  薛仪向他道了谢,便让他下去了。

  “不用他治了,原是个庸医。”恭清和细细看着那人切脉,终于开口道,“待你此时一了,我便带你去北境,妖族中积存上万年前的灵石法器,有关修真的典籍也有不少,比这人界医术好上千倍百倍。只要你跟我去,我们便立即起行。”

  肖长老在一旁听见,冷哼一声道:“前辈就算忙完此事,也该是回了麒麟境去,去你劳什子北境做什么?是欺我乙云派内无人了,连个内伤都治不好?”

  恭清和斥了一声:“你懂什么?”

  肖长老听他语气,恍若对薛前辈的医治是他分内事一般,这样逾越的行为,一下子便将他的傲气激发起来,当即毫不相让道:“千年的妖龙果真是非比寻常,居然连我们修士也要管?”

  宋铘最痛恨别人说“妖龙”二字,这时候也被勾起了火,几乎是一拍而起道:“你们修士到底有什么了不起?我哥喜欢管就管,纵是管了,又怎么样?”

  肖长老指着两兄弟道,“前辈您听听,他们这是什么话?”

  薛仪摁着太阳穴,揉了几下,道:“好了,你们都去歇着罢,我这伤势确实没什么打紧,自己调息一阵便是了。”等自己彻底搞清楚碧洛子的事,还需到火凤境的天元宗走一趟,只是这个打算,还是不说的好。

  只见他很快收敛了神色,盘腿打坐起来,又是那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众人哪里还敢继续撒泼,只得压下话头,还了对方清净。

  陆续放出影蝶之后,昊月静坐在中庭的树头,仍然没有收到任何刘洲城魔修相关的消息。

  眼看着天色渐暗,薄暮方起,他收回了法术,翻身落在平地上。

  虽然不再感应到魔息,但是心头终归堵着气,不愿回到宿处,竟至原地踌躇了一阵。恰这时,忽而听到邻墙外传来萧护卫匆匆而过的声音。

  一个“薛”字便如入肉的细针一般,迅速钻入他耳中。

  昊月心中不快,脚步一顿。

  但听那壁厢廊下,传来另一副苍老声音:“我还不曾说你,怎么自作主张,带几位贵客到那市集上胡闹去,也不知道通知我一声?”

  萧护卫连忙道:“福叔,这事是我考虑不周,不过老爷吩咐···”

  两人走得迅疾,连那声音也变得有些隐约,“老爷怎么吩咐的···不过,如今你拿着这药方,不赶紧抓药,却来找我做什么···”

  “小的只是想知道这药方,确然是赵先生的意思么?”

  “人还是你请过去的,怎么反问我来?”

  “我确实见了先生把脉,不过福叔,这药方分明只是普通的滋补温体之用,而薛公子···他还时常带有些咳嗽气喘。我只怕照这药方不能对症,还请赵先生细细把脉,再开一剂。”

  “赵先生行医一百多年,还比不上你小子的三脚猫功夫?”

  “可···”

  “去去,别在这里碍事,老爷还等着老夫过去呢。”

  “可老爷不是还在···”

  乘着夜色,昊月隐没在暗影处,不觉已经听了一路,此时来到一处陌生之地。

  满园的奢华与富贵,都盖不住周围莫名的冰凉之感,昊月双脚踩在道旁的泥里,眉峰一蹙,下意识转身一让,一道尖锐的物体擦过他的耳际,砰一声钉在身后的树头上。

  昊月定睛一看,发现是一支普通的杨柳枝,因为速度极快,瞬间成了伤人的利器。看着那杨柳枝深深嵌入木头之中,力透三寸,势如雷霆,昊月心头一动,缓缓回过头去。

  不远处立着一道白影,被周边的花木遮盖了大半身形。

  当初,那人就是这般出现在花影深处,对他说出那一番话:“剑刃只是形式,你若是在乎,便始终赢不了我···”

  昊月当时修炼未深,几乎是身形一滞,表面却故作恭顺,反问道:“您知道我想要什么?”

  而那人又抬头看着枝头的梨花,梨枝上沾着滚烫的鲜血,满枝头晃眼的白混着刺目的红,现出一种战场的肃杀之态。m.bïmïġë.nët

  他那样定定看着满树繁盛的梨花,恍若忘了上一刻还在与人交谈。

  见对方无意作答,昊月便又问了一次。

  那个人才收回目光,似乎堪堪听见,随后抹去了唇角的血迹,低头看着他,答的是:“时间不多了,你只有三次机会···”

  三次机会,已经够了。

  昊月看着眼前矗立的影,不知为何,又想起当年与这人没有结果的对话。

  刘七爷的府邸气派非常,就算已经踏入了同一个院子,两人的距离还是有点远。

  于是他站定了脚,对远处的人影道:“师父,时至今日,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了吗?”

  此时,远处的花阴下,才缓缓走出一个形容瘦削的年轻人。

  他一双光|裸的足踩在冰冷的石板上,也恍若不知道冷般,一步接着一步,往少年的方向走过来,手中还拿着不知哪里折来的,数枝枯瘦的柳。

  昊月道,“如果你当年知道的话,就不会给我任何的机会了。”

  “给你···什么?”玉书那一双眼仍显得迷离莫测,方才沐浴过的身上飘散着皂角的清香,湿润的长发垂落下来,贴在轻薄的衣料上,透出肌肤的颜色。

  昊月见他动如残风,形容落魄,哪有当日半分潇洒风流,一时间竟有不尽的感伤意动,微微别过了眼,逼迫自己不被此人所惑。

  玉书走到他三步前停下,突然道:“听,时间···到了。”

  “时间?”少年反问。

  此时玉书却痴呆呆站在那树下,抬头看着满树累累的白花。突然,空气也恍若受到这阵惊扰,茂密的枝桠摇摇晃晃,沙沙作响。

  那细碎的,不知名的白花花瓣掉落下来,玉书那双空洞的眼睛深处,陡然化开了别样的情绪:“花要落了,时间到了。”

  昊月缓声道:“世间人事有千千万,师父,你还能记得多少?”

  玉书伸出手去,修长的双手接住了几片飘落的花瓣,他抬头看对方道,“···记得?”他瞪着一双眼,里面全是纯真和茫然。

  昊月叹了一声:“就算记得,徒儿也怕是辜负了您···”

  少年说罢,猛然身形一变,邪狂的目光如杀神一般,单手捏住对方的腕骨,发力扯向一侧,趁着对方歪倒,迅速抵住他的领口。

  玉书整个人被推入湿润的泥地里,乌黑的发丝也跟着混入泥泞,一时毫无动弹之地。他抬头看着上面的人,似乎没有料到他会突然发难一般。

  昊月居高临下,将他猛然压在地上。双膝夹住他的腰侧,将那一双瘦骨嶙峋的手臂,弯曲抵在他的头顶。

  一个少年,竟然能将高他几乎半身的青年桎梏身下,这一幕若是落入旁人眼中,必然是极度诡异的。

  玉书双手被制,双眼猛然一暗,唇齿间微微张合,道却是沉若千钧一声:“放肆。”

  他说这话时的端严气势,倒把昊月镇得一愣。如果不是那双手还握在他的手中,他真的以为这个人恢复了神志。

  仅仅只是一愣,昊月便装作听不懂一般,仔细念道:“你跟我说,放肆?”

  一面说着,一面在他瘦弱的手腕处捏了个穴道,玉书原本拽住的几根柳枝,一并脱力跌落在地上。

  看着青年人浑身凌乱,跌落尘埃里毫无反抗之力的样子,昊月早已无了昔日的敬畏,只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道,“师父,你看看你,你现在都成了什么样?你以为我还会惧你么?”

  玉书那一双澄澈的眸中,仍然透出一片空濛。

  昊月抓着他的手,截住那股反抗的劲力,轻声道,“只要你别挡我的道,我还一如既往地替你隐瞒身份,明白了么?你看,那个叫刘守凡的,他对你多好啊。”

  “煦···”

  “是啊,煦···这是她给你取的名字,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啊。”昊月目光渐趋莫测,久久看着他那布满伤疤的脸庞,一双原本冷硬的眼变得柔情似水。

  “煦,你叫关煦···”昊月伏在他身上,当接触到身下人那真切的体温,又忽而清醒过来,几不可查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道:“乖乖在这等着,我待将那事彻底查证清楚之后,会再来寻你···”

  玉书终于动了一下,移目看着他,似乎并不理解他的意思。

  然而两人双目一触,昊月那双森黑如墨的眸里,隐隐幻化成一股无可阻挡的旋涡的力,随之手指微动,幻术开启,轻易便将一个半魔的神志彻底摧垮。

  “煦公子?”远远的有人喊了一声。

  府里伺候汤浴的丫鬟已经将洗具用品撤了去,才发现玉书跑到院子里去了。

  “咦,公子怎么睡在外面?”

  等众人发现了院子暗角的动静,昊月早已出了东厢,而他留下的一缕魔息,却足够让人睡上几个时辰。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修真之穿成镇派老祖龙吟一绝更新,第 63 章 影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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