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霁从车窗探出来,单手扣紧她的后颈,唇与唇间,差之毫厘的距离。
盯着那张冷峻的容颜,在眼前等比例放大,方露月原本因一路追车而急促的气息,不知为何缓和不少。
下一秒。
“我说,就你能跑?就你有腿?”
雨丝在他额前的碎发上、长睫上、鼻梁上,贴成绸缎般。
仿若未闻,方露月拨了拨他长睫上的雨点,轻柔地,鼻音略重,“你要走,怎么不带上我啊。”
“电话呢?”
听这语气像是下一秒就要搜身,找一找她的电话,但却未有进一步动作。
眼前的男人,发梢因雨丝低垂,冷光折断他的模样,漆黑的眼眸压在她脸上,似乎在等她的回答——
莫名想起很久以前,方露月神色有一瞬恍惚,“是在生我的气么?”
时霁长睫低低地垂着,嗓音却硬生生地干哑了几分,“没电话?”
方露月执拗地提到六年前的事,继续说道,“气我就气我吧!”
“但我要和你一起走的,刚刚,还有之前。”
听到“之前”,时霁无论如何再也无法忽视她的话,冷睫向上抬,与她目光相接,并不太明白,“之前?”
方露月点点头,“校办公室的外面,还有梧桐树下。”
“我不应该让你一个人离开,”雨丝落在她清亮的眸子里,汇聚成带着歉疚的泪水,“我当时……也不应该丢下你的。”
“……”时霁倒是没过她想到了这么久远的事,轻轻捏住她的后颈,瞧不清太多情绪,只重重地吸气,“下次记得——”
“记得打电话。”
“……对不起。”方露月喉头酸涩,像是有诉不尽的悔意都付诸在这三个字中,“我当时不该说那么重的话,也不该做……”
眼角不知为何染上湿润,时霁打断她,“嗯,我知道了。”
“我现在不也好好的,别总想过去。”
方露月还想执拗地说点什么,身后已经排起了长龙,红灯早已闪变,喇叭声在长街彻响,硬生生地打断她。
注意到车后的大动静,时霁也松开她,“先上车。”
车上两人的氛围并未完全得以缓解,但比来时一路的静默也好了不少。
方露月想着刚刚还没说完的话,看着他开车的模样,正斟酌着如何开口。
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时霁侧头看她一眼,“我本来不知道,打了他两拳才清楚,他是真喜欢你。”
说到这,时霁淡淡地扯起唇角,自嘲了声,“没想到,这情敌藏的这么深。”
方露月抿唇,澄清道,“我也……今天才知道,以前只拿他当哥哥,以后也是。”
“他因为方明辉的事而迟迟未能晋升,我也很抱歉,但也只有抱歉。”
听她再次说“抱歉”,时霁眉眼轻皱地又看她一眼,“那你对我呢?”
方露月早就决定,今晚她要坦诚相见,不过一想起那些事,她就难以开口,能拖一时是一时,比如显然此刻在她眼里似乎并不是个坦白的好时机。
一声适时的电话铃声,顺利化解了她的处境。
时霁直接戴上蓝牙耳机,划开中控台上的来电显示,是闻昌。
“嗯,送到酒店。”电话像是要送什么文件。
时霁挂完电话,又朝她看了眼,似是在等个回答。
“当然不一样,”方露月轻轻舒口气。
时霁顺手捏了捏她的脸,故意戏谑道,“哪不一样?”
方露月始终看向他的方向,心底莫名升起一股奇怪的渴望,抬手又拨了拨他的长睫,并欲盖弥彰地说了句,“你脸上有雨。”
时霁松开她,眉眼不自觉地舒展着。
*
到酒店时,闻昌正等在楼下送文件。
进到酒店,方露月从卫生间拿出毛巾递给他,顺便瞄了眼那个文件,是由黑色的信封包裹,封面没有邮寄人姓名和地址,看上去十分神秘。
没等她继续探究,迎面飞来的是一抹白色,盖在她脑袋上,催促她,“先去洗澡。”
方露月僵硬地将毛巾扯下,又听见他在问,“想吃什么?”没有接他递过来的手机,说了句“你定”,便进了浴室。
花洒落下来,封闭的空间瞬间升温,情绪在温热的空间内突然有了着陆点,回忆也像开了闸般,一幕幕涌现——
七年前的某个深秋,细雨绵绵,晦暗不明的冷空气随风四处弥散。
那天,方露月的心情却异常兴奋,因为田秋柔要回来,她早早地收拾好东西回家。
还没进到院子,院子外有辆雪佛兰停靠着,一中年男人一见到她就殷切地挥了挥手,像是认识她。
她避开对方的视线,匆忙进了院子,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的争吵声——
一会说钱田秋安什么时候还回来,不知道她之前背地里给了他们多少,要她去找他们统统还回来;
一会说怎么离婚才一年多,她就找好了下家,是不是早就出轨了……www.bïmïġë.nët
听到“出轨”,田秋柔情绪瞬间激动起来,场面也越发不可收拾。
田秋柔也就说了很多让方明辉死心的话,比如他欠了钱拿什么还,他有精神病,她还年轻,不想后半生都跟着他吃苦,更不想拾月跟他吃苦……
最后的最后她只记得一句,“那人是海城的大老板,你现在和他能比吗?”
“好,好,你爱找谁找谁,但拾月不能跟你走……”一阵轱辘碾着地板的声音。
“不行,她跟着你有什么前途。”轱辘来回拖曳的声音。
两人争夺着行李箱,谁也不肯退让,直到看见门口出现的方露月,这才罢手。
自此后,田秋柔尽量避着方明辉来说服方露月,希望她能考海城的大学,毕业后就和她一起去海城生活。
方露月始终没松口,加上那时高三学习压力也不小,久而久之,田秋柔也就作罢,想着等高考完再说。
那时,方明辉精神状态越发不佳,院子里隔三差五丢了东西,他都是重点被怀疑的对象。
田秋柔又不在家,每每这时,齐暮阳都会去学校将方露月带回家,让她去派出所将人认领回去。
后来田秋柔也就隔三差五回来照顾方露月,但却不怎么在家住。
只是高三生向来回家都要很晚,没她在家,田秋柔并不想和方明辉独处,便租了个临时的学区房,本想专心带她读完高三。
后来每每回想,那短暂的陪读时光,是她少女时代最后被人真心疼爱的幸福。
避开所有的债务危机,就好像方明辉因有事需要出一趟远门,一如往常,田秋柔十分有耐心地呵护她的日常学习和生活,就连时霁的存在她都知道。
有次她在诗墙边值日,正巧在旁边篮球场打球的时霁,将她喊了过去,问她借一下英语笔记。
而后,他长臂一抻,越过墨绿色的篮网,胡乱地在她头上薅了下。
她早习以为常并没躲,只是莫名有些烦躁,想警告他。
谁知,时霁拍着球留下一句,“头上有树叶。”
在她转身的那一刻,田秋柔提着食盒站在不远处,将一切都收进眼里。
陪她在食堂吃完饭,田秋柔说,“拾月,你高三了,你知道吧!”
“你表嫂那家人现在还不出钱,你爸现在就是个疯子,他……那个家回不去了你知道吧!”
“我在这的每一天都很煎熬,要是不因为你在高考,你以为我愿意在这受罪吗?能不能给我省心?”
望着她的走出食堂背影,方露月有些无助地喃喃叫出声——
“妈妈……”
她知道,都知道啊!
但是,只要能和妈妈在一起,她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啊,她希望妈妈能永远陪在身边啊!
发生这么多事,她从来不觉得煎熬,也从来不认为这是在受罪。
她……也是妈妈的曾经很宝贝的亲女儿啊!也曾是她引以为傲的亲女儿啊!
妈妈……
她知道,知道了,她以后都会让你省心,好好听你的话,能不能别离开?
能不能为她留下来……
如果可以,她愿意跟她走,去转学,去海城,永远不回来;
如果可以,她愿意的,什么都愿意的;
她愿意用一切,用一切……去换她能活过来……
时隔多年回想,方露月内心惊惧涌来,酸涩肿胀在喉头……
那天,暮秋的风肃杀得紧,灰树叶落满长街。
一切都早有预兆,只是她从未想过事情能闹到如此地步。
院子里几十双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她,死沉般的气氛,只有锈迹斑斑的铁门发出不合时宜的声响。
从人群中走近,在冷冰冰的水泥地上,田秋柔躺在那里,一滩血泽从她脑后溢出,凝成深褐色的血块,跟她的生命体征一样,毫无生机。
她跪了下来。
那一刻,毫无征兆的,细密的秋雨也落了下来。
她脱力般抬头,密密麻麻地雨针向下刺,天色阴灰得像无垠的黑洞,死死罩在头顶,压得她毫无喘息之机。
她的视线盯着6楼,碎了半边玻璃的窗框被风雨彻底破开,吊在半空摇摇欲坠,仿若下一秒也要坠向深渊……
就那一秒,她似乎看到田秋柔是如何被方明辉推下楼……
隔天便是葬礼。
当天,方露月在警局做完笔录,回校外租屋里拿田秋柔的衣物。
路过梧桐树时,就这样便遇上了时霁。
那天正是课间,马路上见不着什么人。
少年迎面走来,见到她步子立马加快,见她神色不虞,神情也甚是慌张。
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被她冷漠地看在眼里。
那一刻,她突然意识到,田秋柔都已看出他的心思,只有她不清楚那是什么?
——“不关你的事。”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你问这些和你无关的事,知不知道很烦人。”
说出这些话的同时,她隐约感觉,少女时代最后真心对她的人,也要在那一刻失去……
后来葬礼,来追悼的邻居闲聊——
“……这丫头不仅命硬,心也硬,她妈死了,她爸是凶手!她像个没事人……”
“哎这些都是给外人看的,她爸这算是犯了刑事案。我们老秦说了,这丫头以后想考公,政审通不过……”
“不止她,她未来老公,孩子都要受到影响……”
再后来她每每回头,都能看到一个少年骑着单车佯装走错路后掉头。
那段时间校长亲自抓高三生谈恋爱,她将匿名信送进了信箱。
……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少年立在灯下,眸光比光还耀眼。
可那时,她只觉过于刺眼。
她躲在暗处,像个卑劣至极的罪犯,窥视着光的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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