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良《人间卧底》
*
“旅客们，飞机已经安全抵达江城云浦机场，地面温度30度，飞机还要滑行一段时间，请您在座位上坐好，拿行李时请注意行李的开关，以防行李滑出。”
聆着接下来的英文广播，方露月将书合上，放进随身的手提包，奔赴下一趟人生旅程。
从机场廊桥出来，横穿南来北往的人潮，她取下行李，边接电话边埋头走。
突然，机场航楼里响起一条广播——
“前往海城的时霁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FA5478次航班将在16点10分截止办理乘机手续，请您尽快登机！”
连呼三声。
轱辘声缓缓被广播声隐没，方露月捏着手机一顿，缓缓侧目，看向机场大屏，由江城飞往海城的航班FA5478于16：35分起飞。
此刻，16：05分。
她的思绪被电话里颇激动的声音瞬间拉回。
“开会走神，通电话你也走神，刚回江城就遇上男神？我这前领导就这么没有魅力了？”
来电话的是她刚离职的《壹地产》副主编谢风华，久没听到回应便急了。
“什么魅力不魅力的，”方露月正在等一个老年旅行团通过，声音掺着嘈杂人声，“这不是勾引人么。”
“……我怕你饿死，介绍一工作，干不干？”谢风华没和她计较，听那边声音也不绕弯子。
方露月“干”字卡在喉咙，一小男孩踩着滑板从旁横冲过来，带着她朝左边别了下。
她人撞向行李箱，放在上面的手提包“歘”一下地坠向地面。
追在小男孩身后年轻妈妈神色匆匆痛斥着孩子，随手将包放在箱盖上。
人一溜烟地追向穿梭人潮中的小男孩。
“歘”，手提包没放稳再次落地，这下放在包外侧的那本《人间卧底》和一些杂物全给跑了出来。
不知何时，蛇尾般的旅行团长队朝她这侧摆过来，浩汤的人群举着红旗帜兴致冲冲地跟着导游，从她身前擦肩。
满地的狼藉，还有三两个灰色脚印踩在新书扉页上。
方露月抿了抿唇，缓着情绪蹲下身，边将东西收拾进手提包边继续听电话。
旅行团的一侧。
一颀长身形的男人与人群匆忙擦肩而过，阔步向安检口而去。
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方露月拍了拍扉页的灰尘，装进包中。
刚站起身，眼前视线倏然开阔，她目光无意识投向旅行团。
敛回眼的瞬间她又犹疑地再次看过去。
只看到一群老婆婆、老爷爷挎着大包小包站在那排队安检。
她这次没分心，顺着电话那边说：“哪什么男神，我被一男孩撞了。”
“行了，知道你老少皆宜，”谢风华笑着说，“等下我把招聘信息发你微信。”
“……”
谢风华那边似是在打字，又道：“你一走，投资人接待主持的工作落我头上，就我这形象不得把人吓跑？”
方露月的三庭五官比例是教科书级别，脸长而瘦窄，五官骨骼感强，杏仁眼天生上扬，不笑时眉眼间的神韵矜贵又冷漠，宛如高傲的大小姐，清淡冷颜的氛围感美女。
谢风华作为一女的，都非常吃她的长相。
投资人会议在一个月前就拟定好活动流程，原定是由方露月主持，但现下她离职，没找到合适人选，最后只好由谢风华亲自上场。
此时，方露月已经走出了机场，招手拦计程车。
“投资人又不是吓大的，”她身侧停了辆车，见她在打电话，师傅匆忙下车帮她将行李搬向后车厢。
手心空了，方露月拉开车门坐上车，“别为失败找颜值的茬。”
“……”
谢风华挪动着电脑鼠标，将箭头定在屏幕上某处，“咦，还有家……江城的公司？”
意识到话题扯远了，谢风华点了两下鼠标，“招聘信息发你了，主编我认识，你的实力加上我的推荐，肯定是没问题。”
“当然主要靠我的推荐。”
“……”
挂了电话，方露月点开微信，是江城有名的《地产研究院》招聘海报，职位是地产编辑，她视线定在下面投递简历的邮箱。
关闭图片，谢风华又给她发来一行文字。
【江城，时睿文化传媒投资有限公司】
上下没说前因后果，方露月盯着看了几秒，目光落在“时”上，思绪再次回到在机场大厅里听到的广播。
哦。
是条催人登机的广播。
催的和曾经差点让她早恋的对象恰好同名同姓——
时霁。
无端的，脑中突然浮现一张模糊的青涩人脸。
过了几秒，她将视线遥向窗外，浮光掠影如万花筒碎片般一晃即逝，深浅不一的圆形光斑堆叠在玻璃上，在她眉眼间定格。
六年了。
*
《壹地产》是方露月毕业后进入社会的第一家地产传媒。一个月前她提出离职，从入职起就带她的主编虽有不舍，但选择和被选择从来都是双向的。
言辞规劝无果后，主编也果断放人。
半个月前，她将所有的行李从海城邮回江城，暂时放在好友柏修雅家。
办完所有离职手续后，她便带着贴身行李回到阔别六年的城市——
江城。
*
计程车停在嘉裕花园。
周四柏修雅早班，现下已经准备着。
方露月进门，就闻到扑鼻的火锅香。
行李都没来得及放，柏修雅就拉着她入席。
碗碟早已备好，方露月接过来，涮了片土豆丢进沸腾的锅里。
“要死了，你猜我今天去超市遇见了谁？”柏修雅边说边将一整盒肥牛下锅。
方露月刚想阻止却没来得及，没等她问柏修雅已经自己说了出来。
“我前男友，都分手八百年了，一见面还能掐起来，你说好不好笑。”柏修雅越说越激动。
方露月有点印象，这前男友是她大一时谈的，确实分了快八百年。
她咬了口土豆片，有点烫嘴：“不好笑——”
“……”
“你下次就当他是空气。”
不小心吃了满嘴花椒，柏修雅眉头皱成山，摆手，“下次？别咒我。”
“……”
此时火锅里的肥牛浮了些上来，柏修雅拿勺子将肉都放到方露月碗中，“我减肥。”
“……”
看着眼前的小碗堆成山，方露月动了动唇，不太想当垃圾桶，“给脂肪留条生路。”
“……”
方露月确实吃不下，也不想浪费，边说边已经夹了两块在她碗里。
柏修雅嘴上说不吃，身体倒很诚实。两人随后又东拉西扯了些闲话。
方露月环顾她的房间，是间单身公寓，问：“你这房租每个月多少？”
下车时，她大致观察过这四周的配套设施，附近有家超市，不远处有菜场，小区周边也有不少商铺，经过的地铁口离这也不远，如果房租合适，是个不错的选择。
“加上水电，每个月不到2000。”柏修雅了解方露月实际情况，宽慰道：“这里你就放心住。”
想起自己囊中羞涩，又待业，方露月也没矫情推辞，点点头，暂时将这计划搁后。
结束火锅，收拾完。
方露月拿出换洗的衣物进浴室洗去一天风尘，洗完她便打开电脑，将简历和作品发送了几个她有意向的公司，包括谢风华倾力推荐的《地产研究院》。
接下来的一周时间，她穿梭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面试。
周三下午，她刚从一座办公楼里面试回家，就收到《地产研究院》的面试邮件，时间定在周五下午两点，查了下地址，是在离这五个地铁站的金砂大厦十二楼。
*
周五，和往常一样，方露月换了身白衬衣加黑裙的职业装扮，画了个淡妆便乘地铁前往。
抵达大厦后，面试人员一律须得在前台先登记，经由大厦员工刷卡才能搭乘电梯直上十二楼。
电梯门一开，无需拐角，隔着透明玻璃，就能见到一堵宽大的白色墙体上，靛蓝的底色，用艺术字体书着大大的“地产研究院”，十分夺目。
白墙旁边立了两盆长长的竹枝，细长的枝条向着天花板延伸。
正值六月毕业季，此时玻璃门内站了好几个背着包的女生。
印象中编辑岗位只招两人，她看了眼节节攀升的竹枝，在心底为自己默默打了个气。
拿了这边的简历表，方露月和其他面试者一起安排在过道旁开放式休息区填写，然后便是漫长的等候。
有人从她们身边路过，看一眼便匆忙走过。
旁边是办公区，并没坐满，而坐在位置上的人，个个正襟危坐专注屏幕，敲击键盘的声音不时传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等待的时间有些无聊。
方露月目光无意识地盯着铺的地砖数数，数完，又盯着办公桌腿数数。
数完，她感觉刚刚水喝多了，起身问了工作人员洗手间位置。
从过道一直向里走，穿过两个办公室便是。
从洗手间出来，她没多耽误，起身推门出去，就听见外间与水声潺潺同时响起的两道女声。
她手按在门栓上，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出去。
但却听到一个和她相关的词。
“他怎么最近老要来视察？”一年轻甜美的嗓音不屑地响起。
另一道女声轻声叹气，“挑呗，两个编辑招了两个月都没定。”
“时魔鬼吗？编辑他能知道怎么筛选人？”
“知不知道有什么要紧，他讲得是感觉。”
……
水声没了，一道金属锁扣清脆地打开。
“可惜了他的神颜。”
“神颜可惜什么？”
“好好的神颜上有张嘴。”
“……”
“不然能错过我这个重度颜控？”
“……”
随着金属锁扣落锁的声响，外间声音也随之消失。
偷听者方露月这才出来，她看了眼时间，洗完手匆忙往回走。
她边往回走边想洗手间听到的对话。
听上去面试会有决定性人物到场，意识到什么后，她从包中拿出气垫，用粉扑在眼睑边轻压两下。
“咔”地一声，盖住金属锁扣声响的是，前方玻璃门正被工作人员推开。
几乎是同时，方露月的翘睫从气垫外壳上缓缓抬起，视线被迫定格在——
被簇拥在中间的男人身上。
那天无端浮现模糊的青涩脸，因眼前的男人彻底有了真实的画面。
男人长睫冷眸，峰鼻薄唇，缎面西装穿得格外清润儒雅，被人群簇拥向前，一星半点的眸光未曾漏在她身上。
几块地砖的距离，仿佛走了半生。
六年了。
方露月缓缓敛回眼，同时，微微侧身，让开了一条宽敞的过道。
错肩离开。霎时，偌大的办公室内掀起一股小躁动。
方露月抿了抿唇，回到位置上继续等。
看着陆陆续续进去出来的面试者，出来后神情大多沮丧，她心里充满的气也渐渐泄了下去。
方露月单手撑在腮边，脑中莫名浮现那双冷眸。
过了几秒，她试图用窗外流动的街景来催眠。毣洣阁
就在快要睡过去时，才听到她名字，环顾四周，只剩下她。
也不知道安排面试的人是怎么排序的。
*
面试现场严肃到如同身处警局提审，面试者对面便是一张横桌上坐了四个人。
从左至右，最左边是比她大几岁的年轻女人，前面铭牌写：副主编，匡沁；第二位是带着眼镜的中年女人，主编，沈丹琴；第三位是总编，卞志行，看上去约莫40岁出头。
副主编和主编身着白衬衫和黑裙，着装职业，从头发丝到鞋跟都写满不敢马虎。
最后一位是刚刚被人簇拥进来的年轻男人，他前面没有铭牌，按照座次顺序，职位应该要比前三位要高。
与刚刚被人簇拥着的神色不同，他坐姿颇为随意，上半身倚着，从她进房间开始，就一直专心地把玩着魔方。
冷眸低垂，薄唇平直，神情淡漠，对周遭一切毫不关心，似是旁听生般，可一举一动却不容忽视。
方露月一时也不太确定他是不是属于这里的人。
面试紧张气氛的笼罩下，是卞志行颇为和善的笑缓解了气氛。
方露月敛回眼，简要做了番自我介绍，然后如流应答了他提的与岗位相关的问题。
卞志行看过她在《壹地产》写的稿件，当面给她一个文字生动灵气的评价。
但方露月并没从其他三人的反应中，看出这个评价是加分的。
“方露月，根据编辑工作的严谨性，我们有些私人问题需要进一步审核，你方便回答吗？”
卞志行这边问完，旁边的沈丹琴面容肃静地盯着她，问。
方露月想了想，“私人问题若涉及隐私能拒答么？”
她话音刚落，一直担当背景音的转魔方声突然停了下。
因为这声停顿，沈丹琴显然也有些拿不准地看着旁边。
不知道他们之间是靠什么信号传递，像是在搞情报工作，反正沈丹琴最后点头。
“你是海城人？”
“不是。”
“《壹地产》的谢副主编我认识，她对你颇为赞赏，如此受上司喜爱，为什么不继续晋升，反而来江城重新开始？”
话毕，“咔”，最后一方转完，魔方在桌上小弧度晃着。
方露月目光从魔方向上抬，男人稍稍坐直了身子，仍是斜的，冷眸垂着，不羁的气质也没消减半分。
他的手似乎闲不下来，指尖按住领结稍稍松了松。
因这个动作，她清晰地看到他凸起的喉结上下滑动。
面试位上的沈丹琴也敛回眼，冲她抬手问：“能回答下么？”
方露月抿了抿唇，仔细组织着语言。
旁边的男人此时动静更大，他的指骨在阒静的空间里按出脆响，下巴微抬，冷眸眺起，和她对视上。
他面部轮廓感强，五官立体，与方露月一样，不笑时眉眼间透着股冷漠。
因眉眼天生浓重深刻，又比她多几分锐利。
一如他此时冷若冰尖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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