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口第一句,萧沐然谨慎的问:“黎容在你身边吗?”
岑崤看了眼时间,现在是晚上十点,黎容在他身边也很合理,于是他答:“在,我们吃个饭。”
刚洗完澡的黎容围着浴巾,上半身赤|裸着,头发还在不住的滴水,一呼吸都是清爽的薄荷沐浴露味道。
听岑崤的回答,他挑了挑眉,很快就意识到来电话的是谁,立刻放缓了拖鞋蹭地的声音。
他就香喷喷的凑到岑崤身边,冲手机对面的萧沐然道:“萧老师,我在呢。”
萧沐然的声音顿时温柔了几分:“怎么这么晚才吃饭呢,听说你胃不好,以后饮食要规律,我认识一个很不错的营养师,你要是需要的话,我找她给你调理一段时间。”
黎容一笑:“谢谢萧老师,我恢复的挺好的。”
说完,黎容很无奈的抬手摸了摸岑崤的头发,眼神里带着些许安抚的意味。
萧沐然对他的关心显然超过了亲生儿子,这都是因为黎清立。
如果黎清立能事业有成,生活幸福,那萧沐然顶多对年轻时的误会和自己父母的势利而愧疚,不会有更多的情感。
但黎清立实在是太惨了,而萧沐然永远都没有为当初的事说句抱歉的机会了,她只能把遗憾都偿还在黎容的身上。
但黎容知道,上一世岑崤对他割裂的感情表达就是因为萧沐然的态度。
没有孩子不希望获得父母的关心,很早就被迫成熟的岑崤也一样。
而他因为爱岑崤,所以也会感觉到怜惜。
就比如现在,他会希望萧沐然也问候岑崤一句。
岑崤很清楚黎容在想什么,他顺势搂住黎容的腰,沿着黎容的腰线尽情的抚摸,潮湿的微凉的皮肤让他移不开手,那股香甜的薄荷味儿也缓缓的侵入他的鼻翼。
岑崤是个很强势的人,他不需要也不习惯别人的怜悯,但黎容不一样。
黎容怜惜人的时候也很生动,眉头蹙起来,眼睑微微上抬,一双眼睛湿漉漉的望着,嘴唇也轻轻的抿起来,唇角向下,好似怜惜的同时又有点为他鸣不平。
而他虽然没有自怨自艾的心思,但却很欣赏眼前难得一见的美景。
鲜活动人,让人心醉。
美人因你而露出这样的表情,本身就是最大的抚慰剂。
萧沐然这才后知后觉的对岑崤道:“岑崤也不要工作的太累了,你们都要早点回去休息。”
岑崤揽着黎容的腰,把人扯到卧室,然后抽出条毛巾,盖住黎容滴水的头发,顺便问萧沐然:“是我外公说什么了吗?”
萧沐然:“是。”
黎容擦头发的动作一停,岑崤也眯了下眼:“怎么回事?”
萧沐然:“你外公说,朱焱年轻时候的确干过不道德的事,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他那年正好在a大教历史,是当时的实验室老师告诉他的。但你外公让我警告你,当年没有网络,信息也不发达,知道这件事的人都老死的差不多了,时过境迁,也没什么证据留下,你就当个传闻听,别出去惹事,更别跟朱焱对着干,你动朱焱,动不了是引火上身,动得了就是让红娑研究院元气大伤,一蹶不振。”
红娑研究院和蓝枢联合商会是针锋相对,此消彼长的关系,互相制衡着,对科研行业良性发展意义深远,一旦权力失衡,获胜的一方必然会被利益吞噬,成为资本的傀儡。
岑崤皱眉:“我没有兴趣翻朱焱的旧账,我只想知道朱焱的软肋。”
萧沐然这才娓娓道来:“朱焱当年是a大某院的院长,当年不叫生化院,但类似吧。当年他带的研究生好像做出了一篇了不起的论文,想用英文在国际上发表,但是那个研究生英文很差,自己翻译水平不够,就让朱焱找人帮忙翻译投稿,结果朱焱看了以后,觉得他的文章非常不错,就亲自帮他翻译。朱焱的英文水平很高,还是行业内的专家,经他翻译的文章肯定更规范更妥帖,用词也更精准。但是朱焱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了最前面。”
黎容听闻也懒得擦头发了,他摇摇头,眼底流露出一丝轻蔑。
朱焱这样操作,就让那学生变成了第二作者,第一作者和第二作者的差别,所有科研圈的人都懂。
哪怕朱焱的翻译惊才绝艳,这对那个学生也是不公平的。
但一个英文水平不高的学生,身处网络不发达,行业不规范的年代,几乎是没有任何办法为自己维权的。
岑崤虽然没有黎容那么了解,但也明白:“朱焱窃取了自己学生的劳动成果?”
萧沐然继续说:“说难听点是窃取,说好听点,没有朱焱的翻译,那篇文章很难发表,所以朱焱觉得自己起的是决定性作用,又是老师的身份,学生理应‘孝敬’他。你也不能跳脱时代看问题,那时候的人跟现在人观点不一样,在当年,这种事情比比皆是。”
黎容轻笑:“那么到了现在,所有人的观点转变了,行业更规范了,学术道德审查更严了,朱焱回想往事,也是不会道歉的吧。”
萧沐然也苦笑。
当然是不会道歉的,事情过去这么久了,这些让人心虚的过往就应该如泥灰渣子,被埋进土里,永不见天日。
“好像那学生是个急脾气,倔性子,嫉恶如仇,眼里不揉沙子,非要找朱焱理论,找校长理论,找其他同学评理,非要让朱焱写信跟期刊说明,把第一作者换回来。朱焱怎么可能答应,这件事一旦爆出,他会被期刊编辑和审稿人拉黑。后来有次朱焱实验室药品泄露,发生污染,有人看见是这学生操作的,朱焱就把人打发走了,连硕士都没毕业。实验室污染之后就被锁了,后来也没启用,一直荒废着,那学生谁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生锈的铜牌还在褪色的墙壁上摇曳,漆黑的碎裂的窗户被灰尘和蛛网挂了一层又一层。
封存三十多年的记忆连同那些腐朽的桌椅拖布,一同囚禁在矮窄的平房里。
那里就好像是a大的孤岛,荒草丛生,无人问津,若不是慌不择路的他们不慎闯入,恐怕没人能看清斑驳的牌子上,模糊的朱焱二字。
黎容眼眸微垂,轻声问:“真的是那学生操作失误吗?”
萧沐然老实道:“不知道。”
或许是真的,毕竟那学生又急又倔,对朱焱心存恨意,一时脑热,很有可能毁了实验室。
也或许是假的,朱焱觉得留人在身边始终是个隐患,就找个理由把人打发走了。
岑崤冷静的问:“那个学生叫什么名字?”
萧沐然:“也不知道,无名无姓,泯然众人,谁会记得他的名字。”
岑崤:“不是有当年发表的文章吗,对一下年份和时间,总能找到的。”
萧沐然一笑:“朱焱发表过的文章也太多了,带过的学生也太多了,文章不是他写的却把他挂在前面的就更多了。这是当年,很多事情都不规范,大家也没有爱惜羽毛的意识。”
岑崤却没那么轻易放弃,他平静道:“不着急,慢慢查吧,或许会有发现。”
萧沐然:“我问到的就这么多了,这对很多人来说,其实就是件小事,我爸看不上朱焱,更多的可能是他文化人的清高,这件事只是他用来指责朱焱世俗的好工具。但是很抱歉,这件事似乎和你父母没关系,你父母都是海外留学回来的,跟朱焱从来不是师生。”
黎容感激道:“我知道,还是谢谢您了。”
萧沐然:“不用谢我,我没什么本事。不过还是想提醒你们小心,我一方面认为你父母的事情非常复杂,一方面又很不希望这件事复杂。如果真的连朱焱都能牵扯其中,那你们……利益链条上绑定的人太多了,他们就会自动形成牢不可破的团体,我很担心你们的安全。”
萧沐然说的一点都没错,上一世,黎容甚至还没接触到核心秘密,就已经有人按捺不住了。
岑崤却丝毫没有乐观的想法。
这件事必然很复杂,利益链条上的人也必然很多,因为杜溟立临死前是如此大义凛然的说着‘大局’。
挂断电话,黎容反倒先安慰起岑崤来。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跟我父母有什么关系,至少知道了朱焱的软肋。”
岑崤把他推上床,用被子盖住他光|裸的皮肤:“让简复慢慢查吧,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素禾生物。”
黎容裹着被子,小腿蹬了蹬,把系在腰上的浴巾踹了下去,踹出被子:“可能是我先入为主吧,我总觉得那个学生是张昭和,但张昭和这些年在学术上没有任何建树,甚至连上课都是对着ppt读稿,而且他心思深沉,善于攻心,怎么也不像故事里的人。”
岑崤捞过他潮湿的浴巾,拎着他细长的脚踝,塞回被子里。
“要真是张昭和,他巴巴的回到a大,当个连学生都瞧不上的废物,是图什么呢。”
黎容凝眉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支起身子,任由薄被顺着自己胸口滑下去:“我们正常人的想法,都是在学术上赶超朱焱,取代朱焱,再曝光当年的事,给自己出口恶气。”
他自己就是,他想做出根治细菌性早衰症的药,击垮素禾生物的甲可亭。
黎容喃喃道:“郑竹潘的心血是甲可亭,我想要报复他,必然要从甲可亭下手,但如果朱焱最在意的不是自己的学术成就呢?”
岑崤:“一个从事科研数十年的人,怎么可能不在乎学术成就。”
黎容缓缓摇头,目光不由得变得冰冷了起来:“朱焱今年七十多岁了,走路都要人搀着,却迟迟不肯把红娑研究院院长的位置让给江维德,他最在乎的是权力啊。如果我想报复他,那么我就要让他感受到权力的流失,让他成为提线木偶,成为傀儡。”
岑崤伸手,挑起黎容的下巴,目光沉静而温柔:“宝贝儿这么聪明,怎么当初对付我的时候,只会破口大骂和打打杀杀。”
黎容抬眸望着岑崤的眼睛,安静几秒,随后勾唇一笑,在岑崤指尖蹭了蹭下巴:“要我怎么做,难不成每天割自己一刀?”m.bïmïġë.nët
他当然聪明,所以他一直知道,岑崤最在乎的是他,这也是他当初最无力的地方,想要伤害岑崤,就得伤害自己。
岑崤轻哼:“这事儿你又不是没干过。”
黎容跪坐起身,伸手勾住岑崤的脖颈,贴上去,眼睛亮晶晶的:“是啊,我就是又有心机又心狠,反正你会心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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