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西胧听到通传的声音,抬起头来,望见玉青临,扶着桌沿站起来,“母后怎么来了?”
“天气冷了,你又是个不知冷热的,冻着怎么办。”玉青临走上前去,将挽在臂弯中的柔软大氅为楼西胧披在肩上。她是个寻常妇人,也是个寻常母亲,久居深宫,鲜少外出,除了性子里的娴静,不愿与外人打交道之外,还是怕自己行止为本就不易的楼西胧招来什么争端。
即便是如今已经贵为太后,这么多年的谨小慎微,还是如烙印一般刻在她的骨头上。
楼西胧想说什么,却又别过头咳嗽了两声。
玉青临为他整理衣裳时,摸到了他瘦削的脊骨从前他还是皇子时就这么单薄,做了天子,怎么反倒更孱弱些了?
她垂着眼目为楼西胧整理衣裳,连衣角也细细扯平。
“多爱惜些身子。”
“母后好担心你。”从楼西胧登基开始,她便知道以他的性子开心不得。可她又如何能劝楼西胧过的如寻常人一般开心快活呢。
楼西胧握着她的手,眼中一如从前的温柔,“母后不必担心,我一切安好。”
“只要母后安在,我就什么都好。”
玉青临心里酸涩漫溢出来她住在深宫之中,怕为楼西胧招来争端口舌,鲜少外出,楼西胧又何尝不是为了维护她如今的尊崇地位,在这个位置上踽踽独行呢。
看到玉青临抬起手来,抚摸自己面颊,楼西胧也不闪躲,任凭她描摹着自己的五官。
万语千言,到最后也只化作玉青临唇畔的一声叹息。
……
也不知是因为前世离他而去的人,此时也都不在身旁,本就忧虑多思的楼西胧,自午夜的前尘噩梦中醒来,望着树影绰绰的窗户,一时竟分不清梦境和此时哪个更是真实。
他呆呆坐在床榻上,看窗外摇动的树影,这一坐,竟坐了一夜。
……
玉青临早起洗漱,因为昨日去给楼西胧送过新衣,知道他病了,所以就让宫女多多看着,今早宫女起来复命,和她说了楼西胧昨夜醒了,在寝宫里枯坐一夜的事。
“皇上近来,身边发生了什么吗?”玉青临问。
婢女略略思索,“前几日,皇上将身旁一个伺候多年的公公赶出宫去了,掌事的想送人来填补,皇上却不要人近身。”
“……”玉青临皱着眉坐着,任凭旁人拿了帕子为她擦手上的水渍。
她一直知道楼西胧过的不开心,不快活,却不知会到这种夜不能寐的地步。
“太后还有什么吩咐么?”
玉青临摆了摆手,“你回去罢。”
……
或许是母子连心,同心同梦,玉青临午后倚在榻上打盹时,梦到楼西胧枕在她的手臂上,同她喃喃,“母后,儿臣好累啊。”
“儿臣想休息了。”
“只怕以后不能在你身旁尽孝……”
玉青临吓得不轻,忙让他不要说胡话,却不知楼西胧就这样依恋的抱着她的手臂,就这样一睡不起。
玉青临被这噩梦惊的醒来,满头冷汗,宫中的宫女围在她身旁,声声唤着,“太后。”
玉青临脸色惨白,嘴唇颤颤,“皇上,皇上还好吗?”
宫女被她问的一愣,半晌才在她的注视下点头,“皇上此时应该在御书房批阅奏折了。”
玉青临还是止不住的发抖。
她这一生中,最重要的只有楼西胧。只有这块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比起富贵荣华,权柄地位,她更想楼西胧能自在胜意。可困在宫里,他如何能有喘息之机呢?
或许,这梦就是上天冥冥之中降下的诏令。
若再将他困在宫里,她便要失去他了。
“太后”看到玉青临醒来后抖若筛糠,宫女都吓坏了,纷纷靠近想问,却见玉青临自抱双肩,猛的战栗一下之后,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坚定了目光。毣洣阁
……
不知是不是染了风寒的缘故,头总有些昏昏沉沉的。楼西胧扶着额,用指腹沿着头皮摩了摩,正要打起精神来,外面却忽然进来一个宫女,疾呼,“皇上!太后……太后她忽然昏倒了!”
楼西胧勃然变色,站起身便往后宫赶去。
等他赶到时,玉青临正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十几个御医站在一旁,各个面有难色。
楼西胧曾与她生离死别过,如今又看她双目紧闭的躺着,一下乱了方寸,扑过去抓住她的手,险些都流出泪来,“母后母后”
玉青临醒着,却装作睡着。她听着楼西胧声音里的急迫,心酸的用指甲掐紧了掌心。
她一直知道楼西胧是好孩子。
“皇上,御医就在这里。”身旁宫女提醒。
楼西胧这才从失控中恢复意识,他回过头,看着身后御医,问他们太后得了什么病,可这么多医术超绝的御医,竟没有一个的出个所以然来。等楼西胧大怒,将他们都赶出去后,玉青临身旁的一个宫女才怯怯走出来,说了句,“太后可能是被什么魇住了。”
“餍?”
宫女看了眼床榻上的玉青临,虽不知她的用意,却还是依照她事先的交代道,“太后早前去山里避暑,就被魇住过一回,还是一老道,为太后诊治。”
楼西胧神色更是沉凝。
“那道人说,这一次解了,以后再被餍住,就麻烦了。”宫女在当着当今天子的面撒谎,眼睛都不敢抬起。
偏偏关心则乱,楼西胧全部心神都在玉青临身上,哪里管她话里话里的怪力乱神有多荒谬,“既已解过,那道士在哪?”
“应该还在山上清修罢。”
方才问过的御医,无一有疗治的方法,楼西胧此刻也顾不得太多,直叫人进来备了快马,现在便要出发去找那山上的老道。等他形色匆匆的离开后,方才告知他这一切的宫女,才抬起头,看向太后躺着的床榻。
方才任凭楼西胧如何呼唤都没有睁开眼睛的玉青临,此刻已经是起身坐起。
“太后为何要让皇上去那九华山?”宫女至此都不懂,就小心翼翼的问玉青临。
玉青临没有说话,只望着那扇开着的宫门。
她从那梦魇里醒来,思量了几日了,实在没有想到什么好方法。她想让楼西胧过的轻松些,快活些,为自己而活,而非困在宫里,当一朵凋零的花。若他不愿意走,不能走,那自己就逼他走,推他走。哪怕最后还会回到这里,起码出宫的这段时间,能从这繁冗的政务里挣出双臂,喘息一口。
……
“驾”
“驾”
马蹄踩踏在水坑中,溅起一片泥花。
冒雨出宫赶去九华山的楼西胧,因日夜兼程,风寒加重,淋着雨赶路时,一面挥动马鞭,一面用冰凉的手抵着嘴唇咳嗽个不停。身后策马的护卫想劝他停下避雨,只楼西胧一概不听,执意要赶路。
等他终于赶到九华山时,还未来得及攀登山阶,下了马就已经是头重脚轻的昏倒过去。
他只昏了半个时辰,就又醒来了,护卫刚将他送进山庄,烧的热水还没送进来,就看到楼西胧挣扎的又起来了。
“皇上!御体为重!”
几日赶路,楼西胧已是脸色灰暗。他一心记挂着玉青临的病症,张口便下令让护卫去山上的道观里,找一个老道。也是玉青临早做了准备,几日前便送了飞鸽过来,山上没有道观,却有一个自称能救太后的道士,主动跟着护卫来见了楼西胧。
老道也是个巧舌的江湖骗子,说先前自己的确救过太后,还知太后病症还会复发,便一直在此地等候着。楼西胧不疑有他,请他入宫去为太后诊治,老道眼珠一转,想起信上交代,马上便回道,“太后此劫,本是命格所定,非小道能解。”
楼西胧一听命格,便以为道士说的是玉青临上一世病死的事,这也是他的心病,他万万不能再让此重演。哪怕是命格,他也要改上一改。
“只有靠皇上您。”
“朕?”楼西胧也没料想到会是自己。
道士点了点头,“皇上乃真龙天子,又有龙气护身,只需前往龙脉之地,为太后诚心祈福,必能破此命格。”
楼西胧一心只想逆转上一世的结局,救回玉青临,连思索都不曾,就点头答应了,“好。”
道士拿出一张图,正是国之辖地,天下疆土。道士指了个最偏的地方,轻轻一点,“这是龙脉之首。”
楼西胧喃喃,“洛州。”
道士手指一滑,又延向一处,“这是龙握之地。”
“……”楼西胧神色微变。这道士指的不是别处,正是如今岌岌可危的边陲守城。
道士身在此地,哪里听闻过边陲风雨,若他知道前去此处会有危险,马上便要改口。可楼西胧什么也没说,只盯着地图上的守城。遂他也只是继续道,“皇上此行,逢见庙宇,诚心拜谒,必能万事顺遂,皆得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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