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准备好做主母和妻子,他也没想明白怎么当这个夫君。
于此,我们二人在白日里就陷入了一种略微尴尬的僵局之中:每日晨起,江澄总是装作一脸镇定地从榻上爬起来,然后便是一整天都见不到人。当然,我也乐得自在。我每隔几日就要拉着锦儿跑去莲花坞的镇子里待上一整天,因为,我也不想面对他!
当人的身份在悄然中改变后,心态也会随之有所变化。就比如我待嫁之时心中所有的忧虑、愁思和小女儿心境在成为莲花坞主母的那一夜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一些不知所措,和尽量避免碰面的各种想法。
不是说真的两相生厌,而是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彼此。
这样的变化让我们两个人都不太适应,而从前的旧事也在我们之间产生了一种隐约的戒备感——
从不亲近,也很少说话。即使见到,也是克制地行礼问好。我想,相敬如宾,也不过如此。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在莲花坞的日子就过得很清闲。
大婚那日,在众宾的吵闹与祝福声中,我扶着江澄的手,被送入了洞房。将将在床沿上坐稳,便听到房门被合上的声音。我不自觉的皱了皱眉——不是要等到晚上入夜以后吗?江澄难道真要把这么多人晾在外面?
刚想开口劝他面子功夫还是得过的,却看到一柄玉杆探入盖头下,将我眼前的红绸挑起。我直愣愣地看着他,跟江澄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才等到他开口。
“秋姑姑,你给她把凤冠首饰都去了,再带她去梳洗整理。”
“江宗主,这恐怕不合礼数。”
“人难不成还是活给‘礼数’看的?给她去了。”
说罢,江澄就转身往门口走去。
“要干什么?”我没忍住问到。
“免得压断你那弱不禁风的脖子。”江澄头也不回地走到门边,微微侧首道:“我还有事,你先休息。晚些时候东西让叶淳给你送来。”
我低着头,捻了捻衣角,确实觉得天灵盖被满头珠翠压得隐隐作痛,脖子也酸涩的不得了。
‘江澄怎么知道这东西很重的?’
可一直到梳洗完毕又绞干了头发,我心里都没个答案。
时候不早了,我用了些饭菜后就紧着睡了一觉——一睁眼,已经是残阳染天。
由于起得早,又闹腾到午后,我只觉得浑身疲软,懒得起床。于是,我就那么抱着个枕头缩在榻上,闭着眼睛,静静地养神。
不一会,我听到门口传来了声音。是叶淳来了。
“秋姑姑好,”叶淳的声音不算大,可能是秋痕知会过她我小憩还没起的事。“宗主叫我把账本送来,请......请,请,请夫人得空的时候看看。”
她斟酌了半天要怎么称呼我才好——毕竟我们年岁相仿,她叫我“夫人”确实奇怪。但最后还是屈服于现实,不过别的称呼似乎是不太给江澄面子。
待叶淳走后,我才慢悠悠地从榻上起来。锦儿来替我换了衣裳,绾了发髻,我便来到书桌前坐下——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比茶盏还高的账本?江澄是要我看完的意思吗?
仔细翻了翻,我发现差不多都是近期的账目,而且尽是与婚嫁聘礼相关的内容。果不其然,又翻了两页后我发现一张被夹在账本里的小纸。上面写着:
一人之账,一人了结。尽早对完。
好嘛,花在我身上的钱就得归我算干净——那这么说,我那一百八十八抬嫁妆是不是也得归他算?可我一盘算,又觉得不行。嫁妆都是归我的,江澄可没权利花一文钱,那这账不能给他算。
不过,换个角度想想——江澄是不是能够接受我主母的身份?把账本给我看,多少防范得不算紧。怎么想都是我亲自算更划算一些。
于此,我竟然真的趴在书桌前,兢兢业业地看了一晚上账本。掌灯时分用了个晚膳,随后便是一直到圆月升空。
因为下午休息足了,此时我也不觉得多么困顿,只是看久了账目,太阳穴有些胀痛。我收了账本,又重新回到榻边。
这时候,秋痕遣散了屋内的婢女,神色略有些不自然地走到我身边。我见她面色有恙,便问她怎么了。谁知道,她沉默了片刻后对我说道:
“从前夫人就叮嘱过,叫我要教习小夫人洞房之事——原该是昨日就同小夫人说的,但碍着梁姑娘在,奴婢不好开口......”
说着,她便将藏于袖中的《避火图》递与我。我略有些尴尬地翻开来,看着图上交缠的躯体,不知道该作何神情。
怎么说呢。当着长辈的面看这样的东西还是第一回,确实是手脚都不知道该往何处放......
“小夫人,你......”
我见秋痕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立刻明白自己是表现得太过淡然。于是,我立刻露出一个有些羞涩和尴尬的笑容,“秋姑姑,这......”
随后,秋痕便又给我说了些床笫之私的事情,尽是姨母让她告诉我的。只是,大约谁都不知道,我十二岁时便撞破了我哥哥在书房里藏《春宫图》的秘密——他那整整十册我早就看过了,而且还发现了他藏书的秘密。什么诗经里的《周南》、《魏风》这样的民间诗歌,大多只有个像样的封面,芯子早就换了——因为大哥向来不查他学这样的诗学得如何,自然也就不会被发现。
虽然我的理论经验丰富如斯,但一想到真的有一天要轮到我亲自实践,我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秋姑姑,我怕......”
秋痕握着我的手,神色很是犹豫。但她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姑娘家出阁了,总要有这么一遭的。再说了,小夫人,趁早要个孩子才是要紧事。”
说到这儿,我立刻噤声不语,满脑子尽是怎么把今夜混过去。
秋痕见我不说话,叹了口气道:“奴婢瞧着天色也不早了,想必江宗主一会也该回来了。小夫人,趁早准备为上啊。”
屋内的灯火飘忽,漏刻滴滴答答的声音好似催命铃一般。我坐在床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舒服的,整个人都不知所措。
又过了不知多久,我听到门外有动静。踩着鞋子跑到窗边,悄悄地将窗户推开一个缝——只见两个家仆扶着一身红衣的江澄,走得有些蹒跚。
不知道为什么,一阵喜悦拂过我的心头——看来今日晚上是消停了!
我又走回床边,坐在榻上静静地等待着。后面的盥房中传来水声,还有些许响动。我猜,江澄今日被灌得不轻。
“锦儿,去着人煮一碗醒酒汤来。”
江澄进来时只穿了一件迷楼灰色的绸制里衣,一头鸦色的长发散在身后,泛着一点水光。我看他眼神都有点发蒙,便上前扶了一把。
走近了才瞧见,江澄的眼角染着绯色,两颊处有浅浅的酡红。许是饮了太多酒的缘故,他的手都是暖的。
“江澄?”我见他一脸懵懵的模样,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过了半晌,才听到回应。
“嗯?”
声音柔软,还带着些许黏腻的尾音勾起,引得人面颊一热。我心里骂他简直是妖孽转世——我这哪里是嫁人?分明是进了盘丝洞了!
可看江澄那一脸懵懂的样子,我觉得自己那点旖旎心思实在是太过龌龊——若我趁着他今夜这半醉半醒的时候把他给办了......不行不行不行,实在是枉为君子,有失风范。
“来把醒酒汤喝了,睡觉。”
我拉着他来到床边,谁知道他竟然一坐下就整个人倒了下去。我连忙揪着他的领子,想把他拎起来,结果江澄竟然打我的手!还一翻身,裹着被子滚进床里面,闷声闷气地说道:
“不喝。”
我这邪火一下就窜上了头顶,拽着被子又把他滚回来,“你为什么不喝?”
“不喝,困,睡觉。”
“我问你为什么不喝!谁问你为什么要睡觉了?!”
“困。”毣洣阁
“你这是什么理由?!”我在床头垫了两个枕头,自己则翻到床上,整个人跨在他身上,双手勾着江澄的腋下,将他提溜起来靠在床头。我刚把他安置好,只见江澄头一歪,又要往旁边出溜,我赶紧把他扶正了,将碗递到他嘴边,“喝了睡。”
江澄简直是油盐不进、水火不侵,碗都递到他嘴边了,他竟然抿着嘴侧开了头。我左喂右喂,怎么也喂不进去,只能厉声说道:“你再这样,我灌了啊!”
说罢,便要伸手去捏他的两腮。这时候,江澄才勉强掀了一下眼皮,微微张开嘴。我忍着心里那一把火,将碗里的醒酒汤给他喂下去。罢了,还十分贴心地给他擦了擦嘴角。
我不由得感叹,“没想到我照顾人还有点天赋。”
可就在江澄歪下去的那一刻,我听到他嘟囔了一句,“悍妇。”
我以为江澄没醉,于是又使劲推了他两下,想叫他起来理论。可没想到啊,就这么几息的功夫,我就听到了均匀的呼吸声——江澄他竟然睡着了!
我站在床边,看着那个把被子裹成一团的男人,沉默了许久。
‘行吧,不与醉鬼论长短。’如此想着,我从一旁的柜子里又取出来一条锦被,吹灭了灯,爬进床榻里面。
从前许多人说我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我还嗤之以鼻。如今,我觉得他们说得很对——
我一个人睡一张床睡习惯了,如今身边突然多出来个人,睡得便十分拘谨,完全伸展不开。浑身僵硬,找不到舒适的姿势。而且,江澄平静的呼吸声在夜色里被无限放大,在我耳边反复回响。
他在我身边睡得香甜,而我,独自望着帐顶,眼睛瞪得像铜铃。
原以为事已至此,也就这样了。可我万万没想到,江澄竟然是个睡觉不老实的!
半夜三更,我左躺右躺不知如何安放自己。就在这时,身边一阵窸窣之声。或许是因为体温本就略低,而天气又尚未转暖、夜里寒凉的缘故——江澄就朝着我这个火炉子贴过来。
先是后背挨到了我的手臂——仍然和从前一样,江澄身上像是刚从水里起来一般,带着微弱的凉意。我不敢动探,生怕吵醒了他,两个人都尴尬。可随后,江澄又是一翻身,我侧着身子一躲——没躲开,反倒是让他整个人滚进了我怀里。
这算谁的?到底是我轻薄了他,还是他轻薄了我?明天醒了,谁负责?
我在夜色里瞪着窗纸上微弱的月光,冥思苦想。最后得出了一个毫无用处的结论:
夫妻之名,用不着负责......
江澄的前额贴着我的锁骨,我略微昂头,下颌挨着他的发顶。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胸前,怀里的人肩膀一起一伏,承载着所有的静谧。他就像是终于寻到了舒服巢穴的生灵,窝在这儿,便安稳了许多......
可我一点也不安稳。
我被他挤在最里面,这么大的床,我却只能拥有方寸之地。因为不舒服的姿势,腿上传来的不适让我烦躁不已,见江澄睡得沉,我便大着胆子抬起一条腿,架在他腰侧。果然,舒服多了。
见江澄没反应,我便把他往外推了推,给自己争取了一些位置舒展身体。而睡着的江澄,可真是少见的好脾气——我一推他,他还非常顺从地往外挪了挪。
然后,我又给我的胳膊找个了舒服的角度架住——我就像是搂了一个巨大的枕头,除了有些凉之外,都十分称心。
终于,大约是五更天十分,困意上涌。
半梦半醒之间,我感觉有人推我。我不耐烦地翻了个身,想躲开那只手。
“聂思琰。”
我迷迷瞪瞪地眯缝着眼睛,半明半暗之间,我看到了江澄的轮廓。
“怎么了?”
江澄的嗓音有几分沙哑,“你压着我头发了。”
我万般无奈地坐在来,将他的头发从我身下捞出来。又把江澄也拽起来,另一只手勾着他的脖子,把江澄那一头顺滑的长发全部拨到床的外沿一侧。
可这一下,我那点零星的睡意又溜走了。
于是,我又一次仰躺着望向帐顶,听着耳边均匀的呼吸声,恨不得给江澄的脸上来一拳。
一夜没喝水,我渴得嗓子里直冒烟。我皱着眉吞咽了一下,认命地爬起来去倒水。春夜里尤存凉意,我赤足走过,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借着火折子的微光,我来到寝卧内的小几边,给自己灌下去好几杯水方缓解了干渴。
正当我准备回去睡觉时,江澄那阴魂不散的声音又出现了。
“聂思琰?”
我立即打断他,提前回答问题,“我起来喝口水。”
我听到他翻了个身,呼出一口气,“我也要。”
我差点捏碎了手里的杯子。
“你酒还没醒吗?自己来。”
江澄不理我,像是要用沉默把我打败。我在桌子边儿站了一会,确实被他打败了。
我认命地倒了一杯水来到床边,拍了拍他的胳膊,阴阳怪气道:“大郎,喝药了。”
黑暗里,江澄撑起上半身,一手扣着我的手腕把杯子送到嘴边,就着我的手喝完了杯盏里的水。随后,非常自然地咕咚一声躺下去。
我把杯子搁在床首的小架子上,坐在床边,暗自嘀咕着,
“你可真是我祖宗,我长这么大都没伺候过谁,谁知道嫁过来第一天就从头到尾收拾了一遍。江澄,你说说你,平时也没见你对我有什么好脸色,怎么到这种时候你使唤我使唤的这么溜呢?”
“都说江宗主铁血狠厉,你这一晚上腻腻歪歪的是要干什么?矫揉造作也不过如此,小姑娘似的......仙门百家的仙子放一块都比不过你。折腾来折腾去的,你说夜猎宿在野外,江澈怎么受得了你?”
“我的天呐,江澄,你在外面不会是要抱着树睡吧?还是说,你得贴着江澈——”
一只手突然扣住我的腰——江澄的手臂一用力,就把我整个人带进床的内侧。
“你是个蚊子转世吗?嗡嗡嗡的没完没了,聂怀桑不会嫌你烦吗?”
“我哥不跟我一块睡。”
“也是,他也话多。”
“江澄!”我一翻身压住他,“你蹬鼻子上脸了是吧?”
他把我推回原位,“你安静点,你不困我还困呢。”
我被他气得无话可说——是谁一夜没睡?是谁眼睛瞪得像铜铃?是谁成婚头一日就得了个比自己还大四岁的儿子?!
是我聂思琰!
江澄的手还搭在我腹部,我一歪头刚好碰上了他的肩膀。我望着面前那一团朦胧的黑影,心道:‘你是真能睡。’
这一夜着实把我折腾狠了——天色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我身心俱疲,被困意席卷,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便是天色大亮,身边空无一人。我从床上坐起来,感觉昨晚仿佛是一场梦。
可当我在镜子里看到眼下那两团巨大的乌青时,我又意识到那就是事实。
下午时,江澄练剑回来,我满腹的怨言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就哑了火儿。而江澄显然也是非常的尴尬——与我目光相触之时,他差点绊倒在门槛上。
我挤出一个笑容来,给他斟了茶。话到嘴边,差点说成‘大郎,喝药了’。好在我改口改得快,噎了一下,说道:“大......大热天的,喝茶。”
一阵温暖的春风卷着花香吹进来,像是在打我们俩的脸——这时候,我还穿着夹衣,远称不上热。
江澄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说了句“多谢”。
为了避免尴尬和沉默,我便挑挑拣拣了账目里的一些事务同他说,还有水利相关的事宜——夏日将至,雨季也渐近了。
江澄低垂着目光,安静地听着。若不是见他的手指在杯口反复打着转儿,我都以为他真的如此镇定。
他给了几句意见,末了说了句,“辛苦。”
我也跟着惺惺作态,装出一副温柔贤淑的样子,“江宗主客气了。”
我估计,他也觉得很丢人。临走的时候,江澄还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之后,我们白日里碰面时,他都尽量坐着——一站起来,就容易犯蠢。
我以为,头天夜里是因为江澄醉酒的缘故。谁承想,竟然是醉酒让他安生了许多——第二日夜里,他还学会了蹬人。
看着他一日日的本事见长,我觉得有必要和江澄谈一谈这件事。可每每看到江澄,我那些“风刀霜剑”“阴阳怪气”全都憋在心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想转身就跑。而每当我回到屋里,我又意识到——我没错,我跑什么!
这样的日子反复了许久,也就形成了一种十分微妙的平衡——
白日里相互戒备,保持距离。夜里却是相拥而眠,无所顾忌。
谁都没有点破,更没有谁有勇气更近一步。
我们就如此相安无事,直到襄阳水患的讯息传来——
“汉江决堤,洪涝冲袭四野,势不可挡。”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魔道祖师/陈情令]从君行·江澄bg糯米紫薯更新,第 89 章 第一章·宗主(上)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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