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澄被我拖了两步,算是反应过来了。他用手撑住我的额头,想把胳膊抽出去。
“你发什么疯——”
“我给你写信晚了是因为我一直在准备中元节,我实在是没时间!”我一口打断他,“但你也不能因为我给你写信晚了就那么随意敷衍吧?你知不知道我给你写信用了多久?我本来给你写了好长的信,但我怕你没时间看,我就删删减减了很多!你最后就回了那几句话,我还没生气呢!你就生气!”
“江澄!你要不要脸啊!你答应了要带我去在镇子里逛一逛,因为一点别的意外没逛成那也是没逛成啊!你欠我一次就是欠我一次!你该补上就是得补上!”
“我不管,你今天去不去都得给我去!”
说着,我一手拽着他的袖子,另一只手把挽在胳膊上的披帛扯下来,麻溜地绕在我们俩手上,最后还打了个死结。
江澄被我汹涌如潮的一顿剖白和行云流水的动作惊呆了,半晌才轻轻地笑出来。
“聂思琰,你这算什么?”
“我管你算什么?没用的说一堆,有用的一点都没有!阴晴不定、莫名其妙、不可理喻,现在就跟我走!”
“我阴晴不定、莫名其妙、不可理喻,你还找我做什么?”
我们俩一前一后走在甬道上,就像用绳子拴在一起坠在树枝上的秤砣——各自往自己的那个方向倾着身子。我简直就像是云梦码头的纤夫,拽着世界上最重的船。
“我找你做什么?”我气喘吁吁地回头看他一眼,见他一副轻松悠然的样子就来气,“我找你出去玩,还我找你做什么?!”
“金光瑶、金子轩、聂怀桑都在,没一个入得了你的眼吗?你不是,最喜欢他们仨的其中两个了吗?”
我突然松了一下手,他没了力气往前拽着,踉跄了一步差点坐在地上。
我们俩各自向前伸着那只被绑着的胳膊,相对无言。我看了他一会,笑了出来。
“我说出去都没人信,江宗主能说出来这比晋商贩的醋更酸的话!”
我从来没见过江澄脸红,从前他都是只耳尖泛红而已。这次却是从额前一直红到了脖子根儿,还带着一脸被人说穿了心思的、好似小姑娘似的羞愤神情。
“聂思琰,我告诉你,不要胡说!不然——”
我笑得直不起来腰,“不然怎么样啊?我看你有没有点新花样。江澄,你......哎呀,我的天呐,你可太逗了。”
他撇开脸不再看我,低声说道:
“聂思琰,不是独一份的东西我不要——以前我就总和人分。这次,我不想了。”
夕阳从他侧面落下,将左侧的眼眸照成了金棕色。江澄的神色郑重而认真,一点没有玩笑的意思。
“我不强求你和我做朋友——你心中之最如果能给的那么随便,就不必给我了。”
原来他是听见今日我跟金光瑶,还有轩哥哥说的话了。
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出现在心里,脊梁上似有电流流过。江澄的眼神像是一块巨石压在我心上,越压越紧,直到我难以呼吸,连胸口都因为发闷而生疼。我试图缓和一下这让我不知如何处理的气氛,歪着头说道,
“我没想到江宗主当朋友,当得这么认真呐!”
“我没和你说笑。”
江澄的眼睑垂下去,我看不清他眼中的悲喜。他的面庞上亦是平湖一般,看不出半分神色。只是那只被我强绑着的手,手指轻轻地搭在我的袖口上。
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他也怕我就此放手呢?
可江澄本身就是不一样的。
其他人,都有千万种理由对我好,我也有千万种理由对他们好。
只有江澄,他没有任何理由迁就我,可他还是迁就我。我没有什么理由要帮他,可我还是想站在他身边——不忍看他被全世界恶意相向。
我和江澄之间,似乎总也算不清楚,总也缕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从在夷陵初见时他用紫电捆着我,到现在我用披帛绑着他。
我晃晃他的手臂,“你自然不一样喽,他们都是我哥哥,只有你是朋友啊。”还是我,喜欢的人。
“你要比,也不该这么比吧?再说了,你总是喜欢比来比去做什么?”
“那若就是要放一起比呢?”
“那你第二,你不要瞪眼,轩哥哥第一。诶,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我哥哥还有大哥都排在你后面了,还要怎样啊?再说了,我在你心里也不是第一吧?江厌离和夷陵老祖都在我前面吧?这么一比,我是不是亏很多?”bïmïġë.nët
江澄像是认了这一切一样,无奈地笑了笑,“你的账总是算得天衣无缝。”
“嘁,就你小心眼。快点走!”
“这朋友能当到几时?”
我摇一摇头上的簪子,“簪子不碎,就到永远——不小心坏了就再送一根。你们云梦也不缺这点钱对吧?”
镇子里四处张灯结彩,游人如织。各家店铺的门前都挂了纸糊的兔子灯笼或是做成月亮的灯笼,大些的店铺则摆了琉璃制的走马灯——上面用彩漆绘着嫦娥奔月的故事。
我边走边看,正起劲的时候胳膊突然给人拽住了。我回头,只见江澄举着他那只被绑住的手说道:“松开吧,这样绑着成何体统——弄得像你绑我来似的。”
“不是我把你绑来的吗?”我疑惑道:“还有,我松开你就走了怎么办?我费那么大劲把你拉出来,可不是让你转身就走的。”
“不走,我保证。”
“那你走丢了怎么办?”
江澄抬起另一只手伸到我面前,“看到了吗?今日是广袖,你抓着我也丢不了。”
“别人家的披帛带着是为了端庄娴静,你的为了绑人还理直气壮的,真是新鲜。”
“哼。”我一边冷笑,一边动手解开绑着手的披帛。“你个宗主还被披帛绑,也挺新鲜的。”
“一个月不见,脾气大了——还学会顶嘴了。”
“就怪我以前太让着你了,看给你惯得——我写信晚了都生气。你直说会死吗?”
“你真是长本事了,”江澄伸手在我脑门上弹了一下,“还你让着我?”
“懒得和你计较。”
我一路拉着江澄边走边逛,他倒是扮演了个好家长的角色——
我拽着他的袖子,不停地说着这一个月里发生的事情。他在安静地听,时不时说一两个意见。这样的和谐气氛一直持续到我们走到“滕王阁”。
原本只是路过,可江澄的脚步却慢了下来,甚至眯缝起眼睛,做出一副回忆的样子。
我先是被他拽得一愣,回头看他一时间没想到他在干什么,还以为他给人下了药——眯着眼睛像要睡着似的。
可江澄却是突然露出一个有些顽劣的笑容,俯下身来问我,“还记得这儿吗?”
我跟看傻子似的看他,“当然,我从小就在这儿吃点心。你上次——”
原来,我才是傻子。
上次来“滕王阁”,我苦心经营要坑他,谁知竟被他反过来摆了一道。那可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
江澄脸上的笑容又深了一点,应和道:“继续啊,我上次来怎么了?”
“你没来过,我也没来过,快走。”
“你着什么急?我还想进去看看呢!”说着,他一收胳膊,我就被拽着跟他一起往里走。
“我可是记得,上次来的时候,你在‘兰宫’里见了紫电,蹦了三尺远,椅子都掀翻了。”
我干笑了两声,一拧他的胳膊,“呵呵,你记性还挺好的。”
“不记得了吗?我可都记得,要不给你讲讲?”
“大可不必了。”
进门时,我余光中一抹嫣红闪过。我立刻驻足下来——竟是糖葫芦!这时候便有糖葫芦,还真是叫我有些惊奇。
我把江澄拉过去,问那站在门边的小二,“怎么这个时候便有糖葫芦了?我记得,往年怎么也得到了九月份以后了。”
小二对我笑一笑,“姑娘有所不知,今年比寻常凉的早一些,估计啊是个严冬。糖稀这几日晚些便能凝得住了!姑娘,来不来一串?”
“拿一串吧——你自己选。”
还未等我答,却先闻我身旁的江澄出声了。我惊喜地抬头看他,“怎么,请我?”
“上次来便是你付的钱,这次我付,理所应当。”
“八文,多谢公子了!”
虽然他这般说,但我还是高兴地点了一种从前未见过的——山楂去核,对半剖开,中间夹着莹白的糯米,再用晶莹的麦芽糖裹好。
小二把糖葫芦裹上一层米纸衣递给我,我才想起要问江澄他为何不要。他却还是同往常一样的答复,“不爱吃甜的。”
想来,他是真的不喜欢吧。
我等着江澄付钱,可我见他的手在腰后一摸,便如冻住了似的,耳尖双眼可见的泛起红晕。我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江澄是被我拖出来,怎么可能带钱袋。
“别摸了,你说今日没佩蹀躞,便把钱袋给我了。瞧,这不是在这儿呢吗?”
我从袖子里摸出个钱袋来晃一晃,从里面掏出十个铜钱来递给小二。
“多的两个赏你了!”
出了“滕王阁”,我一点都不客气地说道:“今日的我记着了,下回记得。”
“聂思琰,多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你我本来就是朋友嘛!”
我一抬头,恰好撞进他眸子里。那里面涌动着一种类似温柔的神情,让他那一双杏眼显得格外美。我嚼着嘴里的糖葫芦,傻乎乎地问了一句,“你吃不吃一颗?可好吃了。”
“不要,都说了不爱吃甜的——忘性大还是故意的?!”
我却是来了兴致要逗逗他,偏是把糖葫芦举到他脸旁边,“尝一口嘛,真的可好吃了!从前都没有加糯米的!”
江澄皱着眉,歪着脖子到处躲那支糖葫芦。最后,竟被我逼到了街边的墙壁处,才是无处可躲了。
而我不仅没让,反而变本加厉——甚至踮起脚,把糖葫芦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就差直接戳进他嘴里了。
最终,江澄不耐烦了,伸出一根手指来要戳我额头。我却是一点没过脑子,伸手握住他的食指,将他的手压下去。
那一下,江澄愣住了,我也愣住了。
江澄的手指十分修长,骨节分明。指腹和指弯处皆生着老茧,粗糙却依然是微凉的触感。
我没放手。只是有些心虚地看着他,想在他眼中寻找一丝确切——欢喜或是生气,都可以。但在那对玄鸦色的深深漩涡中,我除了一个小小的倒影,什么都找不到。
市井间的纷繁退却消散,端午那日江边的擂鼓声又响了起来。
我那只举着糖葫芦的手一点点放下来,“你若实在不喜,就算了——”
手背上骤然一阵凉意,市井的纷繁乍显,我的手被人握着往上一带。
江澄微微弯下腰,“你若真想给我吃,就举得稳一点——有点诚意。谁跟你客气!”
说着,咬下一颗糖葫芦。
我看他面无表情地鼓着腮帮子使劲嚼,不觉也是面上带笑地看着他,“好吃吧?”
“哼!好吃。”
我憋着笑继续看他嚼,觉得眼角处直沁眼泪。
“你把难吃两个字写在脸上了,骗我做什么?下次不逗你了。”
“哼!”他翻了个白眼,十分艰难地咽了咽口中的食物。
我见他嘴角处沾了零星的糖渣,顿时间觉得心都要跟着化了——平日里阴鸷凛冽的江宗主也有这么温顺的一面,实在是可爱极了。
我松开他的手指,在江澄略有些异样的目光中扫去他嘴角的糖渣。不带一点嘲讽意思地跟他说:“沾东西了!都多大了还不小心!”
他眼中,那片不曾翻动波澜的平湖,在这一刻泛起了波涛。一波又一波,渐渐变得澄澈起来。
江澄仍然握着我那只拿着糖葫芦的手,举在他肩膀的高度。我能感受到,那只手轻微的变化——指尖在颤抖着收紧。
“阿琰!”
金光瑶的声音吓了我一跳,背后的冷汗霎时间让里衣微贴着后背。我转身的瞬间,手上一用力,便从江澄的手里挣了出来。
我立刻绽开一个十分不自然的笑容,冲金光瑶挥了挥手里的糖葫芦。
“瑶哥哥”这个称谓在我嘴边转了转,喊出来的却成了“三哥”。
金光瑶穿过人潮,朝着我们走过来。我紧张得心疯狂地跳着,就像是小时候从厨房偷花生粘被他抓了个正着——
金光瑶看到了多少?他会怎么想?他会不会告诉大哥或者姨母?
一个接一个的想法从我脑子里冒出来,吓得我都开始微微发抖。看金光瑶走近,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左手背到身后,抓住了江澄的袖子。
“金公子,好巧。”
江澄还算给面子,没等金光瑶说话,他先开口了。
金光瑶停在我们几步开外,脸上的笑容一点不减,我都要以为他是什么都没看见。
“江宗主,好巧。我见阿琰迟迟不去,想是在‘滕王阁’耽误了——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果然没错。”
江澄冷笑了一声,“她除了能在这儿耽误,还能在哪儿耽误呢?上次——”
“江澄!”我眉头一跳,感觉他又要提上次我们俩来“打架”的事。“轩哥哥和嫂子必定还在等咱们去猜谜呢!快点走吧!”
“是啊,大家都等着阿琰呢。”金光瑶突然开口,一只手伸到我面前。“走吧。”
我不知道他今日是怎么回事,总觉得怪怪的。怕是当哥哥的都这样吧——觉得我不该和外面的男子关系太近。就这点来说,他和大哥真是像极了。
不过,从前出来玩,从来都是他牵着我。大了以后,拉袖子也是极其寻常的事。
可今日才和江澄说过他排金光瑶前面,若我这时候松手了,江澄又不知道要怎么想。真是奇怪,我怎么和他姐姐一样?分明他们俩都比我大才对。
说实话,我很怕金光瑶把今日的事告诉大哥或者姨母——生怕他们知道我在定亲之前就和别人如此亲近。可我又不想放手,心里越是害怕,手里却越是把江澄的袖子攥得紧。
我知道不能僵得太久,久了谁都下不来台。
于是,又咬下一颗糖葫芦,把剩下的半串递进金光瑶的手里,“三哥也尝尝?”
金光瑶眉尖蹙了片刻又舒展开来,睫毛很轻地颤了颤。带着一个比飞絮更轻的笑容,接过我手中的糖葫芦。
“那,多谢阿琰。”
一路上我心里乱极了,很想问问金光瑶可又不敢开口——生怕此地无银三百两。我担心自己,更担心江澄。这要是告到了姨母那儿,她要真是震怒了,把放进云梦周转的大量资金全部抽回可就完了。而且,要是传出去,我们俩的名声都别要了。还有,金光善怕是会抓住这个机会,大肆打压江家。
我脑子里一团乱麻,心烦意乱,走得又急,一点没注意——脚下被裙摆一绊。一只手从背后把我拦腰一捞,没让我脸朝地摔下去。
我扶着江澄的手臂,十分焦虑地看着他,那句多谢就那么卡在嗓子里。
“你抖什么?很冷吗?”
“不是。”我抬手掩了掩嘴唇,不安极了,“你说三哥他——”
“你担心他做什么?”江澄的神色又冷了下去。
我狠拍他的胳膊,心里烦他总是想岔。“我是说,他去告状怎么办啊?那我又要被罚紧闭抄书了!而且,我明年要是去不了云梦了怎么办?”
“那我有什么办法?”他云淡风轻地看我一眼,“不然,我今天晚上把他办了?”
“江澄!”我瞪着他,“我没跟你开玩笑!”
“我看你挺好笑的。”他抬手在我背后拍了拍,“他不是你哥哥吗?不至于背后害你吧?再说了,他只是名义上是你哥哥,要管可轮不到他。而且,赤峰尊和你姨母都不怎么喜欢他吧?”
听江澄这么一说,我觉得有些道理——能管到这事的大哥和姨母先说不一定信金光瑶的话,就算是信了也不一定就反对。毕竟,是他们同意我去莲花坞的。
想了这么半天,我突然转过弯来了。他可是我哥哥啊,是我从小到大的瑶哥哥,他怎么会背后捅我刀子呢?我心里暗暗骂自己实在是太卑劣了,怎么能把他那样好的一个人想得如此不堪。
猜谜语的地方围了好些的人,按规矩:猜对了的,可以点一副画叫人画在天灯上,当做礼品带走。
我被哥哥好一通抱怨,说他等得如何心焦,简单的谜语如何被人抽到。最后总结,我欠他一次点心。
虽然说逻辑不通,但我没和他计较——我们俩互相赖点心太常见了。不过他每次都请,我就不一定了。想了想,我用胳膊肘拐了一下江澄。他弯下腰来,用眼神询问我怎么回事。我凑过去在他耳边悄悄说道:“我哥哥的点心,下次你请了吧。”
他一挑眉毛,“凭什么?你记得,你还欠我二百两吗?”
“可你欠我一次点心啊——分开算。”
他冷着一张脸,眼中却带了几分笑意道:“分开算就分开算,年底你给我记好了。”
“记得记得。”
轩哥哥正要付钱,却被金光瑶拦下来了。“兄长,阿瑶看兄嫂二人合欢如意,听闻岁末时要喜迎侄儿。不知阿瑶可否先讨个吉利?这一个谜,阿瑶为兄嫂择。”
江厌离柔柔地笑了,“阿瑶向来用心,这孩子将来必定十分喜欢你。那,还得劳动阿瑶替我们二人择一个了。子轩,你说好不好?”
“那便多谢阿瑶了。”
金光瑶付了钱,从挂着许多红纸签的竹架上摘下一张来递给轩哥哥。江厌离接过去,将纸签展开,上面写着:
箭兰饰首一婵娟。(猜一字)
江厌离眨了眨眼,又递给轩哥哥。我不知道他猜出来没有,只是觉得估计轩哥哥猜没猜出来都不会说——他可能更想给江厌离留几分面子。
我哥哥就是个傻的,每次见了这种东西都是不要命——见二人都不说话,便一头扎过去。看了片刻,一甩扇子,笑了笑,“这不是姜吗?”
“姜?”江厌离显得略有些惊讶,“为何?箭兰饰首可解,只是这婵娟多用写月——”
“苏轼的《水调歌头》可是太深入人心了。这‘婵娟’在他之前,多是喻女子和花朵的。只不过他一用,就变成人人咏月的词了。”
我有些看不下去了,偷偷拽了他一下,他这才后知后觉。只能收起扇子来,嘿嘿一笑,摸了摸头,“唐突了,嫂子。我这,平日里就爱这些东西。这一下子,哈哈,没忍住。”
轩哥哥神色无恙,只是有些无奈地看了看江厌离。她依然笑意不减,
“也是,当年听学时,怀桑似也是爱这些的——少年心不减,是好事。只不过,这盏天灯我要了。”
我哥哥连忙拱手,“谜我猜了过瘾,天灯自然是嫂子的。”
“江宗主聪敏过人,不猜一个吗?”
我觉得奇怪,金光瑶平时是个极其谨慎的人——与他无关,他绝不轻易开口。今日是怎么回事?可这事我来不及深究,因为江澄没带钱啊!
我立刻抓出几个铜板,笑着挡在江澄前面把钱递给老板。
“我想抽一个,麻烦江宗主帮我猜猜?”
“你挑去吧。”
我来到那个竹架前,一排排地看着,最终挑定了一张。
“一人独言,逗人展颜。猜一词。”我把纸条递给江澄,自己也跟着凑了过去。
江澄念了两遍,轻声问我,“你觉得是什么?”
我看哥哥那跃跃欲试的样子,立刻用手捂住不让他看。他十分不满地撇撇嘴,嘟囔一声“喜新厌旧”、“见色忘友”。
我还想瞪他,却被江澄一拍额头,“问你话呢!”
我冲他皱了皱鼻子,拽着他的袖子踮起脚来,又看了看。觉得词就在嘴边,却说不上来。
“说不好。”我咬住下唇又沉吟了一会,仍是摇摇头。
江澄点点头,“我就说你蠢,还不信。”
我惊诧他竟然当着这么多人说我蠢,而且轩哥哥他们肯定听到了!
不然他和江厌离怎么眼里都是一种慈爱又怜惜的笑意,哥哥明显是幸灾乐祸到了极点。只有金光瑶,像是没听到似的神色如常。
我瞪着眼踩了他一脚,继续挤眉弄眼地说道:“他们都听见了。”
“听见怎么了?事实啊!”
“咱们是不是朋友?你私下里说我就算了!你还当着他们的面说!”
“行吧,下次注意。”
“你还想有下次!”
“公子,可是猜出来了?这时间,要到了。”
江澄将纸签合上递过去,正色道:“合欢。”
“果然还是江兄有才智,我就知道你能猜出来。”
我气得直翻白眼,觉得哥哥是话里话外内涵我蠢——胳膊肘往外拐。
“公子想在这天灯上画什么?”
我以为他定是要选九瓣莲纹的,可江澄却点了玉芙蓉的图样。我问他怎么没选九瓣莲,他跟我说不信这些,叫我把灯拿回去自己放着玩好了。
之前那个谜被哥哥抢着猜了,轩哥哥和江厌离应当是还未尽兴,我便提议让他们再猜一个。这次,让轩哥哥自己选。
纸签上的谜面是一首短诗:
春着白雪,夏如碧。秋似黄金,冬孤寂。(猜一果品)
限定了谜底所属的种类就好猜多了,江厌离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就猜到了谜底——梨。我和哥哥还玩笑几句,说轩哥哥十分会选,这还和嫂子的名字谐音呢!
出来走了一圈,又站了许久,江厌离也乏了。虽说她是意犹未尽,不太想回去,但金子轩和江澄没一个答应的,她也就只好作罢了。
“那兄长和江宗主便陪嫂子回去休息吧,我带怀桑和阿琰再玩一会——想来他们俩是还没玩够的。”
我和哥哥都觉得金光瑶说得十分有道理,可还没说两句就出现了分歧——他想去看古玩店新来的扇面,而我想去皮影楼里看看。
“今日皮影布早撤了——我先就去看过了,这会儿台上估计在唱《红楼》呢!”
《红楼》也算我喜欢的之一,去看戏比跟着他在一堆的白胡子老头和倒斗的人里讲价有趣些。可巧就是今日中秋,大家想着是结伴出来也就没带随侍和侍女,这下子放谁单独一人都不放心。
金光瑶明显是想帮帮我的,可哥哥的倔脾气上来了是谁都说不动——我们便这样僵持不下。
“我有子轩陪着便够了,阿琰若想去看戏的话,叫阿澄陪你去好了。”
江澄十分不放心地看了江厌离一眼,“来的时候可是三个人看着,阿姐回去只剩他一人,行吗?”
江厌离笑着推了推他,“你担心我做什么?我虽说有孕,但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你不用担心我,把阿琰照顾好了便是。”说着,便拉起轩哥哥的手,又对我们笑了笑。“你们好好玩,我们便先回去了。阿琰、怀桑还有阿瑶,晚上等你们来赏月。”
哥哥见把我托出去了,立刻拉着金光瑶就要走。金光瑶却有些犹豫,站在原地没动。
“怀桑,你不问问江宗主是愿意去看戏还是去赏赏古玩吗?”
“哎呀,你又不是不是知道江兄耿直得很!他哪里有你那么会讲价!快走快走,晚了该被人淘完了!”
江澄也未推脱说不想看戏。于此,金光瑶也是无奈。只得拱拱手,转身走了。
我见他眼中仍有担忧的神色,便开口道:“你若是担心你姐姐,就去陪她吧。”
“那你呢?”
“我经常一个人溜出来玩,没什么事。”
江澄又生气了,瞪着眼凶我,“没有下一次。”
我有些委屈地用脚反复碾着一颗石子,“知道了,不会让你下次还陪我的。再说了,这次也不是我求你——”
只听嘣的一声响,额头上一疼——他又弹我!
“你能不能听懂人话——我说,没有下次让你一个人溜出来玩!没得人多就给你拐走卖掉!真是好奇你怎么长这么大的!别愣着了,快走!”
江澄走得不快,刚好是我能跟上的速度。我就这么拽着他的袖子,一路慢悠悠地走,连神情都恍惚了——上一次来这里时我们还针锋相对,想着怎么在最短的时间内最狠地坑对方。现在,我们俩不仅相安无事,还走近了不少。
甚至,超越了朋友的距离。
那一瞬间,一个问题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很想问问他,问他有没有,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喜欢我。
我的心在胸口狂跳着,深吸一口气,攒足所有的勇气。我放开江澄的袖子,伸手,试探地拉住了他带着紫电的食指。
他先是一僵,但很快又放松下来,也并没有甩开我。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食指有一点比自然时更深的曲度,足够扣住我的四指。
就在那个问题要说出口时,江澄却先一步打断了我。
“聂思琰。”他的声音平和,还有些若有所思。“你为什么管金光瑶叫哥哥?他分明......分明,与你没有亲缘。”
我想了想,还是认真地回答了。
“他从前照顾过我,还一直待我很好。而且,他现在名义上是轩哥哥的弟弟,认姨母为嫡母。再说了,他比我大几岁——我如何都该叫他一句哥哥啊。”
“是吗?”江澄的声音耐人寻味,“这么算来,我也大你四岁。按年算的话,是五岁。”
“哈?这一声‘哥哥’你可当不起。”
“自问没亏待过你——怎么就当不起了,你个小没良心的?!”
“你要这么说,那我们算算账。”我伸出另一只手的手指,一个一个地数,“第一,在夷陵用紫电把我困成了蛆。第二,在夷陵嘲笑我。第三,在‘滕王阁’吓唬我还骗我。第四,不相信我。第五,给我假账本。哎呀,江澄,你亏待我的次数,一只手可数不完!”
果然他又弹我额头——自从发现紫电对我没有威慑力之后,弹额头成了他惯用的招数。
“聂思琰,你可是真了不起啊!仇可没少记!”
“那是,咱们俩的事,记得比较清楚。”
“那你就记着吧!我看你那点脑子也装不下别的事!”
这声“哥哥”我不想叫,还另有原因。
江澄是我喜欢的人,我不想把他和我那些纯粹的亲情混在一起。我对他,就是另有所图,一点都不想只和他当亲戚。更不想,和他当兄妹。
不过,若我想出来一个比较好听又独一无二、别人不知道的单字加在“哥哥”前面,唤一次给他听听,也不是不可以。
看戏,我们还是去晚了。
那座皮影楼,只是我单纯愿意叫它皮影楼。其实,它只是在一楼的厅堂架了个幕布,平日上午和下午分别演两场皮影戏。到了晚上,幕布一撤,便露出后面宽敞的戏台来。下面摆上茶桌大椅,便成了兰陵最有名的戏院。
这一日,厅堂里坐满了人,连二楼三楼都满客翻了牌,门外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人。
我十分无奈地扶着江澄的胳膊拼命踮脚,却只是满眼的人头攒动。忽而听见梆子声响起,乐曲便也渐渐响了。随之而出的是数杆龙旌凤舞过,只听一声嘹亮的念白道:
“臣等,恭迎——元妃娘娘!”
听了这句,我便知唱的是《红楼》里《元妃省亲》这一出。原文便是场大戏,不知搬上台面又是何等景象。只可惜,我身陷人海,如何踮脚也只能瞧见戏子头上的簪缨。
我看了看江澄,只见他另一只手放在三毒的剑柄上,看得十分专注。也是,他生得修长,比寻常人都高出不少去。我灵机一动,“江澄,你能不能把我往上举一举?我看不见。”
“举着你?我不累吗?”
也是。他一句话把我顶回来,我就不吱声了——安安静静地陷在人堆里听唱词,再时不时地踮踮脚尖。正听到元妃与贾母等厮见哭泣的经典桥段,我按着江澄的胳膊拼命跳了跳,方能瞧见半个人头。
也还不错,比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好多了。我安慰自己到。
江澄突然在我身旁蹲下来,吓了我一跳——还以为他是骤然不适。他略有些嫌弃地看着我,满眼写着怎么长得这么小,真不知道你和赤峰尊哪里像的神情,拍了拍肩膀说道:
“上来吧。”
“啊?”我脑子里立刻浮现出我五岁的时候骑在轩哥哥脖子上摘苹果的场景,顿时觉得面上发热。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么多人,不合适吧?”
江澄被我这么一问,愣了片刻,反应过来之后当即恼羞成怒,又恨铁不成钢地低声吼我。
“我让你坐单边,你想什么呢?!”
“可是,坐单边容易坐不稳——摔下来,丢人又伤身吧?”
“那是你的事——摔残了和我也没关系。”他在地上蹲了许久,已经开始不耐烦了。“上不上来,我数三个数——”
“坐坐坐!你又来了,每次你除了数三个数你还能说些什么?”我着急地提着裙子,踮着脚,小心翼翼地坐到他左侧的肩膀上。
“不重吧?”我现在深悔没少吃点东西——晚膳做的都是我爱吃的,我可是一点没收着。
“你重的像头猪。你别乱动,坐稳了!”
江澄站起来的时候我跟着轻轻晃了一下,身子一歪,右手撑在他右边的肩膀上。而左手,好巧不巧地拍到了他的额头。
就算是江澄不抬头,我也能想象到他是什么样子——肯定是气到眼睛能冒火。
“聂思琰,你适可而止,不要蹬鼻子上脸。”
我立刻把手拿开,十分不好意思地说道:“知道了,一定注意。”
待我坐稳了,刚好赶上宝黛薛三人作诗。大有“一字师”,“代(黛)诗冠”等名场。
戏折子是删改过的,不如原文精细。但唱词念白有所添加,并非无趣之作。不觉间便是金乌坠落,墨迹晕天,圆月初显,市井灯火阑珊,大戏也唱到了尾声。
台上扮元妃的戏子唱着词,声音哀婉悲凉,是深宫里诉不尽的苦楚和悲伤。二胡的声音渐起,和着唱腔飘散在天际——这天下,何来不散的宴席。
江澄托着我的腿弯,又把我往上掂了掂——这一出戏,他这般不知有多少回。此番已经格外熟练,连他自己都没了感觉。
这时候,台上的戏文已经不再吸引我了。
我垂首看着江澄——我不曾从这个角度注视过他,从来都只是仰望,最多是在一旁偷偷望着他的侧脸。
江澄的眉骨在眉峰处棱角分明,使他整个人更显得凌厉而高傲。鼻梁高挺,掩饰掉他眼窝并不深邃的细微缺陷。
他的肩膀很宽,足以使我在人群中安身。身上萦绕着幽然却冷冽的荷香,让我觉得分外安心。
他从来都不是十全十美的,而且缺点还蛮多的。但这一刻,近到了连我呼出的气息都能吹动他额前的碎发——我生怕他听见我如擂鼓似的心跳。
他的好,日光一般掩盖那些星星一样的缺点。让我慢慢地接受了他的一切,好的坏的,我都会去喜欢。
我撑在他肩上的手臂微微弯曲,让自己靠近他。却又停在了一个不近不远的地方,我不敢再近了。
乐曲和唱词仍在耳边响着,我看到他羽扇似的眼睫颤动了一下。街上的灯光落在他脸上,半明半暗,遮掩了他一半的思绪。
我从这个难以被他注意的角度,悄悄地看了他许久。时间长到了,我忘记了四周的人和事,甚至都忘记了这是现实而非梦境。
就那样,一个称呼被我唤出来,那是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生疏、也从未想过的。
“晚哥哥。”
江澄在霎时间抬起头来,那双我熟悉的眼睛里有笑意和浅浅的温柔,可也有我看不懂的惊惧和惶恐。
“你刚才,叫我什么?”
我顿时觉得面如火烧,赶紧扭过头,躲开他的视线。
“没什么,唤了次哥哥你没听见。但就一次,没有第二次。没听见是你的事。”
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是过了许久又问我,
“小时候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我就记得,我应该是很早就认识你了。但没什么交集,多的也记不住了。怎么了?”
江澄摇了摇头,声音轻柔得过分。
“没什么。不记得,便不记得了。原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魔道祖师/陈情令]从君行·江澄bg糯米紫薯更新,第 30 章 第二十二章·中秋(下)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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