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为伤还没好利索的缘故,祁湛一路都走的很慢,平时只要花一刻钟的路程,现在走了两刻钟还不止,就连握着楚妧的那只手也格外的凉。
楚妧抬头望了他一眼,他正巧也低下了头,四目相接的一瞬,楚妧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的伤……还疼吗?”
祁湛原本古井无波的眼中泛起一丝细弱涟漪,嗓音极轻的说了声:“疼,很疼。”
楚妧的鼻头皱了皱,柔软的小手在他掌心里挣脱开,搀上他的胳膊,低声道:“那一会儿宴席上你就不要喝酒了。”
祁湛的唇角弯了弯,低低道了声:“好。”
两人出了王府大门,车夫早已守在马车旁等候,傅翌走上前去替他们掀开车帘,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楚妧抱着手炉坐在软垫上,祁湛紧靠在她身旁,修长的手指搭在她的手背上缓慢摩挲着,若有若无的碰着她的指缝,微痒的触感从手背上传来,楚妧的指尖也不由得一缩,柔软的小手就顺着那手炉轻轻溜走了。
祁湛的手顿了顿,过了半晌,忽地靠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声:“妧妧,我冷。”
楚妧一怔,手松了松,刚想将手炉递过去,祁湛就顺势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里,轻轻捏了一把,道:“你的手比较暖。”
楚妧扭了两下,见挣脱不开,便也由他去了。
一路无言,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马车停靠在宫门口。
傅翌扶着两人下车,祁湛的手一直没有松,像是怕她溜走了似的,临进正殿前,祁湛忽然侧过头来,瞧着楚妧头上的发簪,道:“你发髻松了,我帮你紧紧?”
楚妧点了点头,祁湛的手从她发髻间滑过,下一秒,楚妧就感觉到头上一松,那枚镶金宝石簪就这么被他收走了。
楚妧薄薄的脸皮泛起了微红,明亮的眼眸中蕴含着浅浅怒意,就这么一动不动地仰头望着他,轻斥道:“你又骗我!”
祁湛面色不变,一双眸子却带着笑意,轻声道:“最后一次,以后都不骗你了,嗯?”
随后他就拉起楚妧的手:“进去罢。”
周围的太监宫女都齐刷刷地往他们这儿看,楚妧也不好再跟他闹,只能由他拉着进了宫殿。
怀王送祁灏出行,所以并未参加此次宴席,其余大臣已经坐在座位上等候,皇上虽然未到,但他特地将楚妧座位与大靖使臣安排在了一起,不分男女席。
明面上是念及楚妧半年未见家乡人,让她趁此机会与使臣们好好叙叙旧,但实际去过大靖的人都知道长公主与丁正文的那层关系,而丁正文又与祁湛不合,他这么安排,看似是皇恩浩荡,实则颇有深意。
楚妧坐在祁湛身边,丁正文与另一个使臣在她左侧。
从她入座开始,丁正文的眼睛就眨也不眨的盯着她看个没完,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楚妧不适应的往祁湛身旁靠了靠。祁湛面色未变,脸上的笑意却褪了个干净,一双眼睛幽凉凉的,冷冷瞥了丁正文一眼。两人目光接触的瞬间,丁正文就像是被寒芒刺到了似的,手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脑子里很容易就想起了那天被祁湛丢到荷塘里的情形。
他心里虽然犯怵,面上却是不服的,他清了清嗓子,道:“臣记得世子妃在大靖时喜欢穿大红,每次宴席必穿大红,怎么今天穿了这么素净的裙子?连首饰都不戴了?”
丁正文这话一点儿面子也没给祁湛留,语调又扬的很高,领桌的大臣们都听到了,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望着楚妧和祁湛。
倒是楚妧反应快一些,抓着祁湛的手臂,微笑着问:“夫君,你觉得我穿大红好看,还是淡青好看?”
夫君……
她在护着他。
像是有双小手在祁湛心头猛地抓了一把似的,让他连呼吸都跟着一滞,他顿了顿,才用微哑的嗓音说道:“淡青好看。”
楚妧甜甜一笑,又往祁湛身旁靠了靠,其余大臣也跟着笑了。
人家穿什么衣服是给人家夫君看的,关丁正文这个外人什么事啊!
大臣们都摇着头收回了目光。
丁正文找茬不成,反被晾在一边,着实难看得很,只能闷闷不乐地喝了口酒。
又过了约莫半刻钟的功夫,皇上祁泓才携着贵妃赵筠清赶到。
大臣们纷纷起身跪拜,祁泓一摆手道:“众爱卿不必多礼,权当家宴就好。”
大臣们入座,乐师奏响了丝竹,舞姬的裙摆在殿中层层绽开,灯光一照,好似映着晚霞的薄云,透着淡淡的幽香,煞是醉人,就连楚妧也看的入了神。
祁湛还想着楚妧那声“夫君”,目光也柔和了不少,两人坐在一起,就像是金童玉女似的,倒让丁正文酸的鼻子都冒了气。
几盅酒下去,丁正文的面颊微微泛红,新的舞姬正要迎上时,丁正文忽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对着祁泓行礼道:“臣这次出使大邺,特地带了几件珍奇宝物过来,请皇上过目。”
祁泓微微挑眉:“哦?呈上来瞧瞧。”
话音一落,就有太监拿着盖着红绸托盘走了进来,头几件器物都是些文玩乐器,倒没什么稀奇的,大臣们瞧着也觉得没意思。
祁泓摆了摆手让太监们收到了库房中,直到最后一件珍玩献上时,大臣们才直了眼睛。
那是一张半人多高的弓,弓身用上好的紫杉木制成,两边装饰着的象牙玉角在灯光下流光溢动,只瞧着便让在场的武将们热血沸腾。
哪有将士不爱武器的?
祁泓笑了笑,用手勾了几下弓弦,那弓弦如泰山般纹丝不动,祁泓道:“这么紧的弓,可有人能拉动?”
他向在场的武将瞧去,在坐武将多是些头发花白的半百老臣,谁都没把握拉动这半臂粗的弓,一时间竟没人愿意出这个风头,只将目光落在了祁湛身上。
祁湛当年平坊一战不但让北高闻风丧胆,就连朝中一众老臣也甘拜下风,这张巨弓若是祁湛拉不动,那整个大殿之上,便再无第二人能拉动。
可祁湛就像是没感受到他们的目光似的,对这一切充耳不闻,只是静静地喝了口茶。
楚妧微垂着眼,心里也有几分紧张。
若是平时,祁湛拉这么重的弓是毫无问题的,可他如今重伤未愈,走路都费劲,更无论拉弓了。
在坐的除了皇上和丁正文,其余人都不知道祁湛受了伤,丁正文挑这种时候献礼,分明是让祁湛出丑的。
气氛就这么僵持了半晌,祁泓才颇为遗憾的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看来这弓今天是无法开了,先撤了罢。”
丁正文忙站起身子,道:“皇上看个开弓有何难?臣从大靖带来了可以与这弓相配的武士,皇上只需要命人备上靶心即可。”
祁泓握着玉杯的手顿住,便是在坐大臣也变了脸色。
大邺无人能拉动的弓,若是被大靖一个小小的武士拉动了,那大邺的颜面何在?皇上的颜面何在?
可皇上若是明着拒绝,岂不就等于认输了?
众大臣再次看向祁湛。
祁湛依旧充耳不闻。
祁泓沉默了半晌,将手中玉杯放在桌上,低声道:“那就摆上靶心,传武士进来罢。”
丁正文看向祁湛,嘴角露出一抹轻蔑的笑意,低头对身后随从交代两句。不多时,便有一位身材魁梧的虬髯大汉从殿外走了进来,对着祁泓磕头跪拜道:“草民霍三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祁泓抬手示意霍三起来,宫人很快在殿外五十米处立好了靶心,由太监将弓呈到了霍三面前,又拿了五只羽箭交到霍三手上。
众大臣都屏住了呼吸,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霍三。
只见霍三左手搭弓,右手拿箭,深吸了一口气,手臂上青筋崩起,那弓登时便开如满月,“铮”的一声向殿外射去,正中靶心!
众人的心都如那弓弦般绷在了一起,全都祈祷着霍三哪怕偏移半分,他们面上也不至于太过难看,可余下的四发也都全中靶心,竟是半分未偏!
五发羽箭射完,大殿陷入了一片死寂。
祁泓的面色很是难看,干脆将手上的青玉扳指摘了下来,嗓音低沉道:“在坐各位还有谁能拉动这弓的尽管来试,朕再添个彩头。”
大臣们面面相觑,不发一言。
祁泓眼底染上怒气,将手中玉杯一扔,道:“整个大殿就再没人能拉弓了吗?!”
气氛降到了冰点。大臣们打了个寒颤,终于有人坐不住了,颤巍巍的起身,道:“启禀皇上,老臣觉得,有一人可以拉动此弓。”
祁泓的面色缓和了半分,挑眉看着那位大臣,低幽幽道:“爱卿觉得谁可以一试?”
大臣的目光落到了祁湛身上。
楚妧的手握成了一团。
若是等大臣说出了口,祁泓下了命令,那祁湛若再不拉弓就是抗旨不遵了。
可刚才霍三拉弓都涨红了脸,祁湛若拉,那他背上刚刚愈合的伤口还不得全裂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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