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云秋含糊地点了点头,问他:“千灯会成现在这模样了,接下来万妖阁打算怎么办?蛮荒的线索是目前最为紧要的,你们准备怎么处置阿湘?”
他将范子清放了下来,安置在背光的地方,也没替他清理伤口,以防他满脸的妖纹暴露了行迹。
赤霄目光落在范子清身上,这人都快成泥人了,看不出什么花来,他便索然无味地收回视线,对唐云秋笑道:“这事都还没过去,哪来什么之后。”
说着,他就看向了万妖阁还在争论不休的长老们:“天劫一事大概连我也不能全身而退了,毕竟借水流心将湛卢带来千浮山的人是我,倘若有什么,我还能替他挡挡,不过他跟蛮荒抢夺帝药八斋究竟是怎么回事不好说。至于宋湘那头,就算没有蛮荒一事,她借千灯会向万妖阁复仇,这事本身就足够严重。你没能在她犯事前带她逃离,如今总不该在她犯了这么多错后,让她真当个逃犯吧。”
唐云秋默然不语,背过了身,坐在范子清身边给他治疗。
范子清身上有太多的秘密,韩湛卢没准许别的医师经手,之前多次治疗也都是由唐云秋负责,唐云秋算是知道点内情,边治疗边给他遮掩妖气。
外面的黑泥却不给他们喘息时间,天劫终于偃旗息鼓,慢慢退下,那些不死民又要卷土重来。
孙文涵守住门口,见状一摇手中铃铛,山石立马听令,从地面拔节而起,在洞口前横起一堵矮墙,掀翻了数道冲着洞口而来的黑泥。
他趁着间隙,扭头就冲到宋湘身边,后者被各大封印扣下,根本无从反抗,轻易就被他一只手揪了起来:“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就为将我们引至千浮山一网打尽,勾结不死民,搅得千浮山生灵涂炭!这里可是宋箫当年千辛万苦才给长明灯寻到的一片清静地!你口口声声要复仇,可你睁眼看看,宋箫剩下的一切全都教你毁得一干二净,有意思吗!”
宋湘冷冷地跟他四目相对。
那些黑泥飞快就铺满了山谷,蠢蠢欲动地涌向山间缝隙,赤霄带人撑起零散的小结界阻挡,一行大小妖怪齐齐拼了命地往山洞深处挖,可行动在迅疾也比不上这些黑泥。
只见不死民根本不给他们刨根问底的时间,铺天盖地的袭来,临近洞口的孙文涵首当其冲,数道黑泥跟他险拎拎地擦肩而过,在岩壁上留下可怖的深坑,就连躲闪不及的宋湘也挨实了一道,整个人被掀翻在地,两个看守宋湘的小妖不知被黑泥卷到哪去了。
孙文涵见状浑身一震,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一咬牙,身影一闪,从宋湘身后的岩石上重新化出人形:“别给我装哑巴,快说,你跟蛮荒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湘被他粗暴地揪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在她身上的禁言术被不死民的攻击冲开,却始终跟闹脾气似的,没对孙文涵说半句话。
云离惊疑不定,冲差点被掀走的宋湘叫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跟不死民联手了么?他们怎么连你也攻击?”
宋湘的目光从孙文涵身上撕下,朝云离那只咋咋呼呼的小狐狸看去,这才噙着嘴角渗出的血迹开了口:“宋家再怎么没落,跟他们联手,也不嫌这些脏东西玷污了白虎宋家的名头。”
云离就更不明所以了:“那你在这挨了一晚上的打,也不解释两句?”
宋湘直言道:“不重要,反正你们都要死在这。”
孙文涵像是整个人都被丢进怒火中烤了个透,不由分说地扣住宋湘的下巴,强行将她的视线扳了回来,随即撞上了宋湘的那双眼。
她那双眼是清澈的,清澈如当年不经事的小白虎,如今里头盛满了纯粹的恨,兴许正因纯粹的缘故,反而不那么咄咄逼人。
“还记得当年我爹病重吗?”孙文涵咬牙切齿地开了口,“我们山魈一族以山丘为居,没什么灵脉,只是名不经传的小妖族,万妖阁成立那段时候破除旧规,改天换日般的新规就像惊涛骇浪,冲破不少陈腐的垃圾,这浪虽凶险,也是机遇,而万妖阁就是大浪翻滚中唯一一条船,可妄想跻身万妖阁之列要经数不清的艰难险阻,那时我修为低微,族中一切都是我爹一人扛着,而那次他病重,孙家险些毁于一旦,是我在千浮山外跪了你三个月,我如今能站在这里是因你……”www.bïmïġë.nët
宋湘神色漠然:“不是你,也会有别的人。”
孙文涵有一箩筐的话想照着她的脸砸去,忽然却不知如何开口,似乎说得再多也依旧如鲠在喉,对着这么张面无表情的脸,宣泄的话也只不过被抛掷在虚空中,连丁点回响也听不见。
宋湘好像打定主意,说好恩断义绝就是恩断义绝,再不跟他有半点往来,从此以往都不过是陌路人。
这小白虎待人处事永远是那么笨拙。
“孙大人!小心!”
不死民的黑泥又一次卷来。
孙文涵压下剧烈起伏的胸膛,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推了宋湘一把:“而你就让我看着你寻死!”
宋湘往黑泥卷来的一侧倒了过去,她猛地瞪大了双眼,微露出一丝错愕看向重新融入山石中的孙文涵,可很快四周的万妖阁就追了过来,宋湘掩过了神色中诸多的弱点与破绽,趁身边一不注意,翻身而起,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黑泥中。
不死民简直看热闹不嫌事大,露出刀兵正迎上封印的口子,三下五除二就卸下了宋湘身上的数道封印。
只见周围凶阵再次运转起来,漫天刃光豁开黑泥,凶神恶煞地冲出了一片空地,就差没刮掉一层地皮。
“这疯女人!孙大人,你到底在干什么!你究竟是哪边的!”云离破声大骂,在打架方面毫无招架之力的小狐狸,想凑这热闹也得量力而行,被黑泥兜头埋了两拨,只能躲躲藏藏地奔回后方。
唐云秋背着范子清,躲闪间看见这一幕,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孙文涵:“你究竟……”
孙文涵扯着嘴角一笑,他的神魂仿佛都空了,徒剩个空荡荡的躯壳,却有种说不出的静宁:“她恨我们难道不是理所应当吗?我误会了她跟蛮荒狼狈为奸,如今放她一回,也算是两清了。”
周围的万妖阁反应过来,立马调转枪头,冲向让他们功亏一篑的叛徒,孙文涵只是站在雨中一动不动,被他们三两下扣了下来。
被释放的宋湘本能地一抬手,苟延残喘的凶阵散发出幽幽灵光,浸满了整片黑幽幽的山谷,透着说不出的杀意。
可宋湘的动作僵在半空中,迟迟没有行动。
她还是受了孙文涵的恩情,这笔账该如何去算?
宋湘长居深山老林中,没怎么跟人往来过,她原以为所谓恩断义绝便是再无交集,于是利索地将过往打了个包,装起来,埋在光阴深处,好像就能将那些美好回忆封存,千世百代都不会变色。
却没人告诉过她,从没什么东西能永垂不朽。
周围不死民众多,刀光夹着剑影,唐云秋拖着这么个累赘,还得挂心宋湘那一头,实在左支右拙,忙乱中挂在腰间的湛卢剑就被一道黑泥带飞。
唐云秋心下一惊,再伸手去夺时已然来不及了,那湛卢剑转眼就沉入了黑泥深处,又被不死民抛到了宋湘面前。
宋湘对这把剑觊觎已久,伸手一接,这意料之外的惊喜来得太突然,她险些没能接住,湛卢剑超乎预料的重量差点就要脱手飞出。
她拂过手中的湛卢剑,心中起落不定的杂绪一扫而空。
唐云秋:“阿湘,你不能一错再错了,难道屠了万妖阁,身负罪孽,就是你想要的后果么!”
“后果?”被黑泥笼罩的山谷中,宋湘的身影看起来越发森冷,“我既然走到了这一步,还会怕这东西吗?”
灵光霎时间暴涨,将整片山谷笼罩其中。
凶阵攻击简直没长眼似的,只要是个活物都被殃及池鱼,万妖阁的自不必提,就连不死民也好心被当驴肝肺,通通都在凶阵的攻击对象之列。
不过这一妖族向来不怕死,顶多在泥里再匍匐一阵,转眼又是个生龙活虎的样。
不死民正如其名,生命力太过顽强,妖世中总戏称,就是九尾的猫妖到了不死民面前也要相形见绌,也足以见他们有多棘手。
华清带着不死民潜伏到千浮山上,这事确实在宋湘的意料之外。
八十年前不死民离阁入蛮荒,就连常年封山的千浮山也惊动了,宋湘自然知道不死民是来者不善,但她的应对始终稀松寻常,甚至不死民出手攻击万妖阁,将他们跟宋湘的关系搅得暧昧不清的时候,她也始终沉默不语。
一来万妖阁胆小如鼠,蛮荒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千浮山,没准就钓不出这些常年驻守长留的大妖,二来也为偷偷留下这么把暗刀。
宋湘跟不死民道不同不相为谋,她甚至不知蛮荒到此图帝药八斋做什么,但在千灯会上,起码目标是一致的,这当中也不知道是谁利用了谁。
她在不死民这件事上确实一清二白,没有任何暗地的往来,可那又怎样呢,宋湘从来不需要任何人的理解,尤其是万妖阁,她早已心灰意冷,本就是想找万妖阁复仇的。
千灯会对万妖阁而言是个查案的好机会,于她而言,也是个寻仇的好机会,凭什么要洗脱嫌疑,让万妖阁班师回朝呢,她偏就要他们有去无回。
而就在这时,宋湘一把握住剑柄,刚要使剑出鞘,动作却忽而一顿,她垂下目光,看见了脚尖处的一堆毛茸茸软乎乎的玩意——千浮山的小精怪遭逢异变,这时都从地上冒出头来,摇头晃脑,发出一连串意味不明的语气词,像是委屈巴巴似的围在了宋湘的脚边上。
小东西们灵智有限,在这种凶险的时刻也分不清时势,光知道千浮山凡有什么事就去找宋湘,山林被不死民毁了,千浮山各处暗潮碰撞,无家可归的小东西纷纷涌到了宋湘面前来。
不死民还在那推波助澜地催促,周遭都是他们古怪的笑声在回荡:“宋湘,你想要的剑,我们给你了,你想要杀的人,我们也替你送到面前了,报你的仇,了你宋家的夙愿,去吧,去吧。”
万妖阁合力在洞口架起了结界,将黑泥跟凶阵隔绝在外。
叶南生刮了孙文涵一眼,拄着拐杖走上前来:“你们当年离阁入蛮荒,就为在聚妖地搞个翻天覆地?”
那黑泥笑说:“万妖阁已经安逸得太久,你们被虚假的盛世与平和迷醉,早就麻痹大意了,接下来,也该是风水轮流转的时候。”
那笑声穿过风雨跟山壁,像是一道闷雷在每个人耳畔隆隆响起,余音犹同万鬼齐哭。
蛮荒到底想做什么?不死民为何会来聚妖地?还有白骨夫人引发的禁术一案又是哪一段的阴谋诡计?
太多太多的未知与暗潮汹涌,在聚妖地这小地方酝酿多时,像是都在这一刻倾巢而出,往每个人头上浇了一捧冻彻心扉的凉水。
蛮荒是有所图谋的,也必定筹谋已久,而万妖阁经这一趟大意轻敌,不说元气大伤,阁中矛盾尚还不知如何解决,盘根曲折地横亘在那,哪边占尽优势不言而喻。
不死民的身影再次消融在了黑泥当中,天上黑雨却始终下个不停,像是滔天的洪水落下,要将七座浮空山彻底掩埋,化作淤泥底下的废墟与枯骨。
而凶阵不知什么时候消停下来,宋湘的身影也随之消失了。
范子清是被厮杀声惊起的,他近来睡眠不佳,本就只会翻来覆去做些噩梦,昏迷前所遭遇也实在难让他安眠,唐云秋替他治疗的同时,还得压制着他混乱的妖力,才免于他谛听范家的身份暴露。
这时范子清猛一睁眼,从噩梦中挣扎出来,大汗淋漓地喘着气,一阵无由来的心慌支撑着他翻身而起,唐云秋眼疾手快地推了一道灵力过去,这一激之下,范子清只觉得浑身刺痛,动弹不得地躺了回去。
范子清发出痛苦□□,意识飞快回拢,还不忘最后一眼看到的那把剑:“湛卢呢?”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岂有此妖更新,第 114 章 第 114 章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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