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抿心自问,若非老掌门端出水流心亲自交代,他跟范子清恐怕不会多余的交集,再过些年月诸多恩怨就能等来个了结,兴许根本不会有今天这样被逼至角落、咄咄逼人的追问。
如今我待你好,两大皆欢,至于为何待你好,那重要吗?
真有那么重要吗?
重要的话,又为何水流心令下,从没有人非要来刨根问底呢?
昏暗的看台霎时间大亮,韩湛卢抓住范子清的手,一把将他拉了过来,牢牢护在了身前,未等范子清反应过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震耳欲聋的巨响。
下一瞬,覆盖在看台处的结界连带山壁岩石彻底崩落,碎石扑头盖脸地砸在他们身上,狂风从山谷中横冲直撞了进来。
被他瞎搅蛮缠一顿,韩湛卢差点没注意到外头雷声越盛,这时结界终于撑不住天劫威压,在又一道雷劈下之时,轰然粉碎。
韩湛卢刚积攒起些许气力,拄着剑撑起身来,抱住了范子清的腰,头也不回地从看台上跳了下去,上头那小小看台在雷劫之下,转眼被轰成个废墟,大块大块的碎石从顶上砸落,撞在悬崖棱角上,顷刻间粉身碎骨。
千丝的线连在一块突出的山石上,韩湛卢带着人,一手拽着千丝,一路飞檐走壁地躲过上方坠落的瓦砾,身后雷光仍在穷追不舍,千丝的银线如刃,很快就在他手上勒出了狰狞的血痕。
等这一波雷劫过去,韩湛卢翻身落在了地面上。
山谷之下的争斗不知何时平息了,万妖阁的妖密密麻麻涌来,将他围堵其中,状似蓄势待发。
韩湛卢不顾范子清挣扎,将他的脑袋按在了怀中,没有松手的意思。
他目光冷冷地环过四周的妖,大抵是熟能生巧,敏锐地觉察出这出乎意料的境况到底是什么意思。
韩湛卢:“你们不厚道啊,过桥拆板的动作未免太快了些。”
“事情已经结束了,你想把这雷引到哪里去?”赤霄走上前来,“收手吧,我们已经给千浮山添不少乱子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是雷劫又不会善罢甘休。
韩湛卢是倒下、是奄奄一息、抑或是再握不住手中剑,一旦招致天劫,后者就没有空手而返的道理。
韩湛卢勾唇一笑:“哥,你觉得招惹我的代价,跟天劫相比如何?”
赤霄侧头看向了叶南生,后者神色凝重,显然把这句威胁当了真,就差没一声令下,叫大半个万妖阁迫使这狂徒伏法。
赤霄耸了耸肩,目光落在他怀中人身上,韩湛卢鲜少会以一个保护者的姿态出现,这把剑从来是杀人夺命的。
他若有所思,转而对韩湛卢说:“天劫之下,纵是你也撑不了多长时间,你既然要护你的人,总该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可你始终引着这天劫,湛卢,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少来者不善的目光已经在打量范子清,韩湛卢牢牢抱紧了怀中人,扬声道:“我要跟你们做个交易。”
叶南生语气不善:“你连自己都保不住,还拿什么当筹码?”
韩湛卢笑道:“我再怎样也无所谓,可你们呢?”
他明明只是天劫跟万妖阁围堵下的困兽,然而这时执起了黑剑,不见锋芒的利刃像是毒蛇般,在场的妖都感觉一股冰寒的杀意爬上了后背。
叶南生作出退让,问他说:“你想做什么交易?”
韩湛卢仰头望向遍地残垣的祭坛:“我要换千浮山的一个东西。”
祭坛之上正是那供奉长明灯的顶峰,这时忽然在夜色深沉中爆发出一道白光,随即传来一阵愠怒般的轰鸣,白光稍纵即逝,只有那阵诡异的轰鸣声仍在持续,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然苏醒过来。
几片碎石块簌簌地从天而降,当当正正地砸在了祭坛上,这一片仅剩无几的净土,顷刻就被砸成了渣。
有人难以置信地反应过来:“顶峰……什么情况?这开什么玩笑?”
“湛卢剑!你到底想干什么!”
韩湛卢:“……”
湛卢剑可能最近犯了水逆,想要什么,就搞砸什么。
万妖阁所有目光顿时都气势汹汹地冲他看去,一致觉得这幕后黑手脑子有病,不是疯病入膏肓,解释不了这种又要引雷又要炸山的行径。
孙文涵啧了一声:“你到底图个什么?这事于你而言到底有何益处?你他妈真的疯了吗!”
韩湛卢很无辜地说:“我还没来得及动手。”
那几块碎石块只是个开场,很快,雷云密布多时终于酝酿出一场大雨,滂沱的雨水压下了尘嚣与血腥味,山谷间雾气蒸腾而起,四野朦胧,只听那雨声发沉,似乎有什么东西夹杂在雨水中落了下来。
云离听觉灵敏,竖起耳朵四处张望,只觉四面都是一抹黑,什么也看不分明:“这是什么情况?我怎么像是听见咕噜咕噜的奇怪动静了?阿悟,你听见了吗?”
林悟受了点伤,正给自己简单包扎着伤口,闻言,目光就冷了下来,如临大敌般望着从天而降的大雨。
有夜视能力出众的妖奇道:“好像在涨水,这怎么涨这么快,奇怪,好像是泥水。”
赤霄已经警惕起来:“都小心,这妖气是不死民!”
十来只隐隐以他为首的妖也稍作了整顿,蓄势待发般围到了他身后,赤霄估摸了一下人手,随即打出一道火光,烈火冲向黑暗笼罩的祭坛,只照出了一片起伏如流水的地面,火光飞快就被扑灭了。
与此同时,一大团漆黑的东西兜头落下,在众人之中砸出了一圈泥坑,这雨也不知何时成了场黑泥雨,不等在场的妖反应过来,飞快积起的‘黑雨’蠢蠢欲动地涌向祭坛,落在光亮处,再也掩藏不住其原形。
被不见锋刃的湛卢剑一挑,那黑泥竟惊叫一声,活物似的四散开来。
韩湛卢不知何时越过了妖群,将范子清背在身上,顺着被剑风清出来的道路直冲向祭坛。
赤霄皱起了眉,旋即提剑在手:“恐怕是来劫人的,看住宋湘,云离带人保护灯会来客,先撤离!”
云离应声就去。
这时,遍布山谷的黑泥顿时爆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那笑声含讥带讽,回荡在山谷雨幕中,凄然又阴诡,听得人肝胆发颤。
离得近的黑泥中迅雷般探出了一道刃光,噌地一下,直接撞在了赤霄的剑背上,他那把剑火红刺目,犹同烈焰,刀锋相错而过就溅飞一把火星。
其他不死民紧随其后,黑泥成片地化出人形,雨幕之中黑影绰绰,这场雨像是带来了千军万马一般,众妖不自觉间就落入了蛮荒的重围之中。
这一动静彻底打断了万妖阁各派乱流,那些个还为一时得失而锱铢必较的妖族们,骂骂咧咧地闭了嘴,齐齐提起了刀兵,咬牙奔赴了又一场厮杀。
范子清这会儿总算冷静下来,顾不上自己那点小情绪,一言不发地旁观越发混乱不明的局势。
他不好不明事理给韩湛卢添乱,只冷声问他:“这又是水流心?”
韩湛卢点点头,沉默赶路。
范子清一时五感交杂,简直不知拿这人如何是好,紧抓住他肩膀的手气得发颤,韩湛卢理所当然注意到了,可实在没想好怎么处理这桩烦心事,他只好假装分身乏术,眼中仿佛只剩那破烂祭坛。
不死民的到来简直帮了他大忙。
那黑泥像是看穿了他想法,原本慑于湛卢剑锋芒的不死民飞身上前,挡住了他的去路,这些妖正如其名,斩不绝,杀不完,哪怕当场被湛卢剑粉身碎骨,滚满一身的泥转身又能生龙活虎起来。
万妖阁那头的黑泥翻卷成了汹涌浪潮,相比起来,这边看似来势凶猛,却似乎没有下杀手的意思。
范子清想起之前在山路遇上的不死民,不免又想起姑苏跟他们之间所谓的恩情:“不死民跟姑苏曾经发生过什么?”
韩湛卢一剑挑翻数个不死民,不明所以问:“你想说什么?”
这时,那个曾放过范子清一马的不死民从黑泥中现身,宽大的黑袍将他从头到尾罩住,只露出一截瘦削的下巴,依旧面无血色,男人俯首众生似的立于祭坛之上。
这一片被战斗波及,狼藉遍地,如今又被黑泥覆盖,远远望去就像潭黑色的死水,他弯下身,从那‘死水’中捞起一个东西。
韩湛卢隔着大老远,仿佛已经瞧见了他手里的东西,瞳孔骤缩,脚下猛地一点,眨眼就落在那不死民头顶上,黑刃携着风雷之势悍然切了下去。
只见那不死民衣袍被厉风鼓起,他却岿然不动,近乎写意优雅地伸出一只灰白的手,轻轻握住了湛卢剑的刃,韩湛卢腰身一转,变了剑势,从他手中夺回了湛卢剑,退到了几步之外。
范子清是头一回见韩湛卢的剑被人徒手拦住,尽管这回有他这累赘,也有天劫紧追的因素,可聚妖地之中,哪怕韩湛卢背着再多不利,也只有他一剑挽狂澜的份,好像他真强悍到无人能挡似的。
范子清心里不由打起鼓来,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不死民。
随即忽然就意识到,他其实是见过这个人的,就在方才水流心的梦里。
那顶将面前人大半张脸罩住的兜帽被剑风掀开,只见他两眼深陷,整个人阴郁得像这场凶气腾腾的雨般,黑泥自他手中滴落,在他手中的东西露出了真容——那是个镂着花草纹样的黒木盒子,原本供奉在祭坛之上。
祭坛上的东西虽是佳品不错,但鲜少有值得蛮荒闯山,甚至是顶着万妖阁一众大妖的压力,非要来虎口夺食不可的。
万妖阁不少视力极佳的妖也忍不住留意,结果一眼望去,很快认出了到底是什么玩意值得湛卢剑跟不死民相争,然后通通都懵了:“帝药八斋?”
“千浮山的帝药八斋。”叶南生目色微沉,“这东西跟蛮荒在千浮山现身之间有什么关系?”
赤霄则简单粗暴多了:“管他们什么关系,蛮荒千里迢迢来抢的,怎能有拱手相让的道理。”
随着他这话音,目标也变得清楚明确,万妖阁勉强理清事情始末,把矛头一齐指向了不死民,势必要把帝药八斋夺回。bïmïġë.nët
拿着帝药八斋的不死民扫了一圈,并不太在意,他对韩湛卢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不见多少讥讽,竟还算得上礼遇有加:“湛卢剑。”
韩湛卢眉目如霜:“华清,你还没死呢。”
“多谢湛卢大人当年回护,还死不掉。”被叫作华清的不死民捏着手中的帝药八斋问他,“这东西的其中一个就在你手上对不对?”
韩湛卢眯了眯眼,试图套他的话:“你什么意思?你们不死民本就死不掉的烂命一条,还贪这不死药?”
“哼,不死药?你还真能装糊涂。”华清不跟他互打迷魂阵,开门见山道,“黑市高价卖出湛卢剑与剑门不和的真相,据说便是为这帝药八斋的归属,霍小掌门来妖市闹事的时间点看来,想必是老掌门将帝药八斋托付于你,而你那小师侄心有不服。”
想起这事,韩湛卢又想将墨翁拉出来捅成马蜂窝。
范子清心中一紧,自然也想起当日掉钱眼时的事,没想到那会儿看似无关要紧的小便宜竟然会演变今天这事态。
韩湛卢摇头叹气,仗着霍信不在就信口抹黑:“小弟子年轻气盛,还不服管教,就是我拿他一口吃的,他都要跟我玩命。”
华清:“韩老掌门将它托付于你,想必是知道了什么,也总该也告诉你点什么了。”
韩湛卢见糊弄不了他,诚恳道:“小掌门年幼,老人家不放心,叫我代为保管,怎么,我看你想代劳?”
可华清偏也不信,冷笑一声。
韩湛卢:“……”
这回他可真不是装,他那坑爹师父临死前都要嘴严,丁点风声也不给他透露,害他最近还追在白骨妖女的屁股跑了一大圈,还一无所获。
白骨妖女现在死得渣都不剩了,他还盼着不死民多透露些呢。
“湛卢大人,”华清不温不火地说着,周遭汹涌杀气在他这里仿若清风划过,分毫不上心,“别人以为一道水流心就能拿捏住你,那可真是太低估你的狡猾了。”
天劫又酝酿得差不多,雷云翻涌,隆隆地作响。
华清抬头看了下天,双脚又开始融作黑泥。
韩湛卢一剑切了过去:“才刚来,走这么快,是我招呼不周吗?”
可这点伤害对不死民而言约等于无。
“不急。”华清那双晦暗的眼中刺出一点尖锐的光,他微微转了转眼珠子,目光从范子清梭巡到了韩湛卢身上,“倘若你躲过这一劫,日后我们还有大把机会。”
韩湛卢冷声问他:“不死民掌管帝药八斋之一,如今又夺去了千浮山的盒子,我怀疑白骨夫人死在千浮山上也是你们动的手,甚至当年范家跟你们起了争执,灭族于雷泽,这些通通都跟帝药八斋有关,半数的盒子难道都在你们手中了?”
范子清莫不相干被牵扯进来,直到此时闻声一震,望向面前人的神情不受控制地带上一抹杀气。
华清半张脸成了黑泥,嘴角轻轻扬起,他在彻底消失前笑道:“湛卢大人太抬举了,只不过这七个盒子,我们定然不会错漏任何一个。”
七个盒子?
还有一个帝药八斋怎么了?
韩湛卢想起那场灵脉的大火以及受牵连的恒水结界,一切的开端,似乎便是从那龙蛇会总舵崩溃、劫阵受创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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