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雀大王在人间生活许久,自然有些了解,她知道人间年龄大的人,是被敬称的。
在她看来,按照她的年纪,陆斩喊她声小姨合情合理。
可她对人间了解的却也不多,辈分这种事情哪里能用年龄来说?
纵是用年龄来衡量,后面那句“他骑着我过来”的却也不可说,说了就变味儿了,陆斩不愿解释,可还不得不解释两句。
他的风评本就不好,若是又传出跟自家“小姨”如何如何,那可太糟糕了。
“别胡言乱语,吃你的西瓜。”陆斩脸色黑了,又对老农解释道:“老伯莫要听她胡言,我家妹子…”
陆斩话没说完,只是指了指脑子。
倒也不是污蔑,按照云雀大王的智商,确实是不太聪明的蠢笨模样。
老农瞬间明白,他也瞧着陆斩气度不凡,不似那种花花公子,原是这女童脑子不好。
倒是个可怜人…老农有些感慨:“先生倒是不容易。”
“唉…再不易也是要带着的,总不能弃之荒野。”
老农看向陆斩的目光带了几分敬意,聪明不聪明这种事,多说几句话就能瞧出来的,这小姑娘确实不大聪明,可这小先生出远门还要将其带在身边,可见是用心照顾,照顾痴儿不易,值得他高看一眼。
云雀大王却逐渐木然。
她发现自己听不懂两人对话,明明该谴责陆斩的呀,骑着她去东海,让她如此劳累。
可为何老伯看陆斩的目光多了丝敬意?
云雀大王不理解,也不敢插嘴,因为陆斩已经暗戳戳警告她,她只得吃瓜。
晚风吹拂人面,很是清爽惬意,在旷野里心情都开阔几分。
陆斩没在这件事多言,萍水相逢闲聊几句,原本也无需事事解释清楚。
一个西瓜很快便下肚,清甜的口感在心底化开,浑身都轻飘飘的。
“老伯是清泉村的吧?”陆斩礼貌问道。
“不错,这一片都是我们清泉村的田地,先生可要走了?”
“眼下天色渐晚,倒是不方便继续前行,能否借住一晚?”
方才还热情的老农倒是不说话了,似乎在思索什么,气氛安静了好一会儿,老农才压低声音道:“不是我不欢迎先生,实在是村子里近日不太平,怪事频发,恐有不干净的东西,先生还是离开为好。”
陆斩本就是为此而来,眼下故作惊讶:“何种怪事?”
老农倒是意外了,原以为陆斩会有些忌惮,没想到对方非但不忌惮,反而如此有兴致。
陆斩解释道:“实不相瞒,我自幼对这些奇妙之事颇感兴趣,闲暇时也读了不少杂书,每每读到志怪之事,便有些不能自拔,还请老伯讲讲看。”
“你不害怕?”
“何须害怕?大丈夫本就该朝沧海暮苍梧,见此间最大的海,登此间最高的山,听此间最有趣的事。”
老农见陆斩说得豪情万丈,倒也心生向往。
老农自幼长在清泉村,这辈子也没见过大世面,但清泉村偶尔会有客商过路歇脚,他倒是跟不少客商攀谈过,可还是头次见到陆斩这样的妙人,但他却是说不出这个“妙”字的,他只是本能地觉得陆斩有趣。
“既然如此,就到我家歇歇脚吧。”
老农见陆斩没有要走的意思,也没有继续赶人。
这世道能行走江湖的都是狠角色,没点本事是走不下去的,想来这小先生应当是心中有数的,老农便扛起锄头在前面带路。
太阳已经变成了霞红色,挂在天际犹如颗红色舍利,老农扛着锄头走在农田间,清风吹起他的衣衫,斜阳照出他略显佝偻的背影,仿佛跟天地融为一体,勾勒成一幅美丽画卷。
陆斩牵着小雀儿的手,周围明明只是最普通不过的农田跟房舍,可他心底却觉得甚妙。
他觉得薛峰这个提议极好,大家分头行动,在路上各寻自己的缘法,也不失为一种机缘。
…
老农房屋就在村头,门前种着两棵梧桐树,院子外面围着篱笆,篱笆旁边又栽种着一些带刺儿花丛,看着简单却能防盗。
打开篱笆门后,便瞧见院子里跑出几只鸡跟两只鸳鸯,围着老农要吃的。
老农撒了两把稻谷壳儿,清洗干净自己的手,才倒了两杯清茶,客气道:“家里就我自己,先生别嫌弃。”
“本是借住,怎会嫌弃?”陆斩捧着茶喝了口,茶味很涩,却带着股某种难以言喻的清香在心底环绕,他问道:“老伯孤身居住?”
瞧着年龄已经五十多,在这种时代已是高龄,独居少见。
老农神色有些怅然,他叹气道:“是啊,我的两个儿子都死啦,死在妖怪嘴里了。”
陆斩面容严肃起来。
老农继续道:“约莫着四年前吧,村里闹过一回水鬼,有个孩童被水鬼拽了下去,恰好我两个儿子在牧羊,便跳下去救人,那孩童是救上来了,他俩却淹死了。”
说到最后,老农长叹一口气,浑浊的双眸满是沧桑:“唉…这大概就是他们的命数。”
陆斩心底五味杂陈,倒没想到老农经历过这等事,世间是痛苦之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可若问老农为何能继续生活、能热情好客,那这世道艰难,总不能让百姓们都哭着过生活。
很多伤痛随着时间流逝,会沉淀在心底,却不会忘记,只是不会再刻意提起。
陆斩有些歉意:“抱歉,让老伯想到了伤心事。”
“都过去啦…”老伯望着远处,双眸有些失焦:“后来我们便不朝着河边去,倒也安生许多。再后来有位江湖侠客路过这里,据说是修仙的神仙,才将水鬼给斩了。”
“为何不让镇妖司来捉拿?”陆斩皱起眉头,这种事是镇妖司的责任。
老农叹气道:“我们清泉村地处偏远,都是务农为生,交税后基本没有油水,镇妖司最初是管的,后来慢慢地便不管了。”
陆斩眉头皱得更甚,他昨晚在破庙时就想到了这个原因,可亲耳听到还是有些不痛快。
平风岭属于润州地界,本该是润州镇妖司管辖,可却因为捞不到油水便放任不管,实在可恶。
可镇妖司有镇妖司的制度,他是金陵镇妖师,在金陵或许有些话语权,可在润州却不算什么,就算想管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不过就算他目前无法插手润州政事,却有其他人能管,既然路过此地,便不能视而不见。
陆斩将杯中涩茶一饮而尽,又问道:“刚刚老伯让我们离开,莫非是村子里又闹鬼了?”
“怕不是鬼,但我也说不清楚…这一年来,村子里已经死了几十号人,全都是好端端地就没气了。”
说到这里,老农仔细想了想,又继续道:“据说有人在夜里听到过‘簌簌’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草丛里穿梭。”
陆斩若有所思,能在草丛里“游”的东西,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蛇。
“总之这件事情甚是离奇。”老农叹了口气:“也已经报给了镇妖司,却不见有人来,唉!不说这些事情了,先生且坐坐,我去做晚饭,天黑之前吃了饭睡觉,不要乱跑,就不会有事。”
陆斩坐在院子里,陷入久久沉默。
直到烟囱里冒出来炊烟,小雀儿才小声道:“老伯不怕吗?”
“自然是怕的,但怕也无用,生活总要继续。”
“那他可以离开这里呀。”
“去哪里呢?”
“像我们一样,去见此间最大的海,去看此间最大的山。”
“那最终还是要回家的,我们的家在哪里?”
“金陵呀,你这都忘记了?”
“对呀,他们的家在这里。”
小雀儿不说话了,似乎不太明白陆斩的意思,她做出思索状,认真地想着事情。
……
乡村的晚饭极其简单,三碗清粥几个窝窝头,再加上一碟腌瓜皮。
是用西瓜皮腌制而成,带着丝清甜,很是鲜脆爽口。
陆斩没吃过这东西,一时倒也觉得开胃,就着腌瓜皮下了一个窝窝头,又喝了一碗清粥下肚。
“先生没吃过这些东西吧?”老农瞧着陆斩吃饭香甜,倒也觉得意外,公子哥儿一般是吃不惯这些东西的。
陆斩笑了:“老伯手艺甚好,这碟腌瓜皮清脆爽口,十分开胃。”
“嗯嗯!”就连小雀儿都点着头:“好吃好吃!”
老农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笑着道:“穷苦人家自有穷苦人家的法子,先生不嫌弃便好。”
院子里不似从前寂寥,老农的心情似乎也不错。
这顿饭不是山珍海味,吃的却很是欢快。
吃完饭天色便黑了,老农收拾好碗筷,提醒道:“先生晚上莫要出门,待明日离开便是。村子里这两天也有客商在歇脚,只要晚上不出门基本是没事的。”
怪事发生得多了,村民们总是能摸出些规律,只要晚上在家,基本就是安全的。
这期间他们也想过其他法子,求人来捉妖,可平风岭终归是地处偏远…说到底,万事在偏远地带,大都会恶性循环。
“多谢提醒。”陆斩微微颔首,住在了偏房里。
说是偏房,其实就是土建成的小屋,里面只有一张床跟一张四四方方的八仙桌,八仙桌瘸了条腿,用小土砖垫着。www.bïmïġë.nët
小雀儿爬上窗,撅着屁股透过窗子朝着外面看,夜幕笼罩苍穹,白天诗情画意的小村子,倒多了几分诡异。
“伱说晚上会有妖怪出现吗?”
“也许会。”
“老伯说村子里还有其他客商,妖怪会吃他们吗?”
“或许会。”陆斩拍了下她的屁股,将她抱至床尾坐着,自己则是和衣上塌,道:“睡吧。”
能否睡着是一回事,睡不睡又是一回事。
小雀儿坐在床尾半晌,化作雀儿模样钻到陆斩衣袍下,懒懒地闭上眼睛。
陆斩闭着眼睛,神识却朝着村子里蔓延。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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