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疾风起,威武雄壮的“鲁智深”自门外奔来,手里拿着一串佛珠,只是那串佛珠犹如钢棍粗硬,在手里转来转去犹如耍把戏。
“嗯?是你?”
陆斩被鲁智深的光头闪了闪眼,他下意识眯起眼睛,这才看清来人。
来人三圆四粗浓眉眼,蒜头鼻子阔嘴唇,一身僧袍难以遮掩那身腱子肉,赫然是许久未见的元空。
陆斩心底有一瞬间的感慨,上次两人相见还是在金陵时,再见面已是在汴京。
或许是初来汴京,猛地见到故人,陆斩亲切之意油然而生,远隔千万里,能见到故人总是好的,而有些故人或许再也无缘得见。
“这和尚好亮的头!”老乡正年纪大了,哪里见识过这么亮的灯泡,连忙用胳膊挡在眼前。
镇妖师们连忙拔剑,作势就要将元空防出去。
陆斩忙地抬手:“忙你们的去,这是自己人。”
镇妖师们这才收剑,不过神色都打亮着元空的光头,这光头竟然有几分刺眼。
元空原本气势汹汹,可在看到陆斩之后,他瞬间收敛怒意,哈哈大笑道:“竟然陆道友?好久不见,贫僧甚是想念!”
这话倒不是寒暄,当初因为合欢宗事件,元空跟陆斩多有合作,两人算是有一段经历,这段经历很难让人忘却,所建立的感情自然牢固。
“好久不见。”陆斩拍了拍他魁梧的肩膀,半眯着眼睛,神色复杂:“刚刚你的光头怎么那么亮?”
当初见到元空的时,元空的脑门也是亮的,可绝没现在如此夸张,当初像是小灯泡,现在就像车大灯呲眼,伤害性不高,搞人心态性极强。
元空有些不好意思道:“说来话长……上次贫僧回山后,深觉自己实力不够,便闭关了一段时间。或许是机缘巧合,我根据道友的功法,悟出了自己的独门功法。”
“嗯?”陆斩大惊,没想到自己的功夫还有助人领悟的能力。
元空有些得意道:“道友的铁骨鳞在施展时,总能绽放出金光,令人无法直视。于是我根据道友功法,创造了一门叫‘无敌大灯’的功法,原理便是将真炁聚集在头顶,发出强烈的刺眼光芒,凡是妖魔,皆难以承受此光,不仅能用于各种对战,更能在黑夜里照明,来,我给伱演示一下!”
说起自己的功法,元空十分高兴,他唾沫横飞,给陆斩演练无敌大灯的威力。
一闪一闪亮晶晶,闪得旁边老乡正跟二癞子头皮发麻,闭着眼睛不敢看。
这光头属实离谱。
陆斩无语凝噎,不禁怀疑大周风气,禅意门可是大周五大仙门之一,所创造的功法多为圣洁高深版本。
比如禅意门的老方丈,在讲经时会有莲花现世,圣洁之气洗涤人心。
再比如禅意门的长老,以经文为引,每每念出经文时,天地之间将金光灿灿。
可元空好像是禅意门的一朵奇葩。
至于对方说无敌大灯乃是根据铁骨鳞所创,陆斩对此不置可否。
绝不可能。
他的铁骨鳞乃是正经功法,元空能创造出无敌大灯,绝对是因为元空自己不正常,正常人会管自己的功法叫无敌大灯?
这跟他陆某人绝对没有半毛钱关系,纯粹是禅意门内部风气出现了问题。
陆斩沉默好半晌才道:“原来如此……元空道友真乃奇人也!”
“不敢当不敢当,陆道友怎么在这里?”元空跟陆斩并肩作战多次,早就是革命友谊,眼下他也不客气,就坐在陆斩身旁。
陆斩反问道:“你又怎么在这里?又为何追杀王二癞子?”
方才跑进院子里的中年男人,便是王二癞子。
提到这件事,元空顿时怒发冲冠:“这件事说来话长,贫僧自上次回山后,对元济师弟之事痛心疾首、痛、痛……”
元空‘痛’了半天,都没想到有关‘痛’的成语。
“痛定思痛、痛彻心扉、痛苦万分…”陆斩提醒道:“这里没外人。”
这里没外人,咱就别装了呗!
明明是个五大三粗大和尚,说起来话含妈量极高,冷不丁想拽词,文学素养也不够啊。
“好吧……”元空尴尬一笑,又愤愤不平道:“元济师弟那个牲口背叛师门,我又气又恨,觉得人心复杂,回山门后很久一段时间都没下山。”
“我师傅看我天天在山上闷着,怕闷坏我,听说不久的将来,汴京有无峰大会,就让我来凑凑热闹。我路过汴京城郊时,听说这里有少女失踪,便前来查查。”
“我顺藤摸瓜就找到了王二癞子,向他询问关于葵花姑娘的事情,谁料这孽障出言不逊,说我乃是葵花奸夫。”
“贫僧乃是出家人,岂能受此折辱?我当场就想打断他的狗腿,不过刚出手,就有人进门打断了我施法,我这才跟着来到这边。”
说到这里,元空恶狠狠地瞪了眼王二癞子。
他元空向来路见不平一声吼,本是好心好意,结果被如此污蔑,他自然难以忍耐。
“原来是为了无峰大会。”陆斩若有所思。
所谓无峰大会,是汴京每年一度的斗法大会,届时会有不少修者参加,无峰大会不允许自带武器跟法宝,只凭实力想相斗,所以叫无峰大会。
王二癞子跟老乡正都听得一愣一愣的,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件事,这头秃驴来头很大,乃是仙门弟子。
王二癞子能屈能伸,当场求饶:“是我嘴贱,我也是因为葵花的事情着急嘛!”
“你急什么急?我刚问你没几句,你就开始羞辱贫僧?”元空握着佛珠,若不是陆斩在场,他非要亮起自己的无敌大灯,好好地给王二癞子一个教训。
王二癞子觉得脸躁得慌,也没隐瞒:“当时我听到葵花房间里面传来古怪的声音……那声音分明是跟男人在做那种事儿,你忽然来问我,我这才有疑心的……”
男女之事这种话题不在元空的知识领域,他朝着陆斩疯狂暗示,让陆斩问话。
“你当时看到了什么?”陆斩接话道。
王二癞子跪在地上,忙地摇头:“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当时我喝了点酒,就想……就想来找葵花聊聊……结果就听到那个动静,我原本也想去瞧瞧的,可还没等我趴窗户,村里打更的就路过这里,我心底一慌就跑了,谁料第二天葵花就失踪了。我觉得也许是葵花有奸夫,跟奸夫私奔了!”
老乡正呵斥道:“你可别胡言乱语,葵花是个好姑娘,不可能跟人苟合的!而且你说去跟葵花聊聊?这话你自己信吗?!”
王二癞子低头道:“反正…反正我将所见所闻都说出来了。”
“老村长,你了解葵花姑娘吗?”元空忍不住插嘴道。
老乡正义正辞严道:“我当然了解,葵花虽然没有父母,但性子纯真,平时没少照顾村子里的老人,她绝不是那种水性杨花之人,否则凭借她的长相,啥男人找不到,非要跟人无媒苟合?”
元空沉思片刻,将目光看向陆斩。
陆斩没有说话,他其实也不认为葵花水性杨花,更不认为这件事跟‘奸夫’有关。
并非无条件相信老乡正等人的话,纯粹是这件事情有个误区。
首先,对方抓的十六名女子全都是未婚少女,从这个规律来看,凶手肯定对某些东西有要求,所以才会特地挑选未婚女子,否则他去窑子里买几个贱籍女子,岂不是更简单安全?
而且十六名少女失踪前,全都发出了莫名笑声,其中有多名姑娘是在房间失踪,仆从跟家人都证实房间里无人进出,那说明这个‘笑声’,跟是不是‘淫笑’关联不大。
也许是在‘失踪’前,进行了某些仪式,而这些仪式让姑娘们发出欢笑。
陆斩想到了某种特殊仙法,但不敢确定,他略微思索,喊来陈北放:“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线索。”陈北放拱手道:“看来确实是妖物或者邪修所为,普通人做不到这么干净。”
陆斩嗯了一声:“你去司里调人,分别去先前失踪女子的家中重新调查,要着重问问笑声,是否跟葵花姑娘一样。让其他人在梧桐镇方圆十里,用神识搜查,对方没有在此处留下痕迹,未必没有在周围留下。”
“卑职明白!”陈北放发号施令后,自己飞身离开,去调人继续查。
陆斩喝了口老乡正递过来的茶,眯着眼睛呼出一口气,怪不得那么多人都想朝着上面爬,曾经他办妖案的时候,虽然不至于凡事亲力亲为,但绝对没有现在省时省力。
如今只需要指明一个方向,手底下的人就会去查证,自己只需要根据手下人的查证,梳理线索。
这种滋味确实舒坦。
“大人,那妖怪跟邪修会不会再来咱们村子?”老乡正在旁边听着,心惊胆战地问道。
陆斩安抚道:“贼子就算猖狂,也不会在这时候再来梧桐乡,你们不必惊慌。况且镇妖师们就在这附近,要是那贼子敢再出现,定能擒获。”
“多谢大人…”老乡正忙得起身拜谢,要给陆斩摆酒吃饭。
陆斩拒绝了老乡正的邀请,起身回镇妖司。
元空非要随行,陆斩并没有拒绝,镇妖司案件不允许给外人看,但是仙门跟朝廷本就密不可分,调查案子的时候,不算外人。
……
下午,陆斩请元空在镇妖司吃了盒饭,元空吃得诚惶诚恐。
“你老哆嗦干什么?”
陆斩想着案子的事情,可又知道这件事急不来,首先要等到手下将调查结果呈上,然后才能找个正儿八经的路线,结果抬头就看到元空发抖。
元空小声道:“你不知道,我们禅意门的人从不敢进镇妖司,我是五百年内第一个进来的,回去后都能载入禅意门历史。”
陆斩惊讶:“为什么不敢进镇妖司?你们犯事儿了?”
“当然不是,我们都是本分和尚!”元空严肃地道。
陆斩微笑不语。
元空顿时急了,低声道:“这是因为你们那位主子不喜欢和尚!据说五百年前,你们那位主子在外横行霸道时碰到我们禅意门长老,长老看她行事癫狂,便想点化点化她,谁知道我们长老差点反被超度。不过我们长老因祸得福,在打斗中悟出本命功法金钟罩,就是上次我施展的那个。”
“还能这样悟出本命功法?”陆斩大惊,觉得禅意门的人都有点东西,元空能根据他的功法悟出无敌大灯,长老能在跟大司主的战斗中悟出金钟罩。
不像他,他只能吃元神的软饭…陆斩叹息一声,吃软饭的日子不好过,希望这起案件能杀一只大妖,让元神二号成年。
元空诉说长老过往,神色肃然起敬:“当然是在挨打的时候练出来的,那时候长老被打得抬不起头,堂堂禅意门得道高僧,被打得鼻青脸肿,长老那时候顾不得面子,只想少挨点打,于是在绝境之中悟出金钟罩,然后金钟罩也被打碎了……嗯?”
元空话未说完,忽然一阵轻颤自青阳楼方向传来。
元空顿时放下饭碗,战战兢兢道:“道友,要不咱们还是去镇妖司门口等吧,在这里我实在没办法保持冷静。”
“行吧……”陆斩无奈道。
两人走出镇妖司大门,恰好碰到手底下的人前来汇报情况,其他女子失踪前,在房间发出的笑声跟葵花并不同,但无一例外,全都是开心的笑声,像是很幸福快乐。
陆斩听完,逐渐有了思路。
“原来如此……”元空最喜路见不平一声吼,并且非常有毅力,正因如此,他在追查各路案件时,见识过诸多奇奇怪怪的仙法,此刻听完这些女子失踪前的反应,他顿时道:“我想到一个仙法。”
陆斩跟元空相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大入梦术!”
所谓大入梦术,是门极其邪异的仙法。
施法者只要获取对方一缕气机,便能通过这缕气机入梦,在梦里施法者能根据对方所想,创造出对方想要的美梦,等对方沉沦其中、无法自拔时,通过气机之间的联系,悄无声息将对方隔空掳走。
这则法门多为邪修使用,早些年有许多邪修用大入梦术做采花贼,祸害了不少良家姑娘。
先前陆斩就有猜测,但京兆尹调查方向跟镇妖司不同,虽然提到笑容,但并未多记载,是以陆斩不敢确定,现在陈北放回来后,言称笑容都很“幸福”,他才确定几分。
“可如果是有人施展大入梦术,为何不直接潜入对方家中?”陈北放问出心中所想,若真是妖物或者邪修想掳人,其实没有必要这么麻烦,修者想悄无声息闯入家中,实在是太容易了。
相反,大入梦术听着厉害,可其实对修者耗费颇多,属于吃力不讨好。
元空摇头:“你一看就知道没干过坏事,咱们修者亲自去,就算用法宝屏蔽自身气机,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大入梦术虽然麻烦点,但安全啊。”
陈北放目光古怪地看了眼元空,禅意门的和尚对做坏事还有研究?听起来很熟练的样子。
“你这么看我干嘛?我只是换位思考。”元空振振有词:“而且根据我的了解,当人中了大入梦术后,身体会散发奇异的味道,这种味道很受妖物欢迎,据说是幸福的味道,吃起来更美味。”
仙门弟子底蕴深厚,许多奇奇怪怪的知识都知道一些,相反镇妖司虽然捉妖熟练,但其实镇妖师的基本素养远不如仙门弟子,陈北放听得一愣一愣的。
陆斩若有所思:“大入梦术需要获得一缕气机,普通人不会法术,无法主动留下自己的气机。除非跟施法者有过接触,施法者能强行抽取气机,可若是用强,会造成身体不可逆的损伤,除非被抽取者是自愿的……如此一来,调查就有方向了。”
如大司主所言,这种案子对镇妖司而言,并非多么难缠。
只需要推断、实践,很快便能有结果,修者之间办案向来简单粗暴,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可惜有人想弄权,以至于这件案子被耽搁至今……陆斩有些烦,古往今来多少案子,明明简单无比,却不得不尘封起来。
“京兆尹卷宗上曾写,失踪十六名女子,并未去过相同的地方。”陈北放立刻领悟陆斩的意思。
如是自愿被施法者抽取气机,首先是要见过对方的,那就要排查这十六名女子去过何处,若是去过同个地方,案子就好查了。
京兆尹自然想到了这一层,可惜没查到。
陆斩抬手:“再去查查,就算没去过同个地方,看看她们失踪前,是否去过同个区域,比如方圆百里之内,规划个圈子出来。而且大入梦术施展时,施法范围为二十里左右,你们需要着重排查这个范围。”
对修者而言,方圆百里并不远,只需有足够的人手,便能仔细排查。
京兆尹被人利用想分权,可惜手下修者不足,否则排查一下不是难事。毣洣阁
不管是妖物还是邪修,一直在汴京郊外犯案,必然有他自己的舒适圈,或许他本人就住在汴京郊外,只要划分出个大概区域,再进行排查,或者钓鱼执法,总能查出点线索。
“卑职领命。”陈北放火急火燎地去了。
元空问道:“若真是邪修用大入梦术害人,必然藏得很深,你准备怎么引出来对方?”
“钓鱼执法。”陆斩拍了拍他的肩膀:“到时候我们就需要几个温柔的好姑娘,在那边转悠,引对方上钩。”
“对方犯案频率颇高,说明他忍不住,肯定会再次犯案的。就算他这次学聪明,准备换个地方,可届时镇妖师会全城布满神识,只要对方出手,总是能查到蛛丝马迹的。”
修者查案,主打的就是个利落。
镇妖司那么多人,神识全开的情况下,一只蚊子都别想跑,这是京兆尹无法匹及的力量。
而且陆斩并不觉得对方敢进汴京城,汴京城戒备森严,进来容易出去难,陆斩更倾向于钓鱼执法,在郊外引对方上钩。
元空抿了抿唇:“让谁去引对方出来?让你家那位母老虎去?”
母老虎?陆斩脸色一黑:“你说姜姜?姜姜不在汴京,而且姜姜温柔似水,大师你懂个屁,少胡言乱语。”
元空微微低头,小声道:“要不你回头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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