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上传来的响亮奏乐让莫尔斯花了几秒去寻找附近隐藏的扩音器。
他在一些屋子外沿的顶棚下方找到了这些伪装成木头与砖瓦的科技造物,在感叹完奇异的科技断代带来的畸形技术发展后,他终于将更多关注投向了台上。
主持比试的不是达美克斯本人,虽然他也在那儿。
一个身穿浅黄色银边长袍的人站了出来,以洛科斯的十二个参谋之一的身份,宣布在洛科斯公民的见证之下,王子要与“远道而来的天才”比试。
看来达美克斯已经与神教后会无期了。
莫尔斯不会说这就一定是件好事,但这样的发展让他无法不感到身心舒畅。
台上,达美克斯抚掌,先是向佩图拉博和善地笑了笑,再向着他的孩子表露出恰到好处的点头。
莫尔斯注意到佩图拉博没有因为僭主的行为细节而被取悦,直到卡丽丰率先向佩图拉博回首看望。
“看那个男孩的表情。”
莫尔斯同旁边的陌生人随意地说,他的语调如此轻巧,就像风拂过鸟的羽翼:“他甚至不再皱着他的永恒不愉的眉毛。”
“你看得清吗?”陌生人问。
“当然。”莫尔斯点点头,带着陌生人往漫漫人海中较远的角落走。
人们高兴地欢声笑语,与旁边的亲人朋友交头接耳。其中很多人甚至不是在聊今日即将发生的比试。
他们讲完自己知之甚少、道听途说的艺术与贵族生活,干巴巴地夸了几句两名今日主角是何等天纵奇才,就在心里默默地说一句不愧是大人物们,紧接着就不约而同地默契对视,迅速深入到更加轻松、更加自由的生活话题里面,谈论起菜场的新摊主与最近持续很久的晴日。
“假如他们听得见大家的声音,佩图拉博一定会用一整个闷闷不乐的行星周期,来纪念他没收到所有人爱戴的一天。”莫尔斯说,“除非他拿出些令人耳目一新的东西,但他做得到吗?”
陌生人悲观地尽力无视着周围一边谈笑打趣,一边为两人自主地变换立足的地面,退让出道路,同时完全无人意识到两人存在的人群。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他紧张地说。“你是哪个神的使者吗?”
“如果我是,那么佩图拉博大概也是。但我们都不是,对吗?”bïmïġë.nët
陌生人呆呆地看着莫尔斯。
而莫尔斯只是打算找个木桩聊聊天,就像他偶尔对自己家门口的树,或者他的手工制品,或者他的灵能台灯做的那样。
所以他不介意没有回答。
他带着陌生人来到一间屋顶上没有晾晒着干果的民居前,轻轻踏地,腾跃至两层高的顶层露天阳台边缘围栏上,轻盈若无物地沿着窄窄的围栏缓缓走着。
陌生人跟在屋檐下,与莫尔斯同步地走着。他也许听得见,也许听不见。
陶罐仍然在陌生人的手里。
莫尔斯注视着高台,畅通无阻地享受着不被遮挡的行走体验,在一间又一间房屋顶上走走停停。
高台上,洛科斯参谋分别问了佩图拉博与安多斯是否有何需要宣向公民的言语。
这让佩图拉博的耐心又一次快速下滑。他生气地摇着头。
“我到现在也不懂为什么要喊这么多人来围观。难道我是伱的展品吗?”风送来男孩的声音。
卡丽丰温和地在佩图拉博耳边轻轻劝告:“依你所言,台上所有人都是面向公民的展品了。”
接着,在另一段故作恢弘的音乐里,士兵的矛与戟敲击地面,护送由洗净身躯的仪官小心搬运的两件作品到达台上。
这两件高大的雕像分别由黑布覆盖,黑布以全洛科斯最好的羊毛编织而成,羊在取毛前就被人们清洗干净,随后在恰当的季节,羊毛松散时由工人清洁双手后薅取,以方便羊毛形成连贯的毛毡。尽管贵重而麻烦,但莫尔斯敢说,获取此等资源的上层人对整套流程一无所知。他们获取一样珍品,要做的只有让语言成为命令。
“这两件作品,分别为佩图拉博大人与安多斯大人所打造。”主持者说,“但请容我们暂且保密两件作品分属于哪位大人。请诸位公民予以公正评价。”
礼官无声上前,整齐地取下两件雕塑上的黑布。
安多斯的赫丰妮女神像,与佩图拉博重制的“两个人拔剑对望”组合雕像,呈现在所有人眼前。台下的人潮安静了几秒,又喧嚣起来。
莫尔斯已经走到了距离高台最近的屋顶。
在他看来,两名选手的技巧不相上下;如果一定要选一个胜者,他会选安多斯。
原因很简单,在双人雕像组的对战中,持锤男孩的雕像看起来占了上风。
而台上的大臣、学者和外邦贵客纷纷开始了他们的评价。
“要跟那些公民一起做些点评吗?”莫尔斯说。
陌生人机械地开口:“赫丰妮女神像是安多斯的作品,包含两个人的无名塑像是佩图拉博的作品。”
莫尔斯点点头,不问陌生人从何得知内部消息。
“几天前他来找我,我让他睡了个好觉,也保证他没有在任何地方学到东西。”
“当然,我有很多东西可以教他,但他需要的不是知识,从来不是。知识迟早会回到他身边,在这之前,他将发现自己失去知识后遗留的巨大空洞。”
他停顿了一下,截住话题,“你认为谁会赢呢?”
“佩图拉博。”陌生人回答。
“那么胜负已定了。”莫尔斯的声音带着嘲讽。
“我有些冷。”陌生人木然地说。
“嗯,因为你在结冰。”莫尔斯说。
他在房屋边缘坐下,从不知何处摸出一块木头与一把小刀,雕刻起一件尚未定型的小玩意。
台上,除去几名王室成员和仅是到此参观的访客,剩余的人们谨慎地交替称赞着两件作品各自的突出之处。
他们有时赞叹其中一件的打磨功底,有时赞叹另一件的肌理布局,每一句话说出后,都带来一阵小圈子内部的眼神交流。
他们在陶片上写下作品的编号,并呈递到主持人手中时,来来往往的眼神也如黏丝胶水般牵连不止。
僭主,王子,男孩,每个人都在被观察。
安多斯温和地垂眸默许着这一切的发生,而佩图拉博将手指蜷起收进掌中,握紧拳头。
男孩知道自己得到的赞誉和久负盛名的安多斯王子齐平,可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倏然从软垫上站起,走到评论者的最前方,对着安多斯的塑像开始大声点评。
“这块石料模仿的材质是什么,轻纱还是棉麻?为什么它既没有纱纺的飘逸,又没有棉布的厚实?这样明显的瑕疵没有人看见吗?”
在安多斯和卡丽丰来得及吃惊之前,佩图拉博又看向他自己的雕像,咬牙切齿,怒意比针对他人时更盛:“还有这个雕像,没有人看得出两个雕刻主体组成的构图是多么潦草吗?两人持武器对立的姿势还不够老套无趣吗?假如你们连一句批评都提不出,那你们的赞美又有任何一处真实吗?”
他的举动终于让今日的人海第一次彻底安静,所有人都直愣愣地盯着台上无视规则的男孩。佩图拉博以另一种形式获得了真切的万众瞩目效果。
佩图拉博不在乎。
他冷哼一声,一挥手,恼火地指向最后一个将要战战兢兢放下陶片的人,“记名也结束了,那么结果给我看!”
在得到达美克斯的暗示后,一名侍从立刻为他献上统计的木板。佩图拉博扫了一眼,几乎就要把木板砸到地上。
然后他高高举起木板,向四方展示。
“看啊,这么多人在记录他们的喜好……这么多公民在‘公平公正’地给出评价。原来这么多公正的人中,恰恰有一半人认为安多斯之作上佳,另一半又多一人认为我应当获胜吗?我恰恰赢了一个人次的投票吗?我需要一个解释!”
“佩图拉博,我们洛科斯人是公正的。你理应获得这份荣誉。你犀利的言辞和直言的勇气更是证明了你的才华。”
有人开口劝说。佩图拉博循声望去。他没有见过对方,但他知道这个人。
站在僭主身边,衣饰华丽,气度大方——洛科斯没有第二个人符合这一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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