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出现如此大的变故,麒麟楼依旧没有停业,着实让姬催玉叹为观止。
血潮中捡回一条命的修士,异口同声此次能活,多赖麒麟气运护佑,无论如何都要入楼花销一些灵石,以示心诚,这两日接踵而至,倒是让这楼里的盛景更胜往昔。
少年道人好整以暇地站在窗台,看着宾厅下喧哗热闹的场景,不由得淡然笑笑,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
而在他身侧的茶几上,账单已是有了拇指厚的一叠。
他想赖账?!怎么可能?!
尸……催玉他怎么可能赖账,还是麒麟楼的!
魅惑天成的女子灵台中刚刚泛起古怪的念头,就被她自己狠狠地给掐死了。
“姬……先生,我们已是在这里等了两日了,可是在等什么人?”风尽殷这两天一直小心翼翼,令一位元神仙尊身死道消的激动逐渐变得平淡,就如眼前这道子,淡定地品尝灵膳,喝着灵茶。
菜冷则换菜,茶凉则换盏,徐徐如林,不动如山,一连两日。
少年道人没有搭腔,只是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她,这种目光风尽殷已然有些熟悉了,这两日里,俊俏少年偶尔就会这么看她一眼。
比如,上菜之时……
“没什么,该来的总会来,不该来的最好不要来。”
人族大义?可以打动金玉麒麟,怕是打动不了杀性尸鬼。
“后天神魔?!”易皓沉神情顿时一变,再想到此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不好的预感顿时潮涌到了心头和眉间。
“人皇没有猜错,血潮之中我并未出手,理株仙尊是尽殷所斩,而她的神通法门是我给的。”
易人皇看着意气风发,恣意无双的少年,那额间骨玉就如有着灼灼明光,滚烫得人心都在发颤。
姬催玉故作神秘的说了句自己都不懂的话,继续骑虎难下地给那叠单子添砖加瓦。自家好不容易才装成了这种万事皆有谋划的人设,岂能因为区区几千灵石轰然倒塌,无论如何,要把杀性尸鬼的气场给撑住了。
易皓沉的额头不禁渗出点点汗珠,猛然抬起头来,对上的却是少年没有半分波澜的眸子。
俊俏少年将手一摊,肯定地点点头。
易皓沉一直盯着少年的动作,见状不由得苦笑一声,“催玉直言即可,这里没有人皇,就当上门骗吃骗喝的朋友闲聊几句。”
人皇话音刚落,就听到对面的少年道人发出一声冷哼,眸子中甚至有些嗤笑,“增厚东界人族实力?人皇真是自信呢。天魔最擅揣摩人心,若行道兵一事,能增厚几分实力先不说,东界齐战之心怕是就毁了。
也许是他对于东界诸宗的试探和好意并未拒绝……
易皓沉目不转睛地盯着骨玉悬额的俊俏少年,只觉得那笑容宛若恶鬼,良久之后,方才喟然一叹。
少年道人轻轻摆了摆手,冷冷开口,“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不谋一世者,不足以谋一时,元神若是都对,中原就不该陷落。
“人皇有话直说即可,很多时候,我还是很好说话的。”少年昂首慨然说道,“有些事我不便对人皇说,但也不至于对你虚言诳语。”
风尽殷诚恳地点点头,她也是第一次御使后天神魔对敌,只知道凡是后天神魔,爆发很强,但切忌久战,尽管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心神上的压力,却是不可不防。
“催玉,你当真让我刮目相看,如此我便明白了,放心,我必然全力配合你!”易皓沉当即承诺道。
咬了咬牙,易人皇说了一个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的理由,“看在刚才饮宴尚还融洽的份上,加上催玉也没有落脚的地方,修醒生院就交给催玉了。”
她能落下理株仙尊的手段,其实是后天神魔!”
尽殷的神通对外宣称是浊醐天子和清醐天子落下的法体,其实不是……
若不是理株存了死志,光凭你的神魔想要留下他,有些困难。”
特别是他本就有对阵诸多天子和妖圣的经验,这次在血潮中,以旁观者的身份见证了黄泉忘川天命与理株仙尊的生死一搏,倒是让他生出更多的灵机触动。
看在易人皇愿意拿命来做道兵之事,我才说点肺腑之言,等闲有人要听我如此毫无保留的说话,基本都是临死之前。”
时间嘛,约为十年,对,十年应该就差不多了。”
“催玉,对我东界一域的局势怎么看?”人皇眉峰再度凝在一处,正色开口。
少年道人这番话说完,人皇当即点点头,沉沉叹息一声,“的确如此,我等也是在得你提醒后,才醒悟到这层关系,此前根本没想到,诸脉天子会在道兵之事上做文章。毕竟这是增厚东界人族实力的举措。”
俊俏少年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弹了下指甲,当即给风尽殷看得忧心忡忡,每每少年道人如此,都表示他并不看好眼下的局面。
凡人不再是人族根基,而是被视同灵材,难道修士就没有凡人亲朋?凡人可拿来炼道兵,修士难道就不能成为道兵底材?这和妖族血食、天魔容器有什么区别?
东界若行此事,我可断言,南域、西极,北疆都会和东界保持距离。”
而少年道人和魅惑佳人对斗法过程的复盘,更是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她所露出的种种破绽,令风尽殷大为震动,惊为天人。
人皇轻轻点点头,“可以,用人不疑,何况还是你,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我信你!
“所以,理株仙尊一边燃烧道韵,一边与你斗法,维持血潮大阵还要用去三分心神,就算如此,你也只是堪堪挡下他那一击,切莫要得意忘形了。
易皓沉一怔,旋即大笑着落座,没有丝毫客气,甩开膀子伏案大嚼,原本微凝的眉峰倒是舒展了不少。
不待人皇开口,姬催玉先冲风尽殷摆了摆手,方才开口道,“可以,生院的麻烦我接了,不过我这人只在因果中行`事,眼下虽然是人皇所请,也得有个说法。”
人皇和俊俏少年彼此打量了一下,不约而同温和地笑了笑,一眼看去就似发自真心。
怪不得幻境之中,青慧仙尊一脸古怪,怕是也知道些许端倪。
俱是账单,林林总总加起来,怕是有一万多灵石,易皓沉轻轻将这十来张纸放回了茶几。
易皓沉顿时一惊,“那道兵法门,你不说是诸脉天子的诡计,于人道反噬甚重,还会被三域疏远么?”
良久,易皓沉放下了手中筷子,喟然一叹,“我都记不得上次吃得如此尽兴是什么时候了,这天地中的诸事简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少年眸子中生出冷光,东界局面复杂,天魔想从此处入手打开局面,自己何尝不想在此吸引住妖魔二族的目光,只要多争取些时间,必然让中原天魔和各大妖廷悔之不及。
“要我说,若非我恰好路过东雍,你的下场怕是会死无葬身之地呢,不知人皇信不信……”
东界之幸!人皇长长呼出口气,眼中精光四射,无比庆幸今日能到麒麟楼中坦诚来见眼前之少年。
“该不会理株仙尊……”
也许是一尊天子和一位元神皆因他陨落……
没有和易皓沉客气,少年淡然开口,“第一,生院一切依我,便是我将生院拆了,也是我的事。”
“请我办事,总得付出些代价吧,天子你落不了,妖圣你斩不了,好在你人还算大方,你替我把这钱付了,也算是有了因果。
当然,眼下早就没什么饿界鬼浊泉魔了,只有化浊落清殷魔,若是命昙宗发觉,还请人皇帮忙遮拦一下,命昙宗绝拿不出真凭实据!”
灵台中,姜默舒已是笑得打跌,这黄泉忘川天命虽然打不过金倌染,但丝毫不弱于傀影和尸佛,可以说各有神妙。
“第二,东界诸宗的元神我都不大信得过,看在风尽殷的份上,青慧仙尊我姑且相信,森望两位元神差点身死道消,嫌疑倒也不大,人皇你也在可信之列。其它元神在我看来,都有勾结天魔的嫌疑。
“糖果确实是甜的,不服毒不就行了?区区道兵法门,我来教教你,什么叫逆天改命。”
想到灵晶,少年道人不禁眉眼一凝,都快两天了,人皇都还没有消息,挣点赏格当真不容易,反正都是各家天宗共摊,也不知在磨叽什么。
“不错,正是我从命昙宗离开时,自行拿的补偿,那姜默舒姜宗主恐怕还不知道,黄泉峰已是没了黄泉。
易皓沉似是猜到少年即将要说的话,不由得瞠目结舌,又有些哑然失笑,“若是几家天宗元神知道我拿一万多灵石换了个气运道子,怕是眼珠子都要掉一地。”
俊俏少年似是欢喜,更似将遇良才一般,同样毫不在意形象地吃喝起来,较之前简直判若两人,倒是给风尽殷看得满目新奇。
万灵妙善鱼羹,灌灵香藕……承惠一千四百零九灵石。
亲朋故友?这姬催玉孑然一身,就连风尽殷都是硬塞过来的,还被他用计化去了神通,生怕留一点后患。
少年道人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去走到窗台边,看着下方的热闹喧哗,似是观拥沧浪之清浊,似是俯仰天地而缓缓。
有些糖果可是带毒的,若是三域孤立东界,再被天魔和妖廷围攻,加上内部不稳,别说什么稳如山岳,说句危如累卵都是轻的。
也许是他真心实意请自己吃了一顿饱饭,就如对待一位友人……
易皓沉听完俊俏少年的话,不由得沉默良久,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一番辛苦,一番决断,被对面视为一文不值,不,甚至可以说是东界破灭之因。
人皇看着茶水,沉吟了几息后猛然抬头,“催玉说说看,我必然会答应的。”
东界安危?远来是客,骨玉悬额的少年道人数月前还和东界没有半点干系。
姬催玉轻轻呼出口气,指了指风尽殷,“其实有一事,尽殷不敢给其它人说,怕引起轩然大`波。”
姬催玉点点头,笑着说道,“伱知道就好,便是后天神魔被忘川异化,但本质未变,不可掉以轻心。”
易皓沉淡然点点头,脸上已满是快意,“照催玉这么说,我实在是受宠若惊,万余灵石就跟你和景星两人都扯上了关系。”
“你愿意帮帮东界么?修醒生院若是星散,东界更是积重难返,我也不清楚还有没有元神勾结天魔,甚至四宗战力也被一族二廷牵制得动弹不得……我承认自己比不得郑景星和文婉儿优秀,但我有个优点,听得进劝,也不怕担责。
催玉,你既然来了东界,帮帮我,看在……”
七彩芝叶流清烩,化雪兰月汤……承惠一千三百八十六灵石。
易人皇哈哈一笑,“情理之中,我自然会好好配合你。”
若是我到某宗闹事,人皇替我拦下其它元神,不需要偏袒我,保持中立即可。”
易皓沉有些疑惑地拿起那叠纸,大概翻了一遍。
自己的心血和舍身居然是个笑话么?若是金玉麒麟在此,也会这么看自己么?
姬催玉转过身来,看着眼下的东界之主,微微颔首。
易皓沉当即心头直打鼓,冷汗津津,声音不禁变得有些嘶哑,“这法门是东界诸宗共研而出,诸宗元神也以推演神通一窥千年发展,有了这法门,我东界千年之内确实稳如山岳。”
听到杀性尸鬼如此一说,易皓沉微微点头,不知为何,他已是莫名有些相信眼前这少年。
“催……姬先生放心,我绝不会因此生出妄心,化浊落清殷魔是后天神魔,此道有映心之危,幸好血潮之战只有三个时辰,若是再久些,怕就是我坚持不住了。”
风尽殷冰雪聪明,已是瞬间明白过来,将两杯灵茶分别放在少年和人皇的面前。
想想看,这灵石你算是付给了郑景星,但换来我给你做事,一笔买卖得了两桩因果,岂不是血赚?”
“那就还有最后一件,易人皇你已经在做了。”少年的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弧度,“道兵这法门还是有用,只是不该这样用。你通告诸宗,说道兵之事你必然推行,待我掌控生院后,一切照旧。
生院之事你一言而决,若有干涉之人,若有不服之人,你尽杀之。”
风尽殷之前什么实力,易皓沉十分清楚,除了情剑无解,其它神通手段在元神看来仅仅算可圈可点,跟在这姬催玉身边才多久?眼下就能阵斩元神了?!
少年道人淡然笑了笑,眸子中有着灼灼的光,似那晨星唤起天边欲曙,似那龙蛟伏于波中欲浪,
姬催玉示意风尽殷倒上两杯茶,慨然说道,“不过有三件事,还需易人皇提前许我。”
“见过人皇!”风尽殷起身行了一礼。
姬催玉淡淡一笑,笑容落在人皇眼中,温润如玉,宛若日月煌煌,“如此甚好,此事因果只有青慧仙尊还有森望城的两位元神知悉,三人嫡传的弟子因为要配合我,或许也知情,也请人皇非至信之人不可透露!
人皇想了想,却是找不出合适的理由,
姬催玉点点头,“人皇若是没吃,不如坐下吃点,麒麟楼的菜不错,两天了,都没有重样的。”
姬催玉轻轻抿了一口茶水,坐直了身子,眸子中骤然生出冷光,“郑景星那厮能窥破理株仙尊勾结天魔纯是机缘巧合,几乎不可复制,若是生院在道兵之事中做点手脚,易人皇你必然死于人道气运反噬。”
况且,不论是风尽殷还是他,也确实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血潮之战的所得,一位元神放开所有的倾情演法,对任何修士来说,都是极大的机缘。
恍听杀伐自婆娑,似那三春桃花灼灼,言说天子惊魂,眸定妖圣梦破,心有野火烧天阔。
幽冰茶酥点,妙水仙芋碗……承惠一千五百三十三灵石。
宴厅的大门顿时大开,易皓沉目不斜视,龙行虎步地走了进来,大笑着说道,“客人?我倒是希望你这样的客人多些,再说了,东界之大,容得下任何人!”
少年道人端起茶盏,轻轻在人皇面前那杯碰了一下,旋即一饮而尽。
十万灵晶,简直血赚啊。
诸脉天子有元神为内应,自己还是香甜可口的饵料呢,不管钓上天魔还是妖廷,都不亏。
“若是要死上一个天子或妖圣,才能令人皇开怀饮宴,倒也不难。”姬催玉耸了耸肩膀,说着惊天的豪言壮语。
不过,却并非毫无道理,至少是可能的一种发展方向。
易皓沉怔了一息,眸子中猛然爆发出骇人的光芒。他当年能成为人皇待选,道体、灵慧、决断都是上上之选,但此时所猜之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当真令他难以置信,
姬催玉正色对着风尽殷说道,脸上的神情极其郑重。
良久,少年道人猛然转过身来,似飞花落叶一般从容,“易人皇,在你左手边的茶几上,有一叠纸,你看一下。”
……
当真不弱郑家麒麟分毫啊!
易皓沉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开口,“本来该由风尽殷代为传话,但我担心你误会,加上我也对你特别好奇,所以亲自到此,以示我东界的诚意。”
也许是他能和金玉麒麟并称……
倏地,姬催玉莞尔一笑,并未回头,只是朗声开口,“人皇既然来了,为何站在门口,这门后又不是龙潭虎穴,说起来,不管是在东雍一地,还是东界一域,和你相比,我都只能算客人。”
人皇轻轻摩挲着茶盏,又神色复杂看了风尽殷一眼,旋即端起后一饮而尽,神色中更是毅然决然。
既上贼船染身,又沾几许红尘,不便问局中子,做不得回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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