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玉山拎着一盏铜行灯,光色如玉,将陛下颀秀的影子拉的长长,投射在眼前的一条通天之路上。
拍马屁拍到了驴蹄子上,常玉山并不尴尬,他是个有活力的年轻人,出身不错脾性豁达,他凑上前,将行灯略略抬起几分,溶溶的光色将陛下的侧脸点亮了些许。
陛下侧脸有如精瓷,因着眼睫覆下、唇色煞白的缘故,使他凭空多了些微的脆弱之感。
饶是心再大的人,这会儿有些慌神,忙命人展开一张折椅,皇帝却说不必。
常玉山命人止住动作,小心翼翼地提灯上前,眼见着陛下面色一寸寸地缓过来了,这便轻声问道:“陛下,可好些了?”
皇帝嗯了一声,只觉得那股子烦闷之气消散了许多,可是随之而来的却是忐忑不安。
前几日同小徒弟的分别,她是气汹汹地走的,临走时埋怨的一眼望过来,那其中盛着的委屈令他心痛。m.bïmïġë.nët
他没有安慰人的经验,平生也不知软话如何说母后同他生了月余的气,他也并未放在心上:这世上没有做错事还需要旁人来哄的道理,太后也不例外,她想通了自会有疏解。
可小徒弟却不一样近来他总觉得她像一只飞鸟,时刻扑棱着翅膀,想要往高天远地飞去,令他再也寻觅不到踪迹,这样的感觉令他心力交瘁。
所以为何那一日要口不择言说她娇纵、心思简单呢?回忆至此,皇帝恨不得时光回转,把这句话吞回肚子里去。
千里万里的来了,却在山下近乡情怯,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天地间的清气令他振奋:天地开辟、日月重光,他是人君是天子,何惧道歉跌软?
这便大踏步往那通天之路而去,星天寂寂、路途遥遥,逢上荆棘丛生的小道,皇帝心急赶路,衣衫勾破也浑不在意,这般奋力向上,终在月亮西斜时,见到了那一处高耸在云烟缭绕之间的山门。
千年道观巍峨耸立,举头是苍劲盖云的巨大树冠,垂目是树影月影斑驳,因此行急迫,并未事先派人知会金阙宫,皇帝又是来行跌软一事,大张旗鼓宣扬不合适。
常玉山提着灯近得山门前,正要拍门,却听皇帝说了声且慢,常玉山瞬间缩回了手。
皇帝回身,接天连地的山路在云烟雾霭里时隐时现,天子的护卫军玄甲赤衣依山而下,绵延数百里,在云雾里显出了虎啸龙吟的气势。
这般带着人马威赫赫的来,哪里像是服软道歉的?皇帝这一时心思忽的细腻起来,手轻扬,便有统领吩咐下去,令护卫军隐在了金阙宫的周遭。
这才好整以暇地命常玉山抠门,但听轰然一声山门被拉开,两名知客小道毫不担心门外有歹人,大约是因着
饶是折冲万里、无所畏惧的天子,看到山门里冲出来五条凶神恶煞的大狼狗,都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常玉山等几名护卫立时便围住了皇帝,大有想咬陛下先咬死他们的决心和勇气,那两名知客小道却一瞬间拉住了这五条狗,其中一名胖胖小道见人三分笑,见来人气度不凡,恭谨问道:“晚钟已敲,善信请报山门。”
皇帝沉吟一时,朗声道:“金阙宫许天师座下北辰星君。”
他的声音清然,在寂寂的山林里,有雨打青叶、清溪撞石的质感。
那胖胖小道同瘦瘦小道对看一眼,眼中皆有惊愕之色,胖胖小道脱口而出,“太甜的师尊竟然是活的?”
瘦瘦小道却摇头,说绝无可能,“太甜若是有师尊撑腰,何至于乖乖敲钟?”
两位知客小道边说着话,边抬眼望过去,正触上两道清寒的视线,那其中凉意氤氲,令二人顿生寒意。
皇帝见两位知客小道迟迟未有开门行客的动作,心下不悦,正待发作,忽听得两声狗吠,忽的从山门中窜出来一只毛发乱飞的獢獢犬,直往皇帝的身上扑过来,动作之快,叫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獢獢犬簧簧被养的肥头大耳、膀大腰圆,这一个飞扑将皇帝扑得踉跄了两步,才稳住了脚步。
皇帝和手中的獢獢犬两两对望,只觉得一言难尽。
这狗当年随他来了老君山,结果被三斤的肉骨头勾住了魂儿,死活不跟着走了,这便留在了老君山,未曾想今日再见竟然这么胖了。
两位知客小道目瞪口呆,胖胖小道喃喃道:“……见狗如见师尊本人太甜师妹这般说的……”
他领着瘦瘦小道跪倒在地,高行道礼,齐声呼道:“恭迎星君。”
这山门终是进了,皇帝把獢獢犬放在地上,任他跑,自己则大步流星往观中去一人引路去寻太甜,一人则去通报监院。
那引路的知客小道胖胖地在前方开路,一面走一面介绍,观中也是山路,一路向上,这小道竟步履轻快,呼吸匀停。
“星君慈悲,小道名太胖,近来任知客一职。明日开大静,太甜师妹领了敲钟的差使,这会儿应在钟鼓楼宿下了。”
皇帝耳听得方才那瘦瘦小道说什么若是有师尊撑腰,何至于乖乖敲钟,也知金阙宫那大钟重达千斤,敲起来一定吃力,而开大静止大静早晚各需八十一下,再加上起三清落四御,这一套打下来,自家小徒弟的手臂非得打肿不可,念及此,愈发不快起来。
“天师何在?”
太胖小道察言观色,见星君面色肃沉,心中惴惴,小心作答。
“天师爷爷还在阐真洞里闭关,一切事务皆由监院做主。”他小心翼翼地把观中格局说与星君,又讨好道,“太甜师妹回观数日,五日里倒有四晚跪在阐真洞前等候天师爷爷,像是有要事禀告似的。”
皇帝心念微动,似乎想到了什么,顿时一颗心沉了下去。
走近那钟楼,太胖小道便退了下去,常玉山领人在钟鼓楼周边护卫,皇帝携同獢獢犬拾阶而上。
木质楼梯在脚下发出吱扭之声,待上至二层,只见那木质游廊上,大钟悬在半空,清衫素衣的女冠背影如仙,身侧立有一坤道,白衣翩跹长身玉立,二人目望远山黛影,从皇帝的视线望过去,真如神仙眷侣一般。
无限的酸楚涌上了皇帝的四肢百骸,他怔住,只觉得灰心丧气。
獢獢犬簧簧突然叫了起来,倒将前方那两位仙人给惊了一下,回过身来,皇帝忽的松了一口气这女冠身形轻窈,形容清冷,并不是他的小徒弟。
这种绝处逢生的滋味实在难挨,皇帝手脚一阵冰凉,那女冠却似认出了皇帝,携同一旁的乾道祁太初拜伏在地,口呼星君慈悲。
皇帝缓过神来,手脚渐渐回暖,方才哀极,这会儿好了一些,便认出这位女冠来。
“你是,合贞女冠。”
合贞女冠今年四十二岁,瞧上去却只如二十许人,可见修道有助于青春永驻,她此时清浅一笑,“星君还记得贫道。”她知陛下乃是寻太甜而来,这便温声道,“太甜心绪不佳,正在里间誊抄经文。”
皇帝当年修道,合贞女冠曾为天子管理经文道典,故友相见,原该相询几句,然而皇帝听到合贞女冠说小徒弟心绪不佳,已然心思大乱,这便略一点头,径自往内殿而去。
獢獢犬常常无缘无故地吠,星落早已习以为常,这会儿正坐在半开得窗下卖呆。
她自回来仙山,心中顶顶记挂的第一件事,还是辜家哥哥的伤情,她将此事同合贞女冠、太初师兄商议,竟知晓天师爷爷百年前曾以仙法救治同类病症,而药引正是生长在高山顶的“还阳草”。
只是天师爷爷一日不出关,她便无法知晓辜家哥哥的身子可否治好,再加上她与静真下山去见世仙无果,更加深了她的愁绪,故而这会儿眼眉耷拉着,望着窗外的一轮月。
皇帝缓缓踏进了内殿,便见得那窗下耷拉着眼眉的小徒弟,心腔里的那股子思念混杂着歉意喷薄而出。
小徒弟还在生他的气吧?竟然望着月亮出神圆魄上寒空,皆言四海同。这里的月同京城的月乃是同一轮,小徒弟是不是也在为着同他那一晚的吵嘴而苦恼?
他不敢上前,在殿门前请咳一声,“今晚的月亮很圆。”
这声音清寒,星落再是熟悉不过,猛的一回头,便看见师尊站在殿门前,星落怔住了,一时才接口道,“明儿更圆!您怎么来了?”
皇帝假做坦然地走过去,往她身旁一站,负手往那窗外又大又圆的月亮看过去。
“我来看月亮。”他补充,“这里的月亮又大又圆。”
星落还愣着,“您可真有意思,哪里的月亮不都是一个样子?”她看了看月亮,琢磨道,“不过,山里许多精怪拜月,说不得比宫里的月亮更灵一些。”
她转过头,仰着看向陛下,“您到底为什么来了?天下事都归您管,您能走得开吗?”
皇帝嗯了一声,心跳隆隆,“天下之事再繁杂,也要细分先后,比如你先,天下事在后。”
星落长长地哦了一声,“原来您真的找徒儿有事。”她挠了挠鬓边,忽然觉得慌乱:陛下该不会事知晓了她与世仙的关系,要来同她清算的吧。
皇帝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平生第一次说了真心话,他手足无措,眼神游离,为了缓解紧张,他拿手指了指月亮,开言,“你看……”
话音刚落,身旁的小徒弟却一下伸手捉住了他的手,硬生生地把他指月亮的手给拉下来,“您指了月亮,明儿起身耳朵就被割破啦。”
小姑娘瞪着大眼睛,面上挂着神秘兮兮的神情,皇帝的手指被她攥在了手里,身子也为之侧过去,撞上了那一双灵动澄澈的大眼睛,近在咫尺的距离,她鼻息咻咻如小兽,皇帝的心有如雷动。
山林的清气在窗外氤氲,甜蜜漫上皇帝的心头,圆月越来越近,大的好像触手可及。
星落看着陛下的眼睛,那其中有星子耀动,她歪着头好奇,“您怎么不呼吸了?”
皇帝寻思着要说些什么,可獢獢犬却不合时宜地对着圆月狂吠起来,它肥胖的身体在地上跃动,带着一身的长毛摇曳,状似癫狂。
他在她的澄澈眼神里慌了心神,松开了手指,若有所思地看向獢獢犬,强行转开话题。
“朕感觉这条狗要变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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