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遭天杀的狗皇帝,手里握着她闺女绑发的碧青色缎带,那洋洋得意不可一世的模样,简直想让人抽死他。
若只是在宫中寻常遇见,如何女儿的缎带能落到他的手里?听狗皇帝的意思,竟像是同自家女儿有了什么首尾一般。
可应当不会吧?容氏抹着泪悄悄向门里觑了一眼,日光隆盛,皇帝坐在肩舆上,极年轻俊雅的样貌、极威威赫赫的天威,除了那一份与生俱来的不可一世以外,倒不似能干出来强占臣女之事的人。
容夫人心里装着一万顷的忐忑,不由地就掐住了了身旁大儿子黎立庵的手臂,黎立庵感受到了自家母亲的紧张,温声问了一句:“母亲,妹妹还没回家呢,您就这么掐我,妹妹若是进了家,您是不是打算掐死我?卸磨杀驴的事儿您最好别干,咱好歹还是簪缨世家……”
容夫人哪里有闲暇理会长子的废话连篇,等仙鹤门里传来一声“起”,这便站起身来往里看。
皇帝高坐在肩舆,垂目往下看,却发现那小妖道疑惑地仰了头,拧着小眉头望住了他。
“……这样细致的事儿您也干,可真慈悲啊。”日光直照着她的眼眉,令她眩目,这便支手在额前搭了个凉棚,“这样的头绳儿,小道有许多条,也不当紧用,您不必特特送来的呀莫非……”
她一惊,这便警惕地盯住了陛下,小声地为自己辩解起来。
“……小道昨晚回去就睡啦,背地里也没说您什么不好,晓起用了早膳,平平常常的,一点儿出格的事儿都没干,您若想收拾我,可寻不到什么由头。”
皇帝有些悲哀。
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究竟有多差,才能让她警惕如斯。
至于这绑发的缎带……皇帝的视线落在她的头顶上,今日许是要出宫了,她并未做女冠打扮,而是着了一身粉,那粉并不浓烈,像婴儿脸颊一般的浅浅一身,而头上发丝分半,结鬟于顶,以浅粉色缎带轻系。
很好看。
皇帝的手便僵在了半空中,有些尴尬地架在了扶手上,顺势落了下来。
“朕用了早膳,没那么闲。”
星落这才小小地舒了一口气,慢慢儿地走到了皇帝的肩舆前,仰着脸,向他递上了手。
“您受累。”
她的手心白洁中显出一些稚嫩的粉,皇帝绝一松手,那根碧青色的缎带便落进了星落的手掌心。
星落这时候才确认了陛下并没有想收拾她的意思,心情登时便雀跃的很,娘亲哥哥在外头等着,出了仙鹤门,天光都会自由起来。
心情好了,笑容也可爱,她仰头同陛下告别。
“……小道走啦,您好好保重龙体,早晨清平如意,晚间吉庆遂心,总之早午晚都平安。”
她修道,最是个万事不强求的,加上胎里带的那一份豁达,使她此刻的祝愿诚心诚意,可肩舆上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却似乎并不快乐。
“朕的早午晚平安与否,同你不相干。”
星落哦了一声,复又仰起小脸,“不安也行,您随心。”
想出宫的心十分迫切,陛下又不发话,也不走,就这么耗着算怎么回事,星落心里有个小爪子抓了抓,这便抬起一根手指头指了指仙鹤门。
“小道的娘亲哥哥都在仙鹤门外等着呢,您要召见她们吗?”
皇帝向来眼睛长在额头上,哪里能看得到凡人,此时心里正矛盾着,听星落这般说,心里就突突起来了。
这小妖道忽然说要让他见她的亲长,这是何意?
他微抬手,肩舆便落了地,便有内侍为他端来一把圈椅,皇帝长腿微抬,这便落了座,说了一声好。
星落傻了眼。
原就是不能直说您别废话了,我家人还等着接我这等话,故而转弯抹角了一句,结果陛下还当了真,连椅子都坐下了。
无奈只得听阮英高声传了娘亲和哥哥们进来,娘亲身为国公府世子夫人,又是出身江南望族,入宫入惯了的,倒是两位哥哥,从未出入过宫廷,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样子此时都收起来了,都装出了一副气宇轩昂的模样。
待娘亲同哥哥们跪拜天子起了身,皇帝便点了点头,先是问了句容夫人近来可好,便说起来黎大将军的事。
“大将军乃朕之肱骨,他在外为国守边,夫人操持家事、养育儿女,功劳至高。”他将视线缓缓落在躬身而战的黎立庵和黎立观二子身上,“二位舅子……”
这一句二位舅子甫一出口,惊了一圈人。
容夫人疑心自己听岔了,险些愕目抬头,黎立庵同黎立观听的明明白白,却也疑心自己听左了那座上可是九五至尊,二位舅子这样的用词从他口中说出来,简直比让自家妹妹话少些还要令人匪夷所思。
星落却没听明白,只知道陛下及时住了口,这便微侧了头望住了陛下。
皇帝的手指在扶手上微微颤抖,这几日他的手总是因了各种缘由抖来抖去,若不是他自知才二十一岁、身体一向康健,都要疑心自己快要中风了。
如何能脱口而出舅子这二字?大约是前些时日议论林国舅时,黎立庵恰巧出现有关。
一个人出现的场合、氛围甚至气味都很重要,这将决定未来旁人想起你时的初印象,皇帝自我开解了一时,这才以手握拳,抵在唇边虚虚一咳,掩饰过去。
“二位公子更是仪表不凡。”他内心有些错乱,急着遮掩过去,“朕希冀二位能够努力进学,为国效力。”
黎立庵同黎立观闻言谢恩,皇帝方才出了这样的口误,便不欲再多说什么,起了身上了肩舆,众人忙跪拜山呼,心中都舒了一口气。
容夫人忙拉着自家女儿,从上到下的打量了一番,见她眉宇间仍是一贯的稚气,这便放下心来,先搂在怀里使劲儿抱了一会儿。
“……两宫娘娘待你如何?陛下待你如何?”
星落便躲在娘亲怀里,搂着娘亲的腰,慢慢儿往仙鹤门走。
“左不过就六日,面都没见几次,能多好?我还多赚了一日的银子祖母该后悔了吧。”她向来报喜不报忧,不愿拿糟心事来烦娘亲,“便是陛下,都十分器重女儿的才华。”
黎立庵就在后头一嗤,“器重你能吃会睡,最会气人?”
因着妹妹出宫了,他心里高兴便多说了几句,“我瞧着陛下眼底乌青,像是被气出了精神错乱才刚怎么冒出了两位舅子这样的话。”
因还没出仙鹤门,容夫人这便一巴掌,扇在了自家长子的脑袋上,咬牙切齿,“我看你是作了大病了,敢这么编排陛下,滚滚滚,离咱们远点,免得溅一身血。”毣洣阁
黎立观虽才十七岁的年纪,却是比黎立庵沉稳许多,他环视了左右,见并无什么人在侧,才低声道:“那一句舅子实在清晰,糖墩儿莫不是真要做皇后了?”
他担忧地看了自家妹妹一眼,“儿子实在难以想象,半夜偷吃糖馓子洒一床的人,能母仪天下?”
容夫人又是一巴掌把次子打了个懵圈,刚想再来一巴掌,便听身后有清朗之音响起,规规矩矩地唤了一声容夫人安好。
母子三人回身,正见那亲军卫统领辜连星,清清落落地站在天光下,端的是英挺清俊的好样貌。
星落一阵惊喜,一阵歉疚,唤了一声辜家哥哥,容夫人因着上回他帮忙找糖墩儿的事,一直感念在心,这回见了,便慈笑地应了一声。
辜连星向着黎家两兄弟颔首,浅笑致歉:“……原说好了要来送糖墩儿,却因公务耽搁了,实在抱歉。”
容夫人不知还有这样的约定,只是一笑,“你在宫中当差,自然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怎好耽搁你的公务。”
辜连星便陪着母子三人慢慢向外走,出了仙鹤门,目送了糖墩儿上车轿,在车窗下温声交待她。
“端午那日,舍妹在朝雨楼设宴观赛龙舟,你若想瞧个欢喜,我叫她下请帖与你那一日我也会下场比赛。”
星落远离俗世的这些热闹已久,心里又藏着对辜连星的愧疚,这便小小声地应下来。
“……爹爹妈妈应当会同意。届时哥哥赛完了龙舟,我也有话想同你说。”
小小的姑娘眉眼低垂,有些黯然的样子,辜连星怔忡,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黯然起来,便轻轻嗯了一声。
约定好了,车轿便起了,辜连星心里有说不出的怅惘,目送着国公府的车轿慢慢儿地驶离了。
这一厢糖墩儿离了宫,皇帝这一日过的却十分劳累,军机、朝政、各地络绎送来的有关赋税的折子,不停来军机处奏报的臣工,将皇帝的时间塞得满满。
忙碌一直持续到了夜半,皇帝更了衣,在那窗下站定,看那稀蓝天幕上,悬着一轮孤月,忽然觉得心里有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到了第二日,皇帝视了朝回了西配殿处理政务,便听有内监唱道礼部尚书石岚清有奏。
皇帝听到他的名字,精神一振。
这老小子,回回奏禀都是催他大婚、催他选秀、催他早立国本,他从前烦他烦得要死,不知为何今日竟有些期待。
石岚清躬身进来了,有些头皮发麻他这些年因着催婚,在皇帝眼里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上个月人人涨了俸禄,就他还是老样子,故而他近来便不想再做那个恶人,今次来,也不过是为着过些时日泰山封禅一事,来讨要陛下的主意。
他给陛下行了礼之后,站在下头向上觑了一眼,不料正好同陛下的视线对了个正着,石岚清的心腔子都在颤抖,刚想开口把来意说出来,以消除陛下对自己的误会,岂料陛下却清咳一声,先开了口。
“朕知道你的来意。”皇帝和颜悦色地望着石岚轻,头一次觉得这老小子也并不是那么的讨人厌烦,“朕从前读史书,总觉得那些个为了平衡朝政,而被迫纳权臣之女入后宫的皇帝,不能使朕共情,未曾想,近来朕也遇上了这样的难题。”
“安国公为国守边二十年,民间声望颇盛,如今黎大将军又接连打胜仗,朕已然封无可封,赏无可赏,倘若他有不臣之心,朕这般年轻,应当如何制衡?”
“你觉得,朕该不该为了江山社稷,为了黎民百姓,妥协一次?”皇帝十分苦恼地蹙起了眉,“朕真的很为难啊。”
作者有话要说:石岚清:???又下套?您别妥协,做自己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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