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元卿道：“后来出了什么事？”
唐儿便道：“听说大约在一百多年前,人族的两个王国开始打仗，离我们近一些的南诏国国力弱些,双方打了很久的仗，阿爹说人族打仗需要拿着铜铁兵器,搬运粮草马匹，而这些东西要用钱换,南诏国打了三年后，渐渐缺少钱财，若是落败极可能国王会被另一方杀掉,南诏王很害怕战败,于是四下抓了很多其他部落的人做奴隶上战场，可人鱼族是不擅长战斗的妖族,南诏王也派了十几艘战船来抓我们。”
“他们为什么抓人鱼？”雪元卿道。
唐儿似很害怕,低声道：“阿爹说那时候人族打仗急缺物资,我们人鱼族虽不擅长打仗,妖力也不强大,但可以潜入深海去采集珍珠，南诏王带兵攻打人鱼岛，我们的王上受伤，士兵趁机控制了人鱼的育儿海，人鱼的战士为怕人类伤害幼崽，所以投降了。大约有三分之二的年轻人鱼被抓走，阿爹也是那时候做了珠奴。”
“原来如此，是被那场战争祸害。”雪元卿叹息，人鱼的遭遇和树妖一族也差不多。
唐儿道：“王妃想起那场战争了吗？”
雪元卿点了头道：“是中原皇帝和南诏为了争夺耕地，在沧澜交界处打仗。没想到，还牵连了你们这些妖族。”
唐儿便道：“阿爹说大批人鱼被俘虏做了珠奴，他们在人鱼的身体上打上牲口印记，戴上脚镣，用鞭子毒打他们，不给饭吃，还威胁要杀害人鱼的孩子。阿爹的身上就有很多被鞭打的痕迹，那一定很疼。”
雪元卿摸着她的头道：“不要害怕，你们现下已经安全了。”
唐儿抱着她道：“阿爹说，那时候人鱼们苦不堪言，没日没夜采珠，如果没有所得，就会被惩处杀死，因为成年的人鱼男女都长得很漂亮，有一些还被卖给妓院供人取乐……不过后来，多亏了王上救了我们。”
雪元卿道：“你是说现在的王上吗？”
唐儿便道：“王上是先王的嫡长女，是西海人鱼族的公主，那时也不幸被人族俘虏，吃了很多苦头，可是阿爹他们这些人鱼战士都一直在悄悄保护着她，有一日勇敢的战士们偷走了看守的钥匙，打开牢笼将公主放归了大海，人族的士兵追击了她很久，终是寻不见她，因而又和珠奴泄愤，他们杀死了一百多人鱼奴隶，把尸体挂在船上，引诱公主出来，但公主离开后就没有回去了。”
“后来呢？”雪元卿询问。
唐儿忽而开朗些，对她道：“起先人鱼都说公主不会回来了，那样也很好，至少她回到了大海。又有人说公主逃走的时候身负重伤，怕是已经化归深海了。阿爹说很长一段时间，公主没有现身，战争也结束了，可南诏人打输了，必须年年朝贡，所以人鱼仍要不停采珠，供给他们去享乐和抵债。”她说起故事，似有些地方也并不太懂，但告诉雪元卿道：“不过后来有一天，阿爹说公主终于回来了，她手持宝剑，砍断了人鱼们的镣铐，斩杀了捕捉我们的士兵，将那些坏人都杀死了，放走了全部的珠奴，阿爹说那时候公主学了很厉害的仙法，所以救了我们全族，成为我们的新王，只是……”
“只是什么？”雪元卿道。
唐儿叹口气，小手抓着她衣襟，抬头看她道：“只是住在西海上的仙族，说王上不该杀死那么多人，他们追击了王上说她是魔，要将她打死，那些仙人很厉害，王上打不过他们，不过王上遇害的时候，是王妃你救了她，你还记得吗？”
雪元卿心道原是这样，听一个孩子讲这些恩怨惨事心中更加怅惘，低声道：“我记得很模糊，你再多说说。”
唐儿道：“海婆婆说，王妃是西海最强的女仙，是神龙的后裔，你喜欢王上，便保护了她不受伤害，因此经脉被那些仙人震碎，受了重伤，王上一怒之下把那些仙人全都杀死了。这样便再也没人能够害你，王上放归我们回到大海，因为你受伤了，便带你去了很遥远的地方看伤，你们离开了很久，在我出生之前的一段时间，王上才带你回来，大家一起努力建立了千星岛，我们这些新的人鱼就出生在这里，阿爹说王上和王妃都是西海弱小妖族的守护神，所以你病逝的时候，大家都很难过……”
那孩子说着说着眼眸又湿润要哭，雪元卿捧她小脸给她擦眼泪道：“你乖一些，不要哭了，我从前有个徒儿，她小时候也很爱哭，她哭起来会惹人很伤心，你和她有些像，便不要哭，否则我心里很不好受。”
那孩子似很懂事，听她安慰，点了头，靠在她怀里很安心道：“你回来了，我很高兴，这样你便又可以和王上保护我们，不被坏人抓走做奴隶，你不要再丢下我们。”
雪元卿轻轻咳了几声，便任她靠着，安慰她道：“是了，我不会再丢下你，你也不要哭。”
唐儿因此感到安宁，说了很多话，哭了很久似也累了，抱着她在她怀里睡着。
雪元卿低头瞧那孩子面孔，心中难过道，不知祯儿如何了，那时若不赶她走，她会不会好过很多……
她心中沉沉，一时恍惚如昨日，那孩子还小，凑在她怀中小狗般细嗅，仿若岚祯还在她身边，万分依恋叫她师父。
她思量心事，但觉人生沉浮，天地为炉，造化为工，熔炉之内众生如铜，皆苦不堪言，不知这些思罔何日是个尽头。
如此浑浑噩噩，也靠在床头抱着那孩子昏睡而去。
待更晚些，忽闻有人喊她，才朦朦胧胧睁开眼眸。
便是丁易在侧，低声道：“怎滴这样睡了？”言罢伸手拉扯她被子，给她盖了些道：“唐儿调皮也罢，你这样睡着，会着凉。”
雪元卿睁开眼眸，定神瞧她，见她额头盛开莲花章纹，一时却走眼道：“为师没有事，你莫管了。”
她言辞淡淡，又咳了几声，却听丁易道：“小修，你是不是认错了人？”
雪元卿才定了神，抬头去瞧，屋内夜明珠下，见她容貌并非岚祯，才恍惚叹口气道：“不好意思，丁岛主。”
丁易便道：“我将你误认为长樱也罢，难道我长得也像你牵挂的那位弟子？”
雪元卿摇摇头道：“并非如此，岛主和她长得并不一样。只是……”
丁易思索片刻道：“我懂了，你说的第二只血魔就是你的这位徒儿吧？是这样见到章纹才错认。”
她猜中缘由，雪元卿不得不点了头：“岛主聪慧，祯儿她是和你一样托生了血魔。”
她身穿雪白中衣，病恹恹靠在床边，脸色愁容，丁易见了便怜道：“你一定很难过对吗，定是发生了十分不好的事，她才有可能化为血魔，你的弟子怕也十分可怜。”
雪元卿心下惨淡道：“便是如此……”
丁易闻言，亦叹息道：“我在碧灵门的时候，红料夫人跟我说过，五十阴魔都是人世间极端负面情绪的根本。魔的章纹瞳印是一种上古魔族文字印记，血魔的瞳语叫愤怒。这种章纹很难长成，人世间愤怒者虽多，血魔却稀少，皆因托生血魔需要悲愤极致，浴血而生，其中的痛苦非常人能忍，但凡托生血魔，必然仇恨世间一切，要杀尽生灵平息愤恨。世人才害怕血魔。你的弟子入魔可惜，你心中怕也有许许多多委屈，你若难过，可以说给我，会好受一些。”
那血魔温柔，似是过来人般安慰，雪元卿遭逢灾劫流落至此，终是想起许多，低声道：“祯儿入魔非是她不好，只因为人所害……祯儿是我师姐和狼巫的孩子，是个人族和妖族的混血儿，她命运坎坷，父母早亡，幼时流落边塞做过奴隶，误入魔窟，罗敖给她下了魔种，我大意失心竟未看出，以至于后来她被人冤枉，两度入魔，最后为了救我，金箭穿心刺破了护心玉，化为了血魔将我救出……”
她极难为和人说出了心中事，丁易瞧着她苍白的病容，便安慰道：“原来是罗敖啊，那小子总做些下作之事，有一年也找我麻烦，叫我打了一顿老实多了。不过后来听说他打不过我，怕我报复，悄悄跑了说要去寻些宝物兵器再和我斗一番。唉，那也是个傻蛋，我懒得理他再没见过。只是后来，我的师父死了，七煞那几个傻蛋闹不和，怕我争什么教主之位，那伽和雷宁也来打我，我怕他们伤了长樱，懒得相争便装作落败偷偷跑了。”
丁易说起一些魔门往事，雪元卿道：“我听唐儿说起，岛主入魔也非是本心……”
丁易摇摇头，却大大方方道：“不不不，我入魔虽痛苦，但却是自愿。我做血魔，做得痛痛快快，并没有什么遗憾和难过。人族欺我子民，杀害贩卖他们如同畜生，我幼时被人族虐待殴打，待我逃走去学了很多本事，不过仙门里规定不可伤害人族，我便不再求仙，干脆入魔大杀四方，如此杀光了那些狗贼，大为痛快。”她说起过去的事，眉宇间才显露出一些煞气，额头章纹发出暗暗红光，眸子一缕幽红，显得像个魔类。
雪元卿察觉到她的肆虐的魔气，才心下一惊，意识到眼前并非什么善类。
丁易见她如此，并不在意道：“我入魔杀人，一路从海岸杀至王宫，屠了三座城池的士兵。若说我是魔，那些害我族类的人族畜生又是什么？女娲偏心人族，可我们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若人有错该杀，我便杀得，又有什么错不错。”
她说些这些话，神色转而傲慢倔强，眼中红光越盛，森森怕人。她毕竟是至高无上的大魔，魔气散开，雪元卿病弱之身无法抵御，脸色煞白咳了起来。
雪元卿躬身咳起来，丁易见了又叹息一声，终是颓然起来道：“唉，长樱却也说过，我乱杀人泄愤，那些人族也有无辜枉死，他们妻子孩子并没有做错什么，丈夫死了孤儿寡母亦受牵连，她说这叫冤冤相报何时了，便劝我罢手，我心疼长樱，怕她不高兴，才放过那些人族。我与长樱有约，便是魔性发作，也只可忍耐，实在想喝人血，她让我吸食，不能再随意伤人。若非如此，你那师兄敢扬言杀我，早也灰都不剩，怎会留下残命。”
她言罢，见雪元卿寒毒发作，仍去捏雪元卿手腕给她输入灵力，便如对妻子道歉那样低声下气道：“对不起，我错啦，不该说那些气话吓人。你不要生气，也不要害怕，你生的像长樱，我不会伤害你，我已经隐居四十多年，也不会去害别人。”
那血魔低声下气，认错语气又似祯儿幼时，雪元卿得她灵力，却也好了很多，终叹口气道：“罢了，岛主不必同我认错，你虽杀过许多人，但悬崖勒马也算难得，亦没什么对不起我。”
丁易便安心了般，给她传了灵力，又留了些药，在她身边道：“你这小修虽看着拘谨古板，但也还懂事，不像别的正道人修那样呱噪讨厌。你休息吧，我走了，你的伤还需三五日才能下地走动，别多思虑。”
雪元卿知她算好意，并未如何厌弃，点了点头闭了眼眸行功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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