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岚祯是被一阵叮叮咚咚的碾药声吵醒,外间似又有很多人叽里咕噜的声音,岚祯睁开眼,发现还是身在此处,才确定昨日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
不由撑着起身,发热似已经缓解,见外面飘雨还在继续,略约挪了步子,打开卧室的门向客厅去瞧。
但见房内空处,跪着一个个人,莫越七八个,挤的满满当当,皆穿的粗布兽皮一类,打扮有异中原人,这其中还有两个额头有角,有一些妖气,似乎还是妖族,这些人族和妖族跪在下方,口中不断念叨什么,似是经文般,皆朝雪元卿跪拜,不断磕头。
雪元卿一身白衣,带着一副羊骨面具,将药分别用晒干的荷叶包裹交给这些人族和妖族,众人似为感激,恭敬献祭出一些粮食和晒干的肉条。
雪元卿亦不拒绝,将那些东西都放置在一旁,不消片刻堆了一堆。却是开口能说村民语言一般,叽里咕噜了几句,一位矮矮的汉子将贡品拿走一些,出了屋门。
雪元卿给那些人看完病,才挥手淡淡说了几句话,那些人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岚祯瞧着这一切,才推门道:“元君。”
雪元卿回头瞧她,亦是人走了摘下面具道:“你醒了,药还没给你,我忙得忘了。”
岚祯见她如今似是多了一些人气,眉梢眼角神色亦不算那般冷冰冰,话也多了几句,想来此间必是有什么不同,便自己坐在她药桌子旁的长凳,看她端过来一碗药,自己接过仰头喝了,才看着雪元卿道:“这儿究竟是哪儿?那些是什么人毣洣阁
?为何有妖族?”
雪元卿便道:“他们都是附近一个村庄的村民,之前这里的人族和妖族爆发了冲突,但是一些弱小的人族和妖族不想参与战争,他们逃到了此处,似乎有人设立了结界,这里妖族的灵力大幅减弱,和人族也区别不大,在村子一起生活。他们缺医少药,很多人在战争中残疾,生活很艰难,我便停留在这里给他们充当医生,他们会给我一些吃穿用度当做报酬。”
岚祯对这里还存有很多疑问,但见她给人看病劳累疲惫,便道:“元君心善,给这么多人看病定也辛苦,元君在这里待了很久吗?”
雪元卿坐在她一旁,见她披头散发,便从怀里取出一把鱼骨头制作的梳子,给她梳头发,寻了细线将她额头发丝都向后梳拢,简单扎了马尾,才开口淡淡道:“此间和外界时流也不太一样,我不好确定我来了多久,一年也许两年,这里的自然环境不好,作物产出很低,季节更替也很缓慢,气候似乎越来越冷了。你离开天昆后,算得清过得多久了吗?”
岚祯被她打扮的整齐干净,心中无限温暖,伤势也不疼了般,打起精神道:“海滨一别后,我在中原流浪了一阵,寻不见你,便往北一路去了大漠。后来又经历了很多事,算一算大约有两年又一个月了。”
雪元卿叹口气道:“已经这么久了。”言罢,放了梳子,端详她道:“你还好不好?定是遇见许多危险……”
岚祯满腹心事,亦不知从何说起,便先道:“那都不算什么,只要还能见了你,都不算什么。”
雪元卿闻言一时亦有些恍惚,说不出什么话。
岚祯知自己与她有孽,元君的性子内敛,心中一悲,便收回热切瞧她的眼神,低着头道:“我自知入魔,又行了孽事……已经无脸相见,元君若厌我,我可以离远些……”言罢,心下痛苦,卑微道:“只求别赶我,只要让我时常远远瞧你一眼便好……”
她似是清醒了,雪元卿见她模样比幼时已经变化太多,身量高过了自己,却生得更加夺目妍丽,那时候阿月说的原是不错,岚祯自小是美人坯子,长大定是了不得的美人,只是比起幼时落了一头白发,天昆山上开朗明妍的少女似一去不返,眉宇间成熟不少,但有了一丝苦煞之气,眼神里都是忧郁之色。
雪元卿在她身侧,一丝心疼道:“龙墟的墓灵弘亚在灵能耗尽消失以前,曾经感应到我的危险,给过我一些帮助,他说过这里是一处龙族圣物存放的结界空间……总之这里和外间有很多不同,你以后会慢慢了解,这里与世隔绝,我便是赶你,你也出不去,又能把你赶到何处。”言罢,拉着她包着绷带的手,拿过桌子上一把青铜剪刀似的东西,拆了绷带,取了草药给她换药,低声道:“无需再忧,我昨日答应过让你跟着我,便不会赶你,否则你是不是又要说我骗你。”
岚祯闻言心热,只是难以落泪,说话似哽咽道:“元君……”顿了顿,小心翼翼道:“那些事都是我不好……是祯儿伤了你的心,你待我向来都很好,从未骗过我……我只怕你心中难过,不想见我……”
雪元卿叹口气,知她幼年丧失父母,自幼敏感,一丝一毫也要多心,思付往事,想起丁怡所说,又念及在此处经历,一边给她换药,一边安慰道:“好了,你莫多思量。此地与众不同,既来之则安之。”顿了顿,心中反而平静下来,淡然道:“那时在东海之滨,初时候我是很伤心难过,自己也很难面对,毕竟我也不过才修了三四十载道,亦没外人想的那样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这件事给过我很大困扰,不得已弃你而去,待离去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越发自责,你自幼跟着我在山上,十年都未下过山,又是这等情况分离,你如何能够好过?”
岚祯抿着嘴角,痴痴瞧她,但觉她比曾经更加平和平静,一时亦不知说什么好道:“是我不配跟着你……伤了你,你没有错。”
雪元卿终摇摇头,给她重新包扎好手,抬头瞧她,语气淡淡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何况你那时不过是刚刚成年很多事,都不知道……而且别人叫了我多年仙子,我便也洋洋自得,心中自傲……想着许多事自己可以扛下来,实则可笑。若我把察觉到的不对,早些寻掌门、陆师哥说一说,若那时不是一味管教你,早听听你说说同伴的事,也许天昆不是现在模样。”她思付往事,又平淡道:“不过这些毕竟都已经发生无法逆转。可那时弃你不顾,却成了我这两年最大的心病,如今见你平安在我眼前,哪里想着怪你,只盼你平平安安的。”
“元君……”岚祯但觉她好生体谅,实是温柔。
雪元卿被她那般瞧着,微微动了动眉头,心下也难忍相思,伸手摸她脸颊道:“那时你一定很难过,我不该那么做,对不起,祯儿,你是为救我性命才入魔,便是喜欢我也不是罪过,我这师父当的亦是很差,自傲的以为可以把你一直护在羽翼之下,所以一点武艺也没教你,还让你为我入魔万劫不复,说是保护你当真没做到丝毫……那夜你虽做错了事,毕竟都是为了救我,只是我却被那些伦常礼法所苦,在你最困难最危险的时候,弃你不顾,你会不会怪怨我无情?”
岚祯心口又疼又酥,过往那些心碎似乎都消失不见,喉咙哽咽,脸颊轻轻贴近她手心,恍若一梦道:“不,你是天底下待祯儿最好的人。”
雪元卿似是释然般瞧她,淡淡开口道:“你不怨我?”
岚祯摇摇头,目光唯有痴情。
雪元卿对她道:“我亦想了很久,后来遇到了很多事,渐让我明白,感情的事并不由人,也非什么洪水猛兽,出家人生死看淡,那些伦常礼法又有多值得我痛苦……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那夜也不是有心伤害我,我不该耿耿于怀,你也不要自责了,我已经不怪你了。”顿了顿,心中思绪也难忍,爱抚着她的脸颊,低声道:“这两年,我不是没有想你,没有担心你,只是困在这些地方才没找你。你是我带大,品性我最了解,定是受了很多苦瞒着不告诉我。不过,你不说,我也不问了,你长大了,该有自己的想法,我不该随意管教你,而且……”
岚祯不住点头,眼神爱恋,呼吸都难了道:“而且什么?”
雪元卿缓缓吸了口气,手放下些,坐在她身边,淡淡与她开口道:“其实你喜欢我的事,你那时在镇魔塔中昏迷时候和我说过,我一直知道。只是累于伦常,在乎那些规矩礼教,装作不知,也决心永不回应,甚至也考虑过给你下了忘心咒。”
岚祯微微愣着,心道,她原是知道,便愧疚的脸颊泛红,低声道:“是我不该……”师父一生最重清誉,想来也一直很苦。
雪元卿与她坐在一起,望着窗外还飘着的冷雨,最近一直在下连阴雨,放晴日很少,气温也又下降了些,她这点灵力亦感觉到骨头疼,寒毒虽驱除,骨头的冻伤已经难愈合,腿和脊背都非常疼,这种疼不能用灵力抵御,才让她有了一些做凡人的感觉,理解村民的病痛,忍着身体的疼,看着岚祯道:“我从没跟你说过,我命中有灾劫,一早也知道会有乱、伦之事发生,甚至还有一桩事我都没有告诉你,现在想来,真是对你极为不公平。我怨恨老天摆弄我的命运,可根本没想过,那时候我自持强大,何尝不是傲慢的在摆弄你的命运,时常给你痛苦和迷惘。”
她神色平静,容姿虽是憔悴,却比那时在天昆山似更多了些宽厚大气。岚祯可以感到她的变化,但更多欣喜,已经说不出什么,只是道:“元君还有什么事没跟我说?”
雪元卿看着她,自己又咳了一声,阴雨天一来,身体似疼到散架般,岚祯怕是她也风寒,便道:“元君也病了吗?我去帮你拿药。”
雪元卿道:“外面廊下的陶罐壶里熬了一些药茶,帮我拿一下,下雨天我不是太舒服。”
岚祯便撑着去帮她拿了热茶,似是加了一些麦冬,当归和绿茶之类,调补气血之用,她当徒弟的时候手脚向来勤快,找了杯子给她倒了茶,雪元卿也叫她给自己倒了一杯,二人坐在一起热热喝了几口,雪元卿才道:“我命中有两个灾劫,一个是三门预言,另一个是伦常有违。但咱们师祖在世的时候,也给我推过化解的法子,她说我命里有一个弟子,如果我收她为徒,她心仁善,会帮我挡灾,为我牺牲,我则因此会拯救众生返回天庭。如果我不收徒弟,这个人会因此堕落成魔,祸害众生。所以你小时候,我虽然知道你特别想当我的弟子,我也很想照顾你,但这预言是我心病,我说此生不要徒弟,是怕自己将人害死,并不是我有心骗你。”
她此事似千帆过尽,与最思念之人在这荒凉之地叙旧,又觉得把这些话说出来,心中也好过许多。
岚祯至此才明白,原是这样,不由道:“祯儿错怪你了……”顿了顿,开口道:“这性命有何足惜,元君收我为徒,我便是死了也是心甘情愿。”
雪元卿淡淡看她,叹息一声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随意损伤。那时我十分两难,可心中都是道法信念,觉得肩负红尘众生性命重担,最终选择了收你为徒。如今在此反思,我有什么资格替你做下决定,瞒着你,就要让你为我丢了性命,杀一人和杀万人,其实分量没有什么不同,我常说风行师兄执迷不悟,我又何尝不是居高临下,罔顾了弱小。”
岚祯便道:“元君不是那样的,我知道你也很为难,你心里定是不舍我为你抵命,一直想着怎么救我。”
雪元卿怜爱看她,知她聪慧,伸手摸了她脑后发丝,看她如今这般大了,当真十分懂事,与她道:“我与掌门真人始作俑,把你拉入了命轮,他一直很在意这件事,我也是后来才明白为什么。”当下,又简略告诉了岚祯自己的身世。
岚祯从未听过这许多,忽而反应过来:“元君的龙筋……是在我身上?”她与元君,原早是骨血相容。
雪元卿点点头,漫无目的和她聊着,便觉这样劫后余生说说心里话又很好,对岚祯道:“唉,不过是阴差阳错。掌门真人应是知道我的身世,也知道龙族会有人应劫的秘密,对师父的预言便十分在意,当时若不是这个法子救你出塔,你大约也活不过多时。他们都想用你为我挡灾,以期天命可以实现,我完成宿命,返回九天也算圆满。”
岚祯听着这些,一时都像做梦,前尘往事竟如此这般因由。
雪元卿淡淡道:“后来我在这里想了很多,命是我自己的命,好也罢坏也罢,责任都是我自己的,众生的事,众生虽弱小也该有责任,我与其在雪山苦恼自己是否能够抵挡天灾,倒不如好生修持,给身边的人多做一点事,防止一些人祸。”言罢,对岚祯一些愧疚道:“那时你很小,我做错了选择,我不该什么祸端也不告诉你就收你为徒,若你真的替我挡灾丢了性命,叫我如何自处,我会痛恨自己一生,幸好你很坚强,一次次闯过难关,还到这里来寻我了。”
岚祯摇摇头,抿着嘴角,很艰难开口道:“元君的意思,是后悔收我为徒吗?你不想我做你的弟子?”
雪元卿道:“不是,只是我是不该抱着利用你去完成天命的目的,收你为徒。”顿了顿,轻轻将她拉入自己怀里,搂着她脖颈,心中着实难过,在她耳边轻声细语道:“为师最不后悔做你师父,若是可能,无关什么天命不天命,为师想收你为徒,是因为你聪明伶俐,喜欢学东西,为师想把自己知道的,自己会的那些有意思的知识,厉害的武功都交给你,不让你叫人欺负了,看你变得比我更好,绝不是因为你可以替我挡灾才收你,岚祯,你可以原谅我吗?”
岚祯被她搂着,又甜又难过,便对她道:“我从没有怪过你什么,你在我心里是最好的人,不管当初掌门为什么允许我拜你为师,你又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从没有后悔做了你的弟子,正相反,不管厉害不厉害,我都很开心,那是我一生最值得骄傲的身份,你不明白,在天昆,在你身边的那几年我有多幸福。”
雪元卿点了头,心中开心,抱了她好久才松开些,抬头看岚祯好看的容姿,便对她道:“其实我也没跟你说过,收你做弟子,也是我活了这么久,最开心的事。师父和你娘离开我后,我一直感到很迷惘孤独,你和我相依为命,让我感到自己还有牵挂,自己还活着。”顿了顿,叹息一声道:“如今流落在此,但觉也许此生终老在这里,过往的事,外间的事,似都看淡了。只是你对我的情和爱,我都记得,唯有一事始终无法释怀。”
听她倾吐内心,岚祯便如痴了,但觉分开这两年亦不算什么,开口道:“元君是何事难过?”
雪元卿眼眸坚定,亦是渴求般道:“我想了很久,后悔自责了那么久,才得到了你又回到我身边的机会。祯儿喜欢我和祯儿是我的弟子,这没有什么不好接受,一点也不冲突,我不想在乎旁人怎么看,只是我们的孽事还是得先放一放,我也不想再管那些天命如何,它爱来就来,不来算了……我只求一件事,祯儿可以再喊我一声师父吗?”
她这样请求起来,岚祯怕自己是听错了,小臂起了鸡皮疙瘩,不知人世间是否还有这样让她感觉到活着喜悦,充满希望的时刻,她点了头,即刻起身,跪在木质的地板上,朝雪元卿磕了几个头,喉咙一烫道:“师父。”
雪元卿看着她模样,一张美若青莲的脸,即刻双目垂泪,沾湿粗布衣裳,嘴角一丝笑容,点了头道:“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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