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有一瞬间,他感受到了深沉的疲惫,若是这样跳下去,沉进这湖中,是否会更好一些?
“方先生,”他身旁的知见开口道:“你先前向我们说了你的过往,现在我也想告诉你一个故事。”
“大家都说,我是少林高僧,方丈师侄说我佛缘深厚,生来就是要有大造化的,我的师父是少林现存的僧人中资格最老的高僧,在我看来,师父才是真正的大师。”
现在江湖人已经没有多少人还记得老和尚啦,他太老了,同辈的人不剩几个,通常他也不爱留在少林寺,总是在外面乱跑,经常好几年都不回来。
方丈总是担心老和尚会不会哪天就老死在外面,他忧虑了很多东西,甚至提前给老和尚在石塔林里安排了位置,他想等下次老和尚回来一定得劝说对方留在寺内安享晚年。
结果这次老和尚回来的时候却带了个小孩,小孩个子不高,黄皮寡瘦,怯生生看着陌生的大块头和尚们。
然而就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家伙,老和尚却坚持说他佛缘深厚,乃是佛子转世。
当然,老和尚在少林寺虽然德高望重,却还不至于像石让一样在乾武真宗胡说八道都有人信,所以和尚们把小孩带去了真祖石窟、带去了十八铜人阵、给他念经书,然后他们发现这小孩很特别,他记忆力很好,学东西快,最关键没有善恶观。www.bïmïġë.nët
方丈要比普通和尚知道得多些,虽然他未能劝服老和尚留下来,却打听到了小孩的来历,是老和尚从鹿春湖捡来的。
鹿春湖。鹿春湖?鹿春湖!
蛮留江下去的老邻居呀!
方丈面露苦色,但随即又想一个小孩子,还是很好教育的。
即便他没有善恶观。
小孩在鹿春湖长大,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活下去,他扒窃、骗人不觉得是坏,他养母、救义不觉得是好,他感受不到负面与正面的情绪,也因此他能够保持绝对的中立,心始终平静,同时用完全客观的态度对事评析一针见血。
佛心、佛。
机智聪颖、悟性绝佳。
当真是完美的佛子人选,老和尚说得半点不错,于是方丈认真教他,教他改掉那些从鹿春湖染的坏习惯,教他吃斋念佛,教他明晓世间百态。
慢慢的,小孩身上小偷小摸的陋习都消失不见,而那段在鹿春湖艰苦求生的日子也被淡忘,最终完全褪去不留痕迹,他忘掉了自己的过去,一心一意扮演着僧人们期待的佛子,他们想要他是什么样他便是什么模样,无论是能够几天几夜静心打坐还是日复一日的虔诚诵经,亦或是一句又一句富有哲理的话语,点拨无数迷茫的信徒,还有谁比他更适合成为佛子呢?
但是他真的信仰佛祖吗?
他真的感受到了经文的点拨了吗?
还是说,其实他施行善举的时候内心也如同行恶一般没有波动呢?
方丈实在不敢冒险,他擅自去掉了僧人四方游历这一课程,直接把长大的孩子捧上了佛子的宝座,让他常年待在山巅寂静的石塔林中静思打坐,磨砺他的心。
只要不去沾染恶,莲花便是洁白的,盛开在佛祖的手中,瞧,他不是已经抛下过去的浊泥吗?
但只要发生,只要见过,便有因果。
方寅为了寻找杏娘遗留的骨肉,毅然加入了东厂,成为东厂在鹿春湖的眼线,坐在仙草楼掌事的位置上培养敲打一位位公子,将他们包装打扮,送他们入淤泥。
就像杏娘曾经被对待的那样,方寅成了杀人者手里的刀,极为讽刺。
虽说老和尚当年带走孩子的事很隐秘,但东厂又不是吃干饭的,怎么可能这么多年都找不到线索,但找到不代表要告诉方寅,这把刀很好用,还没到他退休的时候。
东厂与六扇门的合作早就开始了,申金凤与小白去往少林寺请知见大师出山,一方面是少林寺对于鹿春湖应该展现态度,一方面也是针对知见大师的博弈。
小白和申金凤在少林寺知见小屋休息那一晚,方丈一直静坐禅房拨动佛珠,蒲团前平摊着一张信纸,许久他折好了老和尚送来的书信,下定决心放佛子出山,让知见解决这桩陈年旧事。
不斩尘缘,如何成佛?
于知见大师来说,来到鹿春湖后是记忆的复苏。
他想起来了,他在鹿春湖出生。
白日挤在狭小的船舱里睡觉,夜里背上货物在游船之间游走兜售,他会在夜里扒窃别人的钱袋,也会在子时过后带着走投无路的人跳进冰冷的湖水躲藏。
杏娘教他识字念书,但并没有约束他的品德行为,临死前也是哀求他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这里是繁华如梦的鹿春湖。
但仔细回想,模糊的记忆中唯一让知见感到松快的便是夏日湖上荷花盛开、荷叶片片,他潜进湖里摘了菱角,吃起来其实没有多少甘甜,涩味居多,但绽放在舌尖的清爽之感却成为了童年不多的慰籍。
知见想到这里,惊觉原来幼时自己是会泅水的,而且十分擅长,然而这份能力在去往少林后却迅速退化,究其根本,约莫是泅水时脑海总会闪过些许让人不快的片段。
他的记忆力是很好的,哪怕及不上方寅一目十行,按道来说也不会把小时候的事全都忘干净,听说如果过去的记忆过于痛苦,那么人为了保护自己便会下意识忘记。
而知见被一同忘掉的还有他的情感,可惜此时再找回,心中竟是无波无澜,只剩下些许刺痛。
知见的故事很平淡,也没什么情节起伏,然而方寅却不知不觉泪流满面,泪流完后他竟然生出了轻松解脱之意,却是没有放弃生命的心思了。
他朝知见道:“我以后不会留在这里了,原本我想随你回少林削发出家。”
“方施主,你心不够静,去寺中修行只怕会耽搁你。”
方寅无奈一笑,叹气道:“但我也不想入东厂切了做个公公,虽然花督主难得热情邀请了我,却是要辜负他的心意了。”
这点还要感谢一下小白,虽然她目的不纯,且行为粗暴,但多少让方寅躺在床上修养时意识到当男人比做阉人好,哪怕这位兄弟很久没有动用,却也是血脉骨肉,哪能说割舍就割舍。
至于亲族……方寅当年来鹿春湖追寻杏娘踪迹时便和家中断绝关系,作为补偿他把为以后打算攒的钱都给了父母,足够他们富裕余生,至于之后发生什么事情便与他无关了。
一瞬间方寅陷入了中年男子失业危机,儿子不要,也不想进东厂深造,难不成要独自闯荡天涯再写两本游记吗?
“你不如跟着寒危姑娘走吧。”
寒危姑娘?方寅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是商家少主,一时间不知是诧异这话是知见说的,还是古怪他竟然没有叫人家女施主。
说起商家少主,一些令人尴尬的回忆涌上脑海,幸好方寅在鹿春湖经营多年加厚脸皮,此时能够自然道:“她这次来是为了惩恶扬善――额,应该,我怎么好跟着一个小姑娘走。”
知见大师认真道:“她很有钱,你跟着她以后生活会很安稳。”
方寅:“……是我多想了吗?我怎么觉得你在暗示些什么。”
和尚重新组织了一下措辞:“她是商家少主,出谷后正是大肆发展势力的时候,你这时候跟随她,以你的才能自然会有适合你的位置。”
接着他补道:“趁着她对你还有几分留恋,早些抱大腿跟她混吧,她对自己人很大方,不会亏待你的。”
过于直白的话语让方寅表情完全僵直,再也装不出先前的自然之态。
少林寺的教育一定有问题!
……
石铮觉得身体好痛。
全身就像散架了一样,而且肾部传来一阵阵空虚,他口干舌燥,不过是嘴唇动了动便感受到开裂的疼痛,随着对外界感知的苏醒,鼻尖洋溢着古怪的气味,混合了血腥味、汗味,还有……他想起了失去意识前发生的事,一下子便惊醒了!
他被岁九金那个阴险卑鄙的混账暗算,发现清心丸没用后石铮并未绝望,虽然此次来鹿春湖明面上是为朋友出头,实际上却是受东方鸿羽之托潜入,即便出了意外,但他已经暗中解开枷锁,他又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纯洁小孩,来鹿春湖后该懂的都懂了,岁九金给他下这种药肯定是想让他去接客,
做这种私密的事不可能一大群人过来。
所以只要等那人碰他时蓄力偷袭,解决掉这个威胁就能借此固守等待援兵。
石铮的计划没问题,假如小白不冒出来,他就不会被麒麟香引发双倍药性,东方鸿羽本人还是比较靠谱的,到时候过来解救他,磕完清心丸再熬过这晚就没什么问题了,也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问题是出了点小意外。
一只野生的小师妹突然出现!
于是当石铮被人扶起并为他解开遮挡双眼的纱布后,他便看见小师妹放大的脸。
师妹满脸痛心看着他道:“二师兄,我对不起你啊!”
他茫然一瞬,无法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接着就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的身体。
!!!
这、这满身的痕迹,这被扯烂的布片,还有大片已经干掉的、血迹和、和精、精……石铮就像变成了人型雕塑,一动不动。
值得一提的是,扶他起来的师妹衣着整洁面色红润,看起来十分精神,当然,此时她的面上尽是悲痛:“我来晚了啊,二师兄,你被人糟蹋了!”
什么糟蹋?糟蹋什么?糟什么蹋?
待石铮反应过来一切,眼前发黑喉头发甜。
他石铮,铁骨铮铮好男儿,在江湖闯荡数年后深入敌营与正道里应外合剿灭魔窟时不幸中计,痛失清白,还是异常狼狈与悲惨的那种痛失,更可怕的是这异常凄惨的一幕还被他最最不想被看见的小师妹撞见现场。
啊师妹,师妹!
石铮就知道,当他看见小白出现在品花会评选人中间时那不详的预感终究成真了,明明还蒙着面纱上台,明明在心底乞求无数次千万别被她撞见。
呜呼,痛哉,人生悲苦!
作者有话要说:
至于罪魁祸首是谁,懂的都懂(狗头)
【小剧场】
有的人出场就没逼格
方寅:我想跟你回少林。
知见大师:方施主,我觉得不妥。
方寅:你叫我方施主我好心痛,能不能叫我一声爹?
知见大师:不能。
方寅:哦……(失落)
知见大师(想想还是解释了):我这种设定的角色突然叫别人爹会降低逼格的。
――远处小白突然打了个喷嚏。
石铮给她盖上被子,小白突然锤拳道:“嘿,我刚刚想到一个好主意,你说我去认几个江湖大佬当干爹,是不是很快就能名扬江湖了?”
石铮:我觉得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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