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俞声愈发兴致盎然。
盛着冰块的两个剔透水晶玻璃杯放在桌面,被汩汩酒液染上颜色。直到把酒杯倒满,那名服务生才直身抬头,露出一双清澈的,宛如小鹿般的眼睛。
他微一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侍者礼,脸上神色也十足恭敬“先生,请您慢用。”
说完,他便端着托盘径直离开,去给其他人倒酒了。
居然是假装没有听见刚刚裴俞声的话。
裴俞声也没伸手去拦,只饶有兴致地望着他。
打从第一次见面起,裴俞声就注意到了这个外表乖巧,实则却只是把爪尖藏好了的男孩。
这次也一样,他明明摆出了这么恭敬有礼的姿态,做的事却一点都不客气。
奇迹。
裴俞声心想。
这个男孩的人和他的名字一样有趣。
屋内灯光昏暗,唱歌的人抱着话筒鬼哭狼嚎,一旁的连清也在同别人聊天,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小插曲。把几瓶酒依次开瓶倒过之后,剩下的部分就是陪酒生的工作,裴俞声眼看着祁寄收好托盘,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身形倒是轻巧得很,像踩了肉垫的猫,走路都没有声音。
之后便是几轮乱糟糟的游戏,和停不下来的敬酒。今天的主角本来就是裴俞声,在场众人又难得能有个和连清牵上线联络感情的机会,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等酒喝过两轮,被敬酒的对象裴俞声还没什么反应,其他不少人却已经开始喝红了脸,场面也愈发热闹随性。
裴俞声刚放下酒杯,就听见一旁的声音。
“给这个杯子加加冰,多放冰块”
一句话说得口齿不清,连清明显是醉了。他酒量不错,这么快喝醉不太正常。
因为连清没有点陪酒生,负责给他倒酒的是另一个侍者。裴俞声见状,制止了侍者添酒的动作,直接收了连清的酒杯,免得人再把酒全倒给衣服喝。
连清还想再去够酒杯,被裴俞声吩咐着塞了一杯柠檬水。反正他点的那瓶酒已经开了,侍者拿了提成,送水送得都殷勤。
不过即使是这样,没等多久,连清也开始泛起了恶心。他撑着沙发想站起来去厕所,一旁的侍者刚伸手要扶,却被他一巴掌打开了。
“啪”
恰逢换歌的安静间隙,清脆的巴掌声在屋里有些明显,听见动静,一众人都抬头看了过来。
裴俞声看了眼时间,起身说了一句“各位慢慢喝。”
然后他就跟着连清走出了包厢。
离开了嘈杂的房间,隔音良好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安静。裴俞声跟在侍者和连清的后面,塞上无线耳机,有意无意瞥了眼墙角的摄像机。
连清醉得狠了,走路都不平稳,侍者不敢再伸手扶,只能小心引着路,看他一路左脚踩右脚,坚强地走完了这段不短的距离。
走近盥洗区,裴俞声朝侍者示意让人离开。他则跟着连清,一起走了进去。
会所内部装潢精致,陈设一流,连盥洗区都格外优雅。前面几个隔间都被人占了,直到最后一个隔间才没有显示正在使用,门一推就开了。
两人走进隔间,不知是不是空间问题,最后这个隔间明显比前几个小了些,门的颜色和门锁也略有差别。
不过这里的各种设施一应俱全,并不影响使用。
连清走到洗手台前,撑着池台站了好一会儿,最后也没吐出来,搞得自己愈发难受。
裴俞声靠在门边,察觉他的动静,抬眼扫过来“想吐要帮忙吗”
连清原本还在烦躁地扯衣领,听了这话却是一个激灵,忙不迭拒绝“不不不不用”
他还醉着,却依然清晰记得之前那次自己吃坏了肚子不舒服被对方好心帮忙的事。
那时裴二少才刚退役回来,见连清要吐不吐折腾得难受,直接伸手在人上臂不知道哪个穴位按了几下,就瞬间让连清半身发麻,毫无准备地吐了个昏天黑地,差点没被自己呛住。
而且裴二少也没留手劲,搞得之后大半个月,连清都一直觉得手上麻筋疼。
那次好心帮忙留下的阴影实在太重,连清完全不想再来第二遍。
拒绝了裴二少的“好意”,连清在自动感应的水龙头下掬水胡乱洗了把脸。他动作并不小心,洗完后衣领和袖口都湿透了,脸上全是水珠。颈后的马尾也因为动作变得散乱,潮湿的发丝沾在酡红的脸侧。
不过美人就是美人,就算喝得烂醉,看起来也只是朱颜微醺。连醉眼蒙眬望着镜子的模样,都堪称我见犹怜。
裴俞声半边耳朵里塞着无线耳机,听见水声停下,才抬眸看他一眼。
“说吧,怎么了”
连清的状态明显不对劲,刚刚的急酒更是反常。
连清深吸一口气,撑着大理石台面抬起头来。
面前的水晶玻璃镜里映出一位唇瓣微肿,眼角绯红的美人。
“妈的,还不是方家那个完蛋玩意”
只是这美人一开口,就把所有的缱绻朦胧都锤得粉碎。
连清气得狠了,骂起人来倒是流利了不少,醉意怒气一同涌上头,也顾不得在裴俞声面前收敛脾气的事。
“你知道方老三跟老头说什么吗我操,他非说法敦还有个名额,让老头把我也送出去,送个屁,老子在国内待得好好的,吃饱了撑的跑那儿被他耍着玩儿去”
裴俞声转了下夹在指间的手机。
“你爸怎么说”
“他能说什么老头本来就想巴结方家,听见那混蛋的话,恨不能当场就给我把机票买了。”
连清咬牙切齿,哐的一拳砸在了洗手台上。
“再加上连明的撺掇,我看他就差把我直接送到方老三的床上去了”
裴俞声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掌中安静的手机。
“我跟他说过多少遍了,我他妈是个直的,比龙门广场上那升旗的杆还直。谁他妈爱卖屁股谁去,老子才不伺候”
连清气得耳朵都红了,眉眼愈发艳丽。
“妈的,早知道方老三会这么膈应我,当初二哥你跟他打的时候,我就该跟着多砸他一酒瓶子”
连清说的是十年前在b城闹得满城皆知的那场混架,起冲突的双方正是裴俞声和方漾舟。
早些年间,裴家和方家的关系其实还不错,结果因为这件事,两家关系急剧恶化,直到现在都没什么来往。
而那一架,也正是裴俞声纨绔名号彻底传开的源头。
想起这个,连清后知后觉地察觉了自己的失言,他噎了一下,抓了抓头发“对不起啊二哥我不是故意提这件事的。”
他懊恼“而且老头最近看连明特别顺眼,一直想搭方家的线,我怎么说他都不听劝”
“没事,s市毕竟是方家的地盘。”裴俞声道。
“那二哥你在这儿”
“我在这儿能怎么,”裴俞声笑了一声,“你还怕我会被谁坑了不成。”
连清醉了,说话也直,他含含糊糊地说“哥,我不是怀疑你能力,就是担心你”
“我知道,没事。”裴俞声道,“你先顾好自己。最近也消停点,少喝这种急酒。”
“哦。”
连清老老实实点头,情绪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担心归担心,他对这位二哥最不缺的就是信任,对方说没事,他就信。
“我知道了,谢谢二哥。”
平静下来之后,酒劲重新涌上来,连清撑着洗手台才站稳,开始犯迷糊。
“不过我还是没搞懂,二哥你为什么要来华亭”
裴俞声见他已经意识不清了,也没解释,只道“搞不懂就洗脸,把脸洗干净。”
连清顶着一脸水珠,整个人都湿漉漉的,声音含糊“我洗,洗干净了想擦脸。”
他胡乱抹了下脸上的水,茫然地找纸巾,找了一圈,徒劳无获。
“”
裴俞声伸手,从连清身旁的架台上拿下一包毛巾,拆开包装,把仍带热气的毛巾递给对方。
等毛巾被接过去,裴俞声把纸质包装随手一扔,轻飘飘的包装纸最难施力,经他之手,却是精准无误地落入了另一个角落里的镀金垃圾桶里。
连清乱七八糟地擦完脸,还忍不住跟裴俞声念叨。
“二哥你说,就方老三那张愣了吧唧冰块一样的扑克脸,吓都能把人吓跑,老头和连明还总跟我整这些幺蛾子,烦死人了我就是个女的也不可能喜欢他,更别说我不是。真是的,小姑娘多好啊”
见对方没什么事了,裴俞声正打算带人回去,听见唠叨,他看了眼手机,似笑非笑地接了一句。
“哦,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我喜欢,温柔,天真的,软软的小姑娘”连清居然真的认真思考了起来,“笑起来有酒窝那种,特甜的”
他念叨着,面前的门已经被裴俞声拉开。外面似乎有人正好要进来,连清整个人晕乎乎的,看了两眼就突然笑了起来。
“哎,就是这种我就喜欢这样乖乖巧巧的,小姑娘,笑起来肯定特可爱”
他走路早就不稳了,一个踉跄,差点没直接栽到人身上。
“唔”
连清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头顶冒出几个问号。
没想到这小姑娘看起来香香软软弱不禁风的,竟然有力气一把就将他给扶住了。
身后传来裴俞声的一声低笑。
“他是挺可爱的。”
来人扶着东倒西歪的连清,听见裴俞声的话,脸上瞬间挂起的标准微笑差点碎裂。
“不过,”裴俞声站在一旁袖手旁观,慢悠悠道,“他既不是小姑娘,也一点都不乖。”
“”
祁寄深吸一口气,装作没有听见。
他重新摆出服务生的恭敬,“这位先生”
只是他的话没说完,下巴就突然被旁边伸出的一只手抬了起来。
白皙脖颈被激出一层细小的颤栗,祁寄暗自皱眉。
“嗯”
连清醉得厉害,动作却还算温柔。他迷迷糊糊地靠近祁寄,仔细地盯着人看了好一会。
醉了酒的美人依旧是美人,旁人喝成这样早该一身酒臭,连清却只是面色酡红,身上还带着一点醉人的香。
可祁寄现在完全无心品鉴有钱人的香水,他唯一的想法就是把这人的手甩开。
在冒着被扣钱的风险动手之前,祁寄下颌上的压力突然消失,眼前的身影也猛地后退一大步。
“哎、哎疼疼疼”
连清惊叫起来,他直接被裴俞声拽着领子拎开了,勒得脖子直疼。
祁寄揉了揉自己的下巴,低头没说话。
裴俞声扫过来,一眼就看见了他光滑下颌上的指印。
“二哥你拽我干嘛,她,她不就是小姑娘吗”
连清满脸茫然。
祁寄额角隐隐绷出一条青筋。
连清还在嘟囔“还、还没成年吧够小了”
裴俞声把人拎到半米之外才松手“你可能更适合大一点的。”
祁寄深吸一口气,温声道“这位先生,您的朋友好像喝醉了,请问需要帮您把他送回房间吗”
先把人送走再说。
裴俞声看了眼时间,居然真的点了头“行,走吧。”
“好的。”祁寄笑容礼貌,服务周到,“另外,这间盥洗室是员工专用的隔间,先生下次再来,去前面几间会更加舒适。”
潜台词是,他们走错了。
裴俞声扬了扬眉“好。”
他看了眼时间,道“你先把他送回去,要是有人问,就说我要清理,等下回去。”
“是,先生。”
祁寄的语气依旧客套而疏离。裴俞声的视线却落在了他那一身黑白的侍者制服上。
老实说,裴俞声之前一直对情趣这个词毫无感触。然而听见祁寄这句回答,他却突然有了新的领悟。
那句“先生”听起来比想象中有趣得多。
祁寄对此一无所觉,他走过来,将隔间的门推开。
裴俞声站在一旁,他比祁寄高出许多,垂眼一看,便能从那系到最上面一颗纽扣却依然宽松的制服衬衫里,望见男孩光滑细腻的锁骨,和内里一小片雪白肌肤。
还有对方白皙下颌上那依然显眼的浅粉指痕。
于是他又补了一句“我朋友不喜欢被人扶,你在前面给他指路就好。”
祁寄乐得不和人接触,说了声“请跟我来”,就上前一步走了出去。
连清整个人还晕乎乎的,没搞懂情况“她怎、怎么走了”
裴俞声抬了抬下巴“你先跟他回去。”
“哦”连清老老实实点头,还朝祁寄叫了一声,“小姑娘,等等我”
两人前脚离开,裴俞声后脚就出了盥洗室,不过他并未回包厢,反而掉头去了另一个房间。
他本来考虑过带着连清一起去,听见对方在盥洗室的那番抱怨之后才改了这念头。
二十多分钟后,裴俞声离开房间。他仍戴着无线耳机,这次里面的声音却成了恭敬的提示音,提醒他如何在走廊中避开人。
“前方右拐有人,可以直行从九号通道绕行回到您的包厢。”
裴俞声正想从前面避开走,路过右拐的通道时,却隐隐听见了从走廊尽头传来的声音。
他的脚步不由慢了下来。
裴俞声听力绝佳,拐角尽头的声音虽小,他依旧从中听出了熟悉的音色。
他想了想,沿着通道走近几步,微一侧身,就见走廊拐角的空地上,站着一个身穿经理制服的中年男人。
角度问题,那中年男人并未看到裴俞声。
“别以为给有钱人领个路就能傍上了。”
因为走得近了,那男经理的恶声恶气也愈发清晰。
“我告诉你,老老实实把这个任务完成,不然你这星期一分钱也别想拿走”
裴俞声遥遥看了一眼经理对面的人,熟悉的身影让他不由挑了挑眉。
怪不得刚刚的声音听着耳熟。
那人侧对着他,身形单薄,发丝柔软,侧腰纤细到仿佛一手可握。
正是祁寄。
祁寄甚至可以不用再继续做第二周的短工。
趁着午休时间,祁寄联系了杨老师,把钱先交了上去。随后,他又给会所打了一个电话,说明了自己的离职意愿,询问排班人员是否能在下周工作结束后按时离职。
像华亭这种地方,哪怕是短期工的入职离职也需要提前打报告。甚至还有可能会像拳场的章武所说的那样,想走都无法离开。
但事情远比祁寄想象的顺利,一听他说明了身份,那边很快给出了答复,态度出奇地客气,甚至还告诉他,如果祁寄有意愿,原定的第二周工作也可以提前解除。
这倒是帮了祁寄一个大忙,他的钱凑够了,自然不想继续这个工作,王经理能坑他一回,就能坑他第二次。
何况长时间熬夜,哪怕祁寄年轻,也总会有透支的一天。
最终结果顺利圆满,会所当即客客气气地帮祁寄办好了离职手续,甚至没用他自己再跑一趟。
但祁寄也清楚,会所这次的客气,一听就不是给服务生的待遇。
电话挂断,祁寄站在茶水间窗户旁,垂眸望向窗外的熙熙攘攘。
他不是没思考过裴俞声对他的古怪态度。
但祁寄明白,这种事注定与他本人的想法无关。
这一切终究不可能由他自己来决定。
裴俞声是力压实干副总空降的云图总裁,是每天都能换一辆豪车开的二代,他能眼睛眨都不眨地一口气点十瓶豪酒,也能动动嘴皮就扣掉祁寄的工资和全勤奖金。
祁寄呢
他甚至连云图的实习都还没有转正。
因为身上背负的高额欠债,祁寄表面没有异常,却一直游离在人群之外。不管是同学还是同事,他和所有人朝夕相处同居一室,却唯独只有祁寄头顶笼罩着一朵乌云。m.bïmïġë.nët
乌云盘旋不散,雨落下来,密密地将原本普照的阳光严严实实地遮挡开。
但债务到底还是有机会还清的,这团乌云或许终有一日能够飘走,不再拦截属于祁寄的那片阳光。
可裴俞声不一样。
祁寄和裴俞声根本就不在同一个星系里,他们拥有的也从来都不是同一颗恒星的光亮。
黑洞外扩,奇点坍缩,某一个微秒里,照耀他们的光线因为不可言说的意外莫名有了交错。
但下一秒,两人仍旧各自生活在属于自己的星河。
祁寄的想法能改变什么呢
他什么也不能做。
昨晚那一场在众目睽睽之下奏响的盛大曲目,祁寄是最受瞩目的角色之一,但他冷静而清楚地明白,自己并非主角。
他只觉得自己像舞台中间一盏合适的摆件,或者捏在手中的一把折扇,为主演平添风流意。
可无论摆件和折扇再怎么华丽,归根究底也只是一个工具。
曲终散场,工具归箱。结束就是结束了,不会再有后续。
而祁寄与裴俞声之间唯一的实际关系,也只是商业雇佣。
只有上班,和上班迟到扣掉的奖金。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每次兼职都被总裁撞见更新,第 83 章 083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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