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做梦。
苏宸摸了摸脸,没有触觉。除此之外,之所以她能明确的知道这点,是因为不远处那个蹲在地上的小女孩。
小女孩长相不算出众,只是一对眼睛又大又黑。里面还残留着一丝属于孩童的纯真,头发用6根橡皮筋扎成左右两个羊角辫。因为营养不良看起来面色苍白,嘴唇被冻得青紫,身上是不合适宜的破旧衣服。这些衣服太单薄而她又太冷,只好一层层的将自己套起来,把自己裹成一个球状物。
面前放着一个大大的劣质红色塑料盆,里面堆着孤儿院小朋友换下来的脏衣服。除了最常见的食物残渣和灰尘,还有的沾着更小一点孩子的尿和屎。这是今晚膀大腰圆的满面春风的老院长给她的惩罚,因为她不理解为什么她可以吃红烧肉而他们却只能吃不喜欢吃的烂菜叶。
安在小女孩头上的“罪名”是顶撞院长,不服管教。她今晚不仅没有晚饭吃,还必须洗完这些衣服才能进屋。
漆黑的后院在夜里总是孤儿院孩子幻想中恐惧的来源地,她也不例外。后院后面的树林里就是一片坟地,平地上突起一个个小山丘,那些都是坟墓。院长总是把“如果你们不听话,我就让人把不听话的孩子埋在墓地里”挂在嘴边,他们私下时候讨论都觉得院长真的不是单纯吓他们的。
若是白天还好,晚上后院就成了不可闯的禁地。现在已近深冬,天气实在太冷,小女孩儿蹲在盆子前瑟瑟发抖,努力的揉搓着衣服。
“呀!!!!”有老鼠“嗖”的从她脚边跑过,恐怖的摩擦感将女孩吓了一跳。孤儿院的老鼠个个长得皮毛油光水滑,个头硕大,比他们都过得好。猫根本压不住它们的猖狂,院长也无可奈何。
老鼠飞快融入了阴影中,恐惧和寒冷终于在小女儿的心里到达了巅峰,眼眶中眼泪扑棱棱的就掉了下来。她现在完全被恐惧和寒冷裹挟得无法思考,拼命的搓动着手里的衣服。每根手指都已经被冻伤成了一根根紫黑色的“胡萝卜”,甚至连手背都是一样的痕迹。那双手已经不能称之为手,手指手背上全是冻疮带来的裂口,远远望上去像两块正在腐坏的肉。开春的时候伤口会又麻又痒,必须要有极大的毅力来不挠它。
苏宸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不过,现在的小女孩并不知道。不知道幸还是不幸,她已经被冻得没有知觉,只是机械的维持着搓动的动作。
这盆衣服不洗完是绝对不能进屋的,所以要快些洗完。
苏宸目光复杂的望着努力洗衣服的小女孩,想告诉她这件事的结局——
就算她洗完了也进不了屋子的。
夜巡完毕后的院长早就忘了她的存在,锁了孤儿院的所有门窗,早早的钻进了暖和的被子。
她将会被冻上一夜,然后大病一场,高烧到差点死掉,却还是从鬼门关游了回来,混沌之中,最清晰的是床边老院长的一声轻嘲。
“啊啊~这姑娘真是死不了的小强啊。”
恶意。
铺天盖地的恶意。
这些看上去毫无缘由的恶意裹挟着小女孩,蛛丝一般的缠绕着她,融进她的血脉,让柔弱的她慢慢窒息。
病床上的孩子面无表情的盯着没有营业执照的小诊所泛黄裂口的天花板,上面的墙皮也许是因为浸了水而摇摇欲坠,似乎下一刻就会落下来砸在她的脸上。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最后一丝天真也被生生磨灭。
人与人之间的恶意没有终结的时候,院长的要求日益严苛。这间接让她从小阴沉着脸,少言寡语,衣着不整洁,一点儿都不讨喜,理所当然也让她失去了被领养的机会。孤儿院不断有新人进来,她也随年月丧失了结识新朋友的力气,身边的朋友一个个被领养然后离开,就连那个名叫“黎耀宇”的男孩临走前哭着说永远不会忘记她,最后被一辆光鲜气派的汽车接走后也再没有音讯。
她站在门口目送小男孩远去,老院长迈着小碎步挪动着庞大身躯走到他旁边,哼了一声:“怎么?小丫头片子?羡慕人家天生富贵命么?告诉你吧,你妈是个勾引男人的贱人,你就是被你妈扔在这儿的贱命一条。少些憧憬对你以后摆正心态有益处!”bïmïġë.nët
这几年院长吃得越发的胖,一笑,眼睛被挤成两条缝。不过那双眼天生是双倒三角,并不给人慈善感,反而奸滑油腻,被院长这个位置带来的油水喂成了一个胖水桶,即使动作如此艰难,对着接走黎耀宇的自称“管家”西装革履气度不凡的中年人也谄媚到腰都快弯成锐角。
“苏宸”连反应都懒得给,抬脚就走。
不过老院长也不在乎她的反应,话给到了就好,说出口就已经通体舒泰。这几年两个人明争暗斗下来,大概是体胖引发了心宽,她也懒得对她施加什么实质性的惩罚。
走的时候昂首挺胸,可是在老院长看不见的地方,那份昂首挺胸立刻全盘崩溃。贴着皮肤的那块龙形玉明明已经被体温暖透了,但还是冷得她瑟瑟发抖。
——生命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只是为了来人间受苦一遭吗?
——如果人与人的联系终究是要断的,那么为什么还要投入感情去伤害自己?
寂静之中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啾啾”声,树下有一只毛都没长齐的幼鸟,“苏宸”仰头目测了一下鸟窝距离,那是她绝对爬不上去的高度。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存活的几率已经很低很低。
“苏宸”蹲在地上默不作声的瞅了幼鸟半晌,大概是濒临死亡,幼鸟几乎不再喊叫,只有微弱的进气。她魔怔一般慢慢的伸出手,帮它结束了痛苦,然后将它小心的埋在了那片被疯传为墓地的地里。
别人都嫌这地方晦气,她却满意这个地方的安静。人间本来就是人心的肮脏地狱,这个鬼魅之地又有什么可怕的。
决定要不要为小鸟像人类那样立碑的时候女孩儿罕见的犹豫了,想了想,拿了块石头压在埋鸟的地方。
石头并非永恒,可是至少比记忆更加可靠。也许有一天她都忘了是自己结果了它的痛苦,但至少这块石头还会陪着它,会显得不那么寂寞。
在认识黎耀宇之前,女孩就从捡垃圾开始挣钱。一开始只是为了填饱肚子,后来认识了黎耀宇,她会将吃的分给这个爱哭又娇气,总是自称自己是“少爷”,却又胆小的家伙。
她不敢把这些钱带回孤儿院,被找出来一定会很快被上缴。她已经失去了被领养的机会,不到成年无法脱离孤儿院。后来,黎耀宇消失了,少了一个人负担,在填饱肚子之余还有空闲的钱她都拿去买书,孤儿院的那些幼稚画风的画册已经不能够满足她贪婪的求知欲。离开这段梦魇一般的过往唯一的方法便是离孤儿院越远越好,书上的文字和插画无疑开启了她对另一个世界的想象大门。
买了书后通常放在肚子处,裤腰带勒得紧紧的,这样可以将书夹带进孤儿院。通常她会在坟山荒野的墓碑后躲着看完,然后将书拿回孤儿院藏在床板底下或者拿去和书店老板换书。
她想去更远的地方。
苏宸平静的望着这一切,心中并不觉得悲伤或者愤怒,大概是因为她已经从阴霾中走了出来,如果前半生忍耐的痛苦都是为了和莫深相见,都是为了现在所有的幸福,那么她一点都不后悔所受的苦难。
场景突然被加快,过往一幕幕从她面前闪过。为了挣钱什么都做,洗碗端盘做家教,扮人偶发传单给杂志社撰稿,做批发卖一些零碎的小饰品……
终于,她满手伤痕咬着牙考上了大学。申请助学金,奖学金,借学贷……只要可以薅钱的地方她都拼命去拿。
越是缺,越是想要,这是本性,那时候的她还不打算克制。
回忆拉得越快,苏宸的心脏不由自主跳得越急。她的人生充满了不幸,但是那是她一切不幸的转折点……
来了!
倒在路边的冷肃男人果然被捡到了,什么都没有变,“苏宸”翻了他的口袋,发现了名片,请了假,将他送进了医院。
这是段令她羞愧的相遇开头,但是却在心里默默地为自己叫了一声好。
就算被说动机不纯手段卑劣也好,至少她没有错过这个男人。
醒来的男人没有叫来夏梓明看他,自然也没有令她羞愧的偷录事件。默默地住了几天院后,出于报答为她牵线搭桥了夏梓明,尔后便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为什么不一样了?苏宸陡然睁大了眼睛。
那些童年痛苦的过往即使隔了那么多年仍旧血淋淋的撕裂她,她撑到现在只是为了看着自己与莫深相遇,但是为什么……都不一样了?!
时间没有等她回神,脱缰的命运还在轰隆隆的向前疾驰,“苏宸”也从没有想过要和这个冷面男人发生些什么,莫深的消失不起一点波澜。夏梓明的小奶狗颜完全吸引“她”的目光,对此夏梓明虽然极其不乐意,却还是勉强签下了她。
她看着女孩儿因为夏梓明的漠视坐了很长时间的冷板凳,那段时间虽然有些困惑和迷茫,但是坐以待毙不是“她”的个性,很快,“苏宸”就在酒吧里遇见了顾北廷,她的“倔强”和“单纯”吸引住了这个人,从此两个人开始了纠缠不清。
站在上帝视角看,苏宸很清楚这自然不是偶遇。身世距离宛若天堑的人怎么可能会这么随随便便的相遇。这些都是“她”筹划已久的结果。所有的偶遇背后都不是幸运,努力自然是有回报的,那个人是个合格的猎人,有足够的耐心去狩猎想要的一切。
再后来,“她”就找到了夏梓明的弱点,攫取了夏梓明的心,然后,资源如潮水般涌来。
那个女人用着和她一样的身体,一步步往上爬,不择手段。
“她”满心憎怨着这个世界,自然也要将心里的毒液一丝不剩全部吐出来。一旦将所有顾虑都放下后,看穿别人的弱点竟然变得异常容易。
“苏宸”装无辜,卖乖巧人设。得到的资源越来越多,爱也越多,也变得越发吸引人。从一开始的寡淡长相到后来一颦一笑都被算计好了角度,“她”知道自己哪里最美,并紧绷着自己随时把这种美展现给世界看。
没有不付出代价的诱惑和美丽,节食也好,健身也好,只要能够向美精进一分的事情,不管多痛苦“她”都愿意做。
苏宸像个局外人,她跟这个世界有着一层厚厚的膜,她无法走进去,只能脚步钉在原地被迫的看着这一出以她的模样为主角的荒诞戏目。
孤独。恐惧。迷茫。
这些负面情绪在“苏宸”和黎韵寒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黎韵寒极美,不施粉黛便已经是绝色,又是最好年华,身居高位,骄而不傲,走到哪里都是耀眼中心。
即使荧屏上已经美得惊人,但是见到真人还是能令人为之失魂。不管是优美的举止,轻盈漂亮的体态,还是不俗的谈吐,都足以令普通女孩自惭形秽。
“苏宸”失魂落魄的立在原地,那双眼睛里有羡慕,憧憬,喜欢,还有……嫉妒。
黎韵寒是个发光体,但这光芒越是闪耀,向她当头撒下的阴影便越是厚重宽广。
凭什么。
凭什么有一个女人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她所渴望的一切?家人,爱人,美貌,地位,她什么都不缺,人人都爱她!
凭什么!!!
公主和灰姑娘的距离是十几年的教育带来的宛若天堑一般的格局,并非一个世界的人,自然不能得到相同以待。黎韵寒善良,所以态度友善,但这善良也因为阶层不同而看上去像是怜悯。
“苏宸”不要这份怜悯之心,她想要的是取而代之。
缺了就拼命去补,补不上就要去拿他人的,不择手段也没有关系。
“她”本来就一无所有。过往的穷苦和流过的血泪就是追在她身后的洪水猛兽,“她”不敢放松丝毫,所有的负面情绪在她心中早就埋下了恶之花的种子,每一次与黎韵寒的接触,自卑和嫉妒结合诞生的毒蛇就向那朵恶之花吐出一次毒液。
那块龙形玉佩在无意间成了一切的突破口,“她”成了黎家的坐上之宾,黎韵寒对她倾心以待,照顾她,亲近她,将她视作自己的妹妹。
因为黎家,“她”一跃成为一线女星,黎珩是“她”名义上的哥哥,黎耀宇因为童年的回忆而眷顾于她。
她八面玲珑,春风得意,人人都爱她。
他们都爱她什么呢?
可怜可爱的面具戴久了,有时候“苏宸”会躺在床上想。
一次次的营造自己的“人设”,将每个举动如计算机一般经过千万模拟演进骨子里然后自然呈现,提前预计所有的结果,这样的活法对普通人而言很容易心力交瘁。
可是面具脱下来她还是那个死在角落也无人在意的灰姑娘,还不如一辈子戴着这副镣铐起舞。
没人会喜欢她的真实,那底下是腐烂如泥沼一样的内心,连她午夜梦回时分,也会被那冒着咕噜噜泡泡能吞噬一切的深渊巨口惊醒。
后来“苏宸”回了一趟孤儿院。
老院长还在那里,乍一看到“苏宸”,竟然没认出来是当初那个瘦巴巴不讨喜的女孩儿。
权利的味道是甜美的,看着老院长浑身是伤跪在自己脚边,眼睛里除了恐惧再无其他,“苏宸”微微一笑,看起来柔柔弱弱,令人爱怜。
老院长明明和她的妈妈是姐妹却讨厌她的妈妈,因为她妈妈一直很幸运。嫁给了苏家,后来苏家遭人陷害家道中落,父亲爷爷一并死于车祸。家产被倾吞一空,母亲独立难支,将她留给了老院长下落不明,只留了那块龙形玉佩给她。那块龙形玉佩要不是玉本身并不是值钱货,老院长早就卖掉了。
“如果你吻我的鞋,我也许会原谅你那些年对我的所作所为。”
黑暗之中,老院长跪在她的脚边,因为身体疼痛发出了动物一样呜咽声。她本来就被人逼得趴伏在地上,毕竟五十岁的人了,向前爬时候身体颤颤巍巍的。准备亲吻她的脚尖,嘴快要碰上时候,“苏宸”向一旁挪了一步,柔声说:“你的嘴太脏了,我的鞋子几十万一双呢。”
“所以,我也不打算原谅你哦~”
院长办公室非常隔音,是老院长有意为之。所以,只有苏宸走出去的时候泄露了几声可怖的惨叫以外,门关上后,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老院长多绝望她不知道,也许跟当年被关在院长室被惩罚的她一样吧。
苏宸走出孤儿院,站在庭院中回身眺望那熟悉的一栋楼。
孤儿院还是那个孤儿院,只是破旧的地方更多,后面的墓地已经被铲平了,那块压着幼鸟的石头早已不见踪影。
被时间吞掉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那些个衣着破旧的天真孩子都用好奇的目光看她,“苏宸”让人拿出准备好的糖果,笑眯眯的一个个分了下去。
这些都被开着跑车来接她的黎耀宇看在眼里。他知道她今天是来报仇的,自然更心疼她,丝毫不隐藏心中的爱意,对她更加关怀备至。
“苏宸”坐在跑车的后排闭目养神。
老院长算不得她的敌人,当地位不同后,她已经看不上这样活得如同蛆虫一般的人了。
只不过,她的心里却因为这复仇而腾起扭曲的快意,即使隔了这么久,她仍旧在回味强者掉落为弱者后不甘的惨叫。
她想看到黎韵寒不甘的眼神,她想将这轮朗月摔进泥淖之中,变得跟她一样脏。
黎家虽大,也并非一手遮天。万物总是处于微妙的平衡点,相生相克的规则在任何一个地方都适用。
因为得到了她的龙形玉佩,股份到手,黎珩说话更硬气,做事手段也更凌厉。三下五除二就让公司里的一些元老级人物退休滚蛋,甚至还挖出他们的黑历史,断掉这些腐烂的根。
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一辈子,最后七老八十落到一场空,这样的打击不是人人都能承受,所以自然需要宣泄情绪的牺牲品。
黎韵寒在外出的时候,绑架,下药,肆意亵玩,拍照,网络发送……
等黎珩赶到的时候一切都晚了。罪魁祸首做完这一切后一枪崩掉了自己的头,白花花的脑浆混合着红红的人体组织,背后是衣衫不整,浑身青紫的黎韵寒,麻木的眼神就像一具做工精美的人偶,对外界没有一点反应,只有被触碰的时候会歇斯底里的尖叫。
黎韵寒精神垮掉了。
豪门的丑闻是不会见诸报端的,但“苏宸”通过身边的眼线第一时刻得知这个消息。
——啊啊,温室里的花朵果真娇弱,风一吹,就零落一地。
不过,出乎她的意料,她的心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快乐。
为什么呢?
“苏宸”轻蹙眉尖,似乎在忧愁黎韵寒的事,落在男人们眼里,令他们爱意愈深。
黎珩在事件后采取了雷霆措施,不眠不休向对手报仇,动荡一次后黎家反而实力更加雄厚。
黎韵寒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后,“苏宸”和黎珩一起去看过一次。“苏宸”站在黎珩身旁靠后一点的位置。这个位置对于黎珩而言显得懂事又乖巧,然而也让黎珩看不见她的表情。脸上驾着大大的茶色太阳镜,唇涂成娇艳似玫瑰般的色泽。黎韵寒被护工架着换上了新的宽大的病号服,消瘦得厉害,面色憔悴,往日的灵气和傲气一并被碾得粉碎,目光呆滞,头发干枯。
相对比之下,“苏宸”美好得不似凡间物。看着被护工半强迫半哄骗带远的黎韵寒,红唇泄出了一丝隐秘的嘲讽微笑。
韵寒……
心里念着这个名字,屏障之外的苏宸紧紧的握着拳头,一股凉气从心底弥漫开来。
只有她看得到的地方,一朵妖冶的极恶之花在这一刻完全盛放。
黎珩温柔的为“她”打开车门,护送“她”上车,这样的柔情看得苏宸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干脆闭上了眼睛。
沈奕风,夏梓明,顾北廷,楚喻,黎珩,黎耀宇,周子安……
这些人团团围绕在“她”身边,“她”是他们的女王蜂,他们一个个都像被下了降头失了智一般,被顶着她的皮囊的恶女玩得团团转。
不,与其说是恶女,不若说是怪物更合适。
一个彻彻底底靠着自己卓绝的观察力和忍耐力,一步步走上人生巅峰的怪物。
苏宸胆战心惊的看着这一切的一切。
你们……你们被这个女人骗了啊!
脚步死死焊在原地,丝毫动不了。她想说话,可是嘴张开却发不了任何声音,声带死了一般硬是引不起共振,苏宸掐着自己脖子,只能愤愤的盯着和楚喻共进晚餐的优雅女人。
然后,“她“注意到她了。
对楚喻轻声道了一声歉,得到了对方宠溺一笑,随后脸上挂着招牌般的美艳微笑起身向她走来。明明不算绝色,可是却令人觉得步步生莲,摇曳生姿。后面楚喻和餐厅的影像一并虚化,最后成了黑色的背景板。
也越发衬得女人魅到极致。
苏宸心肝发颤,冷汗直冒,女人每走一步踩在心上是雷霆之力,在娱乐圈经历枪林弹雨十年的女人气场十足,那袅娜娉婷身影分明约等于夺魂恶鬼。
“她”在她面前站定,嫣然一笑,却令苏宸背后凉飕飕的:「看得满意吗?」
「这是我的人生,也可以是你的人生——人人都爱我。」
「你……」突然能够发出声音让苏宸一愣,随即死死盯着“她”:「这样的生活你开心吗?」
「……哈?」似惑似哼的声音想起,那张妩媚的脸上疑惑一闪而过,「我为什么会不开心?」
「这就是我想要的一切。衣食无忧,优秀的男人都爱我。他们需要我,他们爱我至死不渝,这就是我要的一切。」
「他们爱的只是你给他们的假象。」
「那又怎样?」“她”冷笑着反问。
是啊,那又怎样?
天底下多少男欢女爱不过是你瞒我瞒,他们都是自愿的,自愿为她妥协,而旁人没有置喙余地。
「那么韵寒呢?」苏宸满脸不敢相信,明明她可以早一点让黎珩找到黎韵寒的……明明黎韵寒只需要被心理辅导不需要被送入精神病院,更别提还借黎韵寒最尊敬的哥哥之手……她真的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吗?
一个人怎么能冷酷到这种地步?
「你断送了一个人的人生啊!难道你一点愧疚都没有吗?!」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苏宸”目光一暗,红唇微抿,定定的望着她,但分明神游天外,好几秒后勾唇一笑:「抱歉,没有呢。黎韵寒阻碍了我,于是她得到了应有的下场。就这么简单。」
没有丝毫的忏悔之意,那双眼睛是妖诡而偏执的黑色,宛若淬毒剑芒。苏宸愣愣的看着好一会儿,突然想起一句很俗套的话。
——我怎敢倒下,我的身后空无一人。
这个女人别说安心倒下,连停下脚步放松都不可以。那些阴暗黑色的情绪与她如影随形,她与心魔相伴而舞,分不清是谁驾驭谁。
穷人即使偷来富人的宝藏一夜暴富,像孔雀般骄傲,但这份骄傲之下是如履薄冰,害怕再回到从前一无所有的时候。
良久,苏宸叹了口气道:「你真可怜。」
「呵,看来你过得很好。」“她”上下打量了苏宸一眼,淡淡道。
年轻的自己堪称冒犯的无理态度并没有激怒“她”。“她”已经是老江湖,只一眼便知道面前年轻的自己跟她根本不是一类人。
苏宸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明媚亮丽,她必然有能够发自内心相信的人,而这个人从来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羡慕吗?“她”扪心自问。
心里空落落一片。胸腔中本来该跳动的玩意儿被烈火油烹千百次,被无数次失望千锤百炼。但那是肉做的,不是钢铁。遇上一场大雨后,连余烬都没有留下,只留下一地狼藉。
此刻的情绪与其说羡慕,不若说是过尽千帆后的淡淡惆怅。
「就算你被恶意包围了,也不能让恶意支配你,到最后你变成了你最讨厌的人,苏宸。」
「你已经成了一个怪物。」
不施脂粉年轻的自己站在浓妆艳抹已近三十的她面前一脸认真的说,你已经成了一个怪物。
光是想像画面就觉得悲哀的情形,而现在正真真切切的发生在她面前。
少女——也许年龄不符,但“她”更愿意这么称呼自己面前的苏宸——眼中的光那么明亮,那么好看。那不是未经世事的稚嫩,清澈到令她觉得映射出来的自己污浊不堪。
为什么平行世界的我们会有这么大的差距?
为什么命运对我如此的不公正,就连一丝温柔也吝啬给予?
“她”敛眸:「被自己这么说,真是令人……不愉快啊!」
最后几个字森冷无比,下一刻,苏宸脚下瞬间一空,地面不知道何时变成了一个窟窿,她直接掉了下去。下面是水,四面八方涌来的水拼命要将她带入无边黑暗。
「为什么不接受我呢?我就是你不是吗?」“她”望着苏宸浮上来吐出喉腔中积水的狼狈样子,露出怜悯神色。
「……咳咳……我不承认……我不想成为你!」苏宸扒着岸边咳出胸腔中的积水,一字一句的道。
「呵,那真是可惜了。」
红唇带着诱惑的笑意,“苏宸”优雅的半蹲下身子,慢慢朝她伸出涂着红色指甲的手。如今有了钱,手部护理让“她”的手白嫩如新,那些曾经被生活刁难磨砺的痕迹一并被洗去,连同“她”的外表一样光鲜亮丽。
走过的路绝对不能回头也无法回头。抛弃了过去,改变了皮囊,下面腐臭流脓千疮百孔的心只能任它一点点崩坏。
「唔!」
头顶上似乎有千钧力道,将苏宸整个人猛地按进冰冷的水里。水从四面八方涌来,从身体的每个孔和缝往里挤。头顶上的那双眼睛中无一点笑,瞳孔漆黑一片,似乎成了两个黑洞,连光都无法反射。
那张脸成了完美的的假面,不动不哭,只会笑。
这笑有多美丽张狂,这目光便有多晦暗无光。
苏宸动弹不得,只能任由自己像是一尊沉重石像一样被头顶的纤纤玉手压入水中。
「成为我吧。苏宸。」
诡谲的语调带着无穷的诱惑力,水柔软的裹缠着她,夺取苏宸肺部的空气,让她无处可逃。
不……
她有了哥哥……有了韵寒……她不要成为这样的怪物……
绝对不要!
“我不要!!!!”
……
苏宸猛地坐了起来,拼命喘气。
后背湿淋淋的,单薄的衣服贴在脊背上,令她真的有种自己是刚从水里被捞起来的感觉。
这个梦境太过真实,真实到令她生出一个恐怖猜想——
那个顶着和她一模一样的皮囊却不是她的女人,是另一种结局的她。
这样的想法令她感到脊背发凉,不觉抱紧了自己。明明房间里温度并不低,但是她还是感觉凉悠悠的。
也许阴差阳错之间,故事就是另一种结局。
“做噩梦了?”
莫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下一刻,床头的台灯被拧开。
此刻莫深强忍着打呵欠的冲动,苏宸的叫声实在是太惊恐尖利,虽然他难得睡得很沉,可是还是一瞬间就被惊醒了起来。
伸手揉了揉鼓胀的太阳穴,莫深在她的床边半跪下,暖色的灯光中苏宸一脸惶惶的望着他,似乎还没有从刚刚的黑暗到光明中反映过来。
看来那个花了他五点积分的梦境很有效啊。
不过,他也就是告诉熵让苏宸用第一人称视角见识见识原书中的自己,为什么是这么副撞了鬼的表情?
早知道他就全程观看,有不对就叫停。
“哥哥……”
看到莫深的身影瞬间她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了下来,重回人间的感觉还让她有些眩晕,感官反应迟缓。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恨不得能找到能够倚靠的人。
“哥哥,你抱抱我好不好?”苏宸冲他伸出手,她的眼睛里还残留着恐惧,鼻腔因为哭音有些嗡。
她在他面前不需要掩饰脆弱,她不是那个怪物,不用担心倒下的身后空无一人。
莫深手轻拍着她的背:“不管梦到了什么,现在我都在这里。”
“嗯。”苏宸闷闷的应道,抱着他脖子的力道越紧,将脸埋在他肩窝处,轻轻的,嗅了嗅莫深衣服上残留的洗衣液的香气。
记忆中似乎除了第一天“捡到”他的时候闻到过莫深衣服上的男士香水味道以外,她再也没有闻到过香水的味道。
这个人是她的浮木,抱住了就可以安心。
半晌,苏宸缓了过来,偷偷的在莫深怀里蹭了蹭,退出来神色坚毅:“谢谢你,哥哥。”
这一切转折点都在莫深这个不定数上。梦境中的“苏宸”,也许是她的前世,又或者说,是她今生差一点的重蹈覆辙。
头脑完全冷静了下来,苏宸神色坚毅:“明天我们去见沈奕风吧。”
“我知道怎么磨出这个恶女角色了。”
“啊,你知道就好。”莫深眼中闪过一丝深意。
第二天苏宸是单独和沈奕风试的戏,没有人知道房间里发生了什么。20分钟后沈奕风铁青着脸走了出来,神色从“世界欠我几百万”一下跃进到“世界欠我好几亿”,对着一旁战战兢兢的赵助理从齿缝中挤出话:“发消息下去,女一和女二都定了。”
慢他一步出房间来的苏宸立刻吸引了所有人好奇的目光,不过苏宸毫不在意。瞬间便找到了莫深所在的位置,抿唇对他微微一笑。
那双眼睛里只装着他,盛着炽烈的火焰。明明是最简单的雪肤、乌发,涂了个红唇,这一笑却无端端的让人觉得美得风情摇曳。
莫深浅浅的回以一笑。
别人不知道,可是他很清楚,苏宸此刻笑容的弧度,与梦境中的“她”分明是一模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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