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什么?”注意到身后的米雅脚步放缓,莫深转头问道。
米雅从天际泛着铅灰色的沉甸甸的云朵上收回目光,他们刚刚从修订法典的大书房里出来,强烈的温差令她立刻在凛冽寒风之中被冻出了眼泪。米雅冲双手手心呵气,一边跺脚想要强迫身体产生更多的暖意。她已经将身上裹上一层又一层,但即使把压箱底得兽皮大衣都裹上了,也依然无法阻挡贴着皮肤向骨头内部侵蚀的寒意。鼻子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被冻得通红。瞧着莫深立于风雪之中只是脸颊被吹得微红,似乎丝毫不受影响的挺拔模样,半是羡慕半是玩笑的嘟囔道:“皇姐,为什么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冷??你该不是感知温度的能力失灵了吧?”
莫深将手里肯特特意为他准备的小暖炉塞进她手里,看到自己手指上越来越多的红肿痕迹目光一暗,不动声色的为米雅将斗篷裹得更紧,拉起帽子遮住她的脸,宽大的帽子和上面看上去就很暖和的毛领几乎要将米雅的整个头都包进去,只留下口鼻在外:“既然觉得冷就走快一点,肯特在厨房煮了热汤等着你。”
“什么等着我啊,我不过是个顺带的。”小声嘀咕道,米雅缩起身子,乖乖重新迈步跟在他后面,一遍感慨,“今年不知道会冻死多少人。”
低下头可以看到白净的雪面之上两个人留下的脚印,脑海中又浮起那个风雪之中踟蹰而行的小小的黑色身影,米雅一时兴起试着踩上莫深的脚印,却发现对方步伐比她大得多,踩上去姿势显得别扭又吃力,可是就是莫名的不愿意放弃。
没有注意到身后活跃的小心思,莫深在前方目不斜视的说:“今年我向各地的领主下令饿死的人不能超过本地的5%。财政大臣那边根据每个地方的情况进行了拨款,而每个拨款我都审核过了。”
米雅想也不想的说:“没用的皇姐,死人人数不过就是改个数字而已。那些钱能有一半用在流浪汉身上都已经不错了。而且就算没做到惩罚也不过是钱而已,领主们又不缺钱,最后只会导致平民更辛苦。”
“所以这次我的命令是做不到就拿权力来抵。”
“等等,安德莉亚,你的手段太激进了吧!!”米雅一愣,旋即神情严肃的上前一步拉住他的衣袖止住他的脚步。
“米雅,这一次是神的旨意。”两双眼眸相对,莫深缓缓的说。
假借神明的名义当然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眇夫人多年的不作为已经令神殿的影响力有所下降,至少对欲望早已膨胀的权贵而言如此。
不过说起神的旨意的时候莫深虽然面上毫无波澜,但知道真实情况还是令他羞耻到耳根发热。索性可以借着天冷的缘故,也让人看不出来为什么红。
自从那天见面过后眇夫人就不知所踪,他所要求的一切都由侍女满足,要什么给什么。问及夫人为什么不在,美貌但呆板的侍女说:“夫人觉得您来的次数太多了。”
“麻烦把她当时的原话重复一遍。”
侍女第一次大眼睛里划过犹豫,接着小小的清了清嗓子,“夫人当时说,”随即语气陡然一变,显得风情无限又难掩嫌弃,“‘最近忙,让他没事别往老娘这儿跑。’”
莫深对此哭笑不得:“……果然是她的风格。”
从回忆中回神,对上少女惶惶又担忧的眼神,莫深说:“米雅,我想收回领主们的权力,如果手段铁血一点,一年就可以做到。只不过我有别的担心。”
“你在担心什么?”米雅惴惴不安的问。莫深仅仅留了个沉默的侧脸给她,这令她心里的恐慌更甚,声音大了不少:“安德莉亚!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近期重订法典的事如火如荼的启动,她本来以为不关她的事,没想到莫深几乎每天去检查进度的时候都会把她提上。因为长老院的事情她每天都睡得很晚,第一次在阴冷的冬天天不亮就被女仆从温暖的被窝里强制性拉出来时候米雅都快哭出来,坐着马车进宫后却发现莫深看起来精神矍铄,问了肯特发现莫深最近都睡得很晚过后忍不住咋舌。
太变态了吧这个人!
一路上用手捂着嘴打了个深深的呵欠,在莫深面前她早就没有了对形象得在乎,揉着眼睛可怜兮兮的问:“皇姐,为什么我也要来?”
“有些事不上手你就永远都不会了解。”
书库出乎意料的暖和而干燥,木头和书籍的香气四处弥散,关上门就是一个新世界。
书库里每一面墙上都是书架,靠墙的楼梯一圈圈螺旋向上,房间最中间有一个极宽极长的长方形石桌,有许多人或坐或站或蹲的看着书冥思苦想,还有不少在螺旋的楼层上噔噔噔的跑来跑去找书,看起来好不热闹。
遍地都是摊开的书籍,数量之多令米雅忍不住屏住呼吸。书桌上,趴在巨大书本上用羽毛笔沾着墨水奋笔疾书的大法官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雪白的长胡须精心打理,整个人看上去像极了柔软的面团。
“陛下。”
“大法官阁下,早上好,接下来的事就麻烦您主持了。”莫深冲着对方颔首,而身后的米雅强打精神提起裙摆冲年龄是自己6倍的德高望重的长辈鞠躬行礼。
老人笑呵呵的摸着自己的胡子,眼睛里都是精光:“陛下提出的一些新的条规都很不错呢,臣也觉得法典里有的条例太老了已经不适合了,有生之年能重新修订臣倍感荣耀。”
眇夫人将那8个白袍接引人一并送给他用,这8个人合作默契,效率极高,能够完完全全理解他的想法,并且充耳不闻窗外事,其实不用他来监督进度也完全可以。
不过……
莫深余光瞥见在温暖的炉火旁站着表演小鸡啄米的少女,无奈的想:看来他还任重道远啊。
和米雅从书库里出来,莫深问:“你平时会看法典吗?”
米雅不假思索的说:“当然不会。法典字又细又密,看起来很累,平常人吃饱了撑的去记法典。”
“如果法典制定出来却没有人愿意去记,那么它的约束力和权威性在哪儿?”
莫深的话令米雅一愣,接着听到莫深继续说:“米雅,新修的法典我要你每一条都过目。”
“——哈?!”米雅震惊到嘴都合不拢,慌忙扯住他的衣袖,结结巴巴的说,“可是,大法官阁下终身研究这个也不一定能背下来诶!安德莉亚!法典沉到可以打死人你知道吗!!!”
没想到莫深压根不为所动:“新修的法典会删减很多的东西,国民要背多少,你就需要背下多少。法典的权威首先应该由你我做出表率。”
“但是……”
“没有但是。”莫深简洁的堵死了她后面的说辞。
米雅气呼呼的瞪着他,企图能从中看出一丝心软和动摇,然而对方的眉眼纹丝不动,早就知道自己不可能拧过莫深,但是还是怀着侥幸想要继续挣扎,最后只能愁眉苦脸的小声嘟囔一句:“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暴君啊!”
等把手头的公事处理完发现一边小姑娘小脸仍旧气呼呼的,莫深对她跟自己的拧巴哭笑不得:“好了,我只是要求你把每一条都过目而已又不是要你命,我是将法典逐条背下来,这样可以吗?”
被递了阶梯令米雅偏向一旁的脸蛋发红,她明明知道跟莫深置气有多蛮不讲理,可是却又总是控制不住将最稚气的一面展现在他面前,一次次的试图验证,这个人会全然的包容她。
但是记忆中那些温馨的片段此刻也难掩她的焦虑,米雅用几乎是恳求的语气说:“……其实我一直有件事不明白,安德莉亚,你最近一系列动作太着急了,缓一缓好吗?我不信那些贵族们会沉默的接受你带来的一切变化。我很害怕他们会报复你甚至反叛。”
莫深沉默着,他现在裤子口袋里此刻装着一个硬硬的东西,那是个黑色的小笔记本,壳子是木头做的,小到完全可以被手挡住,是他之前在翻书架上的一本厚书的时候无意间的发现,这本书的中间被挖出一个方型空槽,而这个笔记本就藏在其中。
翻开一看,小本子的笔记一开始稚嫩且认真,下笔很重,但慢慢的臻于成熟,笔迹流畅,但写得越来越潦草。和如今的安德莉亚的字迹做对比,分明出自同一只手。
[今天也因为小事被父王惩罚跪了一个小时道歉反省。膝盖很疼,刚刚摸到了硬硬的凸起,也许以后会越来越大。
父王总是不满意我却不说为什么,也许我真的太糟糕了。]
[今天是个阴雨天。
每天都必须很早起来,所以我入睡总是很快。
睁眼的时候,我都觉得这个世界是假的,梦境才是真的。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阴雨天里被母亲挖掉肉的地方会隐隐作痛。
我讨厌阴雨天,但也不喜欢太阳。站在太阳之下,总觉得压力很大,就像面临父王一样。]
[今天我鼓起勇气问父王为什么讨厌我。书房里父王对我说,因为他从来没有期待过我的到来,甚至后悔我的到来。
看他的样子,我毫不怀疑如果令他知道母亲的秘密,他会立刻拿斧头砍掉我的头。
我总算明白了,我活着对他而言就是一个伤害,只有死掉才是最大的补偿。
我不想死,也不会死。]
[老师说我不是他教过的最聪明的学生,但是却是最努力的。
我并不觉得他在夸我,因为我除了努力别无他法,甚至努力也并不能够让活着这件事显得更从容。
我希望自己是个天才,可是现实总事与愿违。]
[今天在斗兽场收了个双黑的孩子。
我并不是出于怜悯,也不对他的身世感到同情,更何况这个家伙也不需要。毣洣阁
我们目光相接的时候,我不知道他从中得出了什么,我只知道,那是一条蛇,是那种可以绞死我并一口吞下的冷冰冰的腥臭动物。
没关系的,我只想看他能长到哪种地步。]
[父王死了。我的道歉生涯终于结束了。又或许并不是终结。]
[喝药好痛苦。活着好痛苦。呼吸好痛苦。做什么都好痛苦。我不喜欢往脸上涂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很讨厌染色的长指甲,还有那些繁琐的必须一层层往身上套的裙子。
今天开始必须穿束腰,肯特帮我拉紧的时候,腰好像要断掉一样。]
[血。安全屋里全是血。
现在我终于麻木到可以完全没有心理负担的面对那些Omega了,不管是在现实还是在梦境之中。我曾经将睡觉视作天底下最令人幸福的事,但是他们总是满头血污面目扭曲的出现玷污我的梦境,我失去了最后可以喘口气休息的地方。
他们的表情临死的时候都好恐惧,眼泪鼻涕一起流出哀求我不要杀死他们,甚至他们都不明白自己到底因为什么而死。
其实我跟他们一样恐惧。只不过这份恐惧不能像他们一样流于表面,否则他们的下场就是我的下场。但是他们的下场也迟早会是我的下场。
下一次不会再弄得满地都是了,已经听过好几次仆人们悄悄说不好打扫的话,我不希望他们为难。]
[我不想成为傀儡。可是我只能成为傀儡。]
[我小时候一直希望自己能当一个跟父王截然不同被国民称颂的国王,可是我好像离这个目标越来越远。]
笔记本句子一直写得断断续续,到这儿往后都是空白。莫深不死心的一页页往下翻,终于在最后一页看到一行不再规矩写在一页上的句子,而是横跨了摊开的笔记本,红色的字迹莫名触目惊心——
[也许真的就像父王说的那样,我活着就是一个需要道歉的存在。只不过,我只觉得愧对自己和这个国家。
我渴望解脱。]
“陛下,您在看什么?”
肯特温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犹如惊雷炸响在耳边,令莫深下意识的合上手中的笔记本。若无其事的将拿出来的厚书又放回书架,说:“没什么。”
肯特知不知道这个本子呢?
从男人的眼睛里什么都看不出来,对于他的反常和不自然,肯特就像一无所察一般。可是那双黑眼睛凝望着他,分明又自成一个诡谲宇宙。
“米雅,我只希望你成长速度能再快一点。”
倔强的对上他的目光,明白对方不打算将心理话明明白白展现给她,挫败感在心头聚集。米雅抿了抿唇,眼球胀胀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眼眶里酝酿。她一直认为哭是种矫情,可是现在不知道因何而起的委屈感控制了她。
心里不踏实感和以及挥之不去的不祥感笼罩了她,她一向讨厌和人有肢体接触,现在却强烈的希望莫深能像那天斗兽场时候一样揽着她的肩头让她能够有所依靠。不过对方不会伸手,所以她选择主动。伸手探进莫深的斗篷,环过他的肩背,靠在对方胸膛的衣服之上,这一次不会像上次那样听到令人安心的沉稳心跳。
米雅闷闷的说:“安德莉亚,如果我长成你希望的样子,你是不是就能多信任我一点?”
莫深微微张开手,尽量不触碰到她的身体,不过重重的抱着他的少女裹成一个团子,也毫无轮廓可言。最后莫深只是用一只手摸了摸她后脑的头发,当作对寻求庇护和安全感的小孩子的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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