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朝州平时基本没机会接触到书本,赵琼很少用毛笔写字,三人中字写得最好的人是元璟。字的功夫并非一朝一夕能成就的,需要日积月累、长年不断地练习,字的形体才会有骨架。www.bïmïġë.nët
练毛笔字确实修养身心,但赵琼觉得小楷写起来实在太过急人了,换成铅笔钢笔,这一会儿工夫已经能写了好几个字了。
元璟一笔一画写得极是认真,他经常抄书,写得倒是不慢,赵琼观他字体已有了几分风骨,而她呢,字体只能说中规中矩,乍一看上去整齐美观,实际上只是结构正常,没有自己的风格。
易朝州的字更是惨不忍睹了,他连毛笔都没摸过,起先连怎么握笔都不知道,赵琼教会了他握笔,他才勉勉强强地写了字,字迹好似鳖爬。
元璟见易朝州不会书写也不笑话他,他是个心思细腻的孩子,早就看出易朝州似乎出身贫苦之家,定然没有多余的钱才可以去买文房四宝,供他去私塾读书。
“握毛笔的时候笔杆需和纸面垂直,不能很使劲地摁下去,不然笔毛就会被弄坏了,手要稳,用力均匀。”元璟道,“我刚开始学写字时字也很丑,经常练练就会变好看了。”
易朝州写得鼻尖冒汗,他平常都是和赵琼一起在地上用树枝学写字的,猛一用毛笔还有些不习惯。
赵琼看看他,道:“练得差不多了,你先歇歇,然后思考一下字怎么写才最好看,可以临摹一下元璟的字,我的字你就别学了,我写得不好看。”
易朝州瞅瞅赵琼的字,又瞅瞅元璟的字,嘟囔道:“我怎么看不出来你们两个的字有什么差别?都很好看啊。”
元璟与赵琼写的字都是楷体,结构极为端正,乍一看上去没什么区别,可实际上元璟的字写得更为大气,结构开放,让人看一眼就会在脑海里留下印象,赵琼的字怎么看都少了点味道。
“元瑶会写字吗?她今年有六岁了罢,这个年纪也该学写字了。”赵琼一边抄写永和大典一边问道。
“她贪玩,又不耐烦学这些东西,娘就由着她了。”元璟觉得无所谓,“女孩子学不学这些都可,她想学我便教,不想学就算了。”
“多懂些知识总是好的。”赵琼道,“倒不是说想让她成为才女有多大的学问,而是想让她会得多一点,将来总会用到。”
不是元家重男轻女,而是社会环境如此。女子就算有学识,也不会有什么用武之地,科举当官?此路不通!连店铺账房都不招女子,学了东西没有用处,那还学它干嘛?这是大多数人的想法。
赵琼觉得识字读几本有用的书长个见识也好,可是女子大部分都困于闺阁内宅、相夫教子打理家庭事务……有见识又有什么用?
相比其他重男轻女的家庭,元家算是好的,他们疼爱女儿,也不禁止她学字,更没有强迫她遵守女训女诫。
“瑶瑶要是想学写字,倒是可以让她和朝州一起。”元璟道,“我从前也没教过她,只问过她想不想学,她说不想,我就没有强迫她。现如今也是该学学了,总不能让她连自己和父母的名字都认不全。”
元璟知礼谦和,不想念易朝州的小名,他也没和易朝州亲密到能喊对方“蛋蛋”的地步,于是就称他为“朝州”以示友好。易朝州对元璟的识趣上道非常满意,他不喜欢“蛋蛋”这个小名,觉得太土气,可是赵琼喊顺嘴了,任易朝州怎么说都死活不改,易朝州没办法,只能由着她喊了。
赵琼乐了,“和蛋蛋一起学?”
易朝州脸涨得通红,元瑶比他小了好几岁呢,和一个年纪小小的姑娘一起学写字,他总觉得有点丢脸。
“对了,咱们年纪谁大谁小?我明宣十年腊月十六出生。”赵琼道
易朝州眼睛一瞪,“我先前告诉你,我是明宣九年腊月十九出生,你说你十六出生,我还以为你出生时日比我早,没想到你比我小一整岁。知道了却故意不说,你居然诓我!”
“现在你不是知道了嘛!”赵琼笑嘻嘻地道。
“我是明宣八年十月初九出生的,三人中我年纪最大。”元璟道。
现在当政的燕朝皇帝年号明宣,是以老百姓们都用明宣几几年来记录年份。
元璟喊来了妹妹,表示要教她学写字,元瑶小孩子心性,觉得这件事情挺有趣就答应了。
然而她很快就发现这件事情并不是很有趣,非但不有趣,并且还很枯燥。
起先十分钟,元瑶倒是认认真真地握着毛笔学写字,十分钟一过,她就开始在板凳上左扭右扭找借口不想写了。
“哥哥,娘新给我做的衣裳都被墨水染上了,这东西不是特别难洗吗?我不想练字了!”元瑶可怜巴巴地望着兄长。
元璟不心软,“那你换一身旧衣裳再来写,你才坐下多久就不耐烦了?我方才问你,你可是亲口答应我要学写字的,不一会就反悔了?”
元瑶见哥哥不同意,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赵琼,赵琼对她做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易朝州练字十分认真,一方面原因是他确实想学,另一方面的原因比较丢脸……他不想被元瑶这个小姑娘给比下去。
元璟写字时不喜说话,也不喜别人在一旁讲话,元瑶怕惹兄长生气,于是不敢再任性央求了,自己去里屋寻了件旧衣裙穿在身上。
赵琼总是写一会儿停一会儿,长时间写字会造成精神疲劳,字容易写错,她也需要时间消化一下永和大典上的内容。大多数东西她看一眼就能记上个七七八八,永和大典与史书不同,它主要记载燕朝开国的政令律法,上面附带了很多注释注解,还有元璟的教书先生所写的注释。史书不是这样,它大多只记载历史事件,上面没有注解,全凭读者自行从字里行间挖掘深意,所以赵琼阅读永和大典十分顺畅,读史学著作就需要费些脑子仔细领会。
易朝州还停留在练字阶段,他的第一个任务是把自己的名字给写得有模有样,他学字的时间不足一月,距离能通读这本书的地步还差得很远。
随着永和大典的抄写,燕的政治朝堂渐渐在赵琼心中成了形,这几本永和大典的注脚写得密密麻麻,都是褚河添上去,明明是蝇头小字却写得十分清晰、极有风骨,赵琼看这些注脚都觉得是一种享受。
唯一让她不满足的是,永和大典是燕刚刚开国时修订的,年份实在太久,燕建国三百年,政令法律不知更换了多少,赵琼最想知道的是燕朝现在的朝堂局面。
赵琼写毛笔字写到手腕酸痛,她看着自己中规中矩的小楷,再看看元璟美观的字体,下定决心要好好练字。
易朝州的字也终于从“鳖爬”进化成了“狗爬”,最起码字形能够站起来了。
元瑶呢,她根本就没仔细练,一个时辰的功夫字才写了不到三张。
元夫人喊他们去吃晌午饭,她蒸了一条熏鱼,淋了些酱油汁,又端了一小碟腌咸菜,给每个孩子盛了满满一碗米饭。
赵琼和易朝州这些时日待在茶馆嘴巴都快淡出味了,每日的饭食除了甘薯煮米粥就是芋头煮米粥,连盐都少吃,忽然看见饭桌上出现了蒸熏鱼,两人的口水情不自禁地分泌了出来。
“好些日子没吃肉了罢,你俩快来解解馋。”元夫人给二人夹了一筷子鱼肉。
元家的饭桌显然不是日日都有肉的,这条熏鱼是元夫人特意做给赵琼二人的。
“饭食不可浪费,今时不同往日,咱们要在吃上精打细算些。”元夫人道。
赵琼和易朝州自然懂得她话里的意思,大鱼大肉是不可能的,但她能确保每个孩子都不挨饿。易朝州非常感激,赵琼的爷爷和元夫人都愿意在危难时刻拉一把无亲无故的人,他觉得这些时日欠下的恩情一辈子也还不清了。
“吃完了饭,你们就继续去书房念书罢,如今不能上街去玩,璟儿也不能去私塾上学,你们总不能一直闲在家里,该给自己找些事情做。”元夫人嘱咐道。
她一直在做些绣活补贴家用,可现在绣工再好,绣的东西也无处可卖,元夫人只得给孩子们多做几件衣服,连几年后的衣服都给元璟、元瑶两兄妹准备好了。
元璟看见母亲做这些总觉得心里不舒服,好像元夫人是在趁自己活着的时候抓紧时间把事情给做完,他还经常看见母亲在夜里抹眼泪,可第二天醒来,她又会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元璟怕母亲想不开,就让人小嘴甜的元瑶时常缠着母亲,让她没空去想东想西。
吃过晌午饭,几人又窝在了书房,赵琼、元璟继续抄书,易朝州、元瑶依旧学写字。
元夫人烧了一锅水去给丈夫喂饭擦身子。
赵琼关切道:“元叔可有好转的迹象?”
“没有。”元璟脸色一暗,磨墨的手顿住了。
元瑶郁郁寡欢,她总一副活泼快乐的样子,只有在父亲的事上才会露出这般难过的表情。
“请到家里来看病的大夫都说爹爹会睡不醒,他们在爹爹身上又是上针灸又推拿,还有一个要拿脏兮兮的符水给爹爹服用,我娘把那个坏郎中给撵走了。”她眼圈红了。
赵琼想了想,“元叔昏睡时会不会转动眼珠?你们在他耳边说话时,他有反应吗?会不会突然动弹手指或者颤动睫毛什么的?有说过梦话吗?”
“眼珠会转,偶尔也会动弹腿脚什么的,但那是因为抽筋……”元璟道,“梦话没说过,那个状态怎么可能说梦话?”
赵琼也认为希望渺茫,她不忍让元夫人守着虚无缥缈的希望过苦日子。
有些植物人和外界保持着微妙的意识联系,他们可以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也能做出一些细微的反应,但是他们苏醒不过来。
或许会出现奇迹,可奇迹出现的几率太过渺茫。
赵琼和元璟加班加点抄完了永和大典,两人点着蜡烛写到半夜,元夫人过来劝了好几次让两人去睡觉,他们俩点着头答应了,实际上手上动作还是没停,继续奋笔疾书。易朝州这小子也不知道是在较什么劲,赵琼和元璟不睡,他也不睡,他字太丑抄不了书,蜡烛灯光又太弱,没法照亮三个人的纸,易朝州也练不了字,他坐在椅子上撑着脑袋,头直往下栽,但死活不去睡觉。
直到元夫人发了火,赵琼和元璟才停住了手,这时永和大典正好已经抄写完了。
元夫人家里没有多余的有床的空屋了,她陪着元瑶在元掌柜屋子旁边的偏房睡,易朝州和赵琼被安排到了元璟的屋子,她给几个孩子准备了三床棉被。
“璟儿这张木床专门请木工制得大了一些,想着他将来要是娶妻,这张床可以继续用。”她笑着道,“躺下你们三个人正好。”
元夫人不提还好,她一提,赵琼就想起元璟还是她曾经的议亲对象。
“元璟可定亲了?”赵琼好奇地问道。
“未曾定亲,这样的事情先准备着总是没错的。”元夫人柔和地摸了摸赵琼的发顶,道,“过完年,元璟就该议亲了。元瑶那孩子再长上几年也到了议亲的年纪。”
赵琼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
“你这孩子聪明能干,脾性品行都是上佳,我希望你日后能多多照顾瑶瑶,她那性子太毛糙没耐性,我总担心她以后吃亏……”元夫人眼含期盼。
赵琼晕了,她万万没料到元夫人竟然是这个意思,如果她没理解错的话,原夫人是希望她和元瑶结亲?!
虽然她扮作男儿,但本质上还是个女孩,如何能和人结亲?况且元瑶年纪尚小,这种事情根本就不用着急。
赵琼想到她曾经的议亲对象是元璟,现在的议亲对象又变成了元瑶,内心不由生出几分怪异。
“我最不放心的就是我那一双儿女,襄陵乱成这样,人人自危,指不定我哪天也会出了什么意外……将儿女托付于别人我总不放心,如果是知根知底的人,我也安心些。”元夫人轻声道。
赵琼连忙劝,“婶婶还年轻呢,元璟、元瑶也年幼,当然该由婶婶照顾,你怎么能说丧气话呢?瑶瑶我把她当成亲妹妹,自然会细心照顾。”
赵琼假装自己听不懂元夫人话语中的议亲之意,现在的元夫人让她感觉有点像赵老三,总在说这些大事的时候一副交代后事的语气,还没跟人商量呢就已经把事情给安排上了……
元夫人端详赵琼半晌,摇头笑道:“罢了,你年纪也还小……”
她帮三个孩子铺好床铺,然后回了屋。
元璟和易朝州如厕回来了,易朝州脱了鞋子和外衣,找到属于自己的床铺,倒头就睡。元璟心事重重地看了赵琼一眼,显然在肚子里装了事儿。
赵琼只当没看到元璟的眼神,她爬上床拱进被窝里,闷声道:“睡罢,明儿个不是还要去找你先生还书吗?都四更天了。”
元璟也进了被窝,裹好被子。
屋子里漆黑一片,赵琼听见易朝州在打呼噜,高一声低一声,让人听得想锤他。
元璟翻了几个身,睡不着,他瞪着床帐,过了好一会儿,又把脸转向赵琼,声音非常严肃。
“刚刚你和我娘说什么,我听见了。你没听懂,我听懂了,我娘想让你和我妹妹结亲……”
赵琼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她缓了缓神,镇定地解释:“怎么可能?瑶瑶年纪那么小,婶婶只是想让我多照顾瑶瑶罢了。”
元璟沉默好久,忽然叹了口气,低声道:“对你我是很放心的……”
赵琼:“……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罢。”元璟又叹了口气,“赶紧睡觉。”
赵琼满心无语地睡着了,元璟心事重重地睡着了,就易朝州没心没肺睡得最死,还打了一晚上的呼噜。
……
第二日,元璟和赵琼一早就起床了,两人都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早上的饭食是煮米粥,两人匆忙吃完了饭,收拾东西准备出门。
“我就不去了,赵琼去就行。”易朝州嘟囔,“我帮不上什么忙,那褚家又是书香世家,我怕去了闹笑话。”
“人不是一辈子都会低人一等的,蛋蛋。”赵琼心平气和地在他身侧说。
她发现易朝州心思敏感、容易自卑,可能是由于他家贫无依,可能是由于他没有学识,总之易朝州大多数时候都处在自我怀疑的状态,很不自信,但该他办事儿的时候倒是没有含糊过,关键时刻也不掉链子。
如果生而卑微,那么就去改变。心怀不甘却不付出实际行动的人,永远都会卑微。好在易朝州已经在改变了,他是个有上进心的人,如果易朝州不上进,赵琼也不会教他识字了。
元璟肩上背了一个大书袋,里面装的是厚如砖头的书籍,他费力地把这些东西扛在肩上,道:“走罢,咱们早去早回。”
赵琼跟在他身后出了院子。
元夫人在屋里大声嘱咐道:“注意安全,不要和生人说话,别走偏僻之所!”
两人走在街上,赵琼道:“书袋太沉了,你背一会我背一会,咱们轮流背。”
“好。”元璟累得不轻,赵琼接过他肩上的东西。
“褚先生好不好相处?教书严厉吗?”赵琼问。
元璟下意识摸了摸手掌心,道:“特别特别严厉,犯错了就会打手心罚站,他的戒尺是竹子做的,打人手心很痛,每个学生都被打过。不过他喜欢爱提问的学生,问题越多他越高兴。时常会有人从临近县镇赶来听他讲课,褚先生一概十分欢迎。”
当老师的都喜欢爱思考的学生,这没错。赵琼想要和元璟一起前往褚家,除了打探爷爷和易朝州父母的下落之外,还有些问题想要向褚先生请教。
“我平时上课的私塾就在褚家附近,走两步路就到了。”元璟道。
他们正走在长了一排槐树的小道上,因为久旱不雨,绿色的树叶子有些蔫巴。
元璟和赵琼站在褚家大门前踌躇,他还没进过褚家大门,平日还书也是直接还到私塾里去,可现在私塾门未开,元璟若想还书就只能还到褚家家宅。
看大门的小厮认出了元璟,昨天就是他带人去往元家送粮食的。
“元小少爷怎么来了?”小厮疑惑道。
元璟回答:“先前借了先生这本书,我是来归还的。”
小厮没怎么犹豫,立刻就打开褚家大门给两人放行了,他道:“这个点儿老爷子应该正在书房,怕你们不认路,我带你们过去。”
赵琼、元璟低声道谢。
褚家果然有钱有势,他们院子虽朴素,却无一处不透着雅致,花圃里种着月季石榴,怪石立在一个丈许的小小池塘里,瞧着别致有趣,美中不足的是池塘里没什么水,荷叶睡莲不复水满时的风采。
两人很快就被带到了褚河的书房前,小厮进去通报了一声,然后就招呼赵琼和元璟进去了。
褚河是一个面容严肃须发皆白的老头,他端坐在椅子上的样子看起来很有气势。
“来了。”褚河看了元璟一眼,又打量了赵琼,“这孩子又是?”
“晚辈赵琼,和元璟是朋友。”她行了一礼,“昨日受了褚大人的帮助,今日特来道谢。”
“我是来还先生书的。”元璟把书袋里装的书籍都掏了出来,交还给褚河。
“帮便帮了,不用特意来道谢。”褚河先是对赵琼说了一句,接着对元璟道,“这么多东西你全都抄完了?若抄不完,多留在你那里一阵子也是可以的。”
“已经抄完了,赵琼帮了我不少忙。因其间内容有些太过深奥,学生还未融会贯通。”元璟解释道。
“未融会贯通的可以慢慢读着看,仔细体味思索,若实在不懂的就来问我,直接到褚家也可。”褚河严厉的眉眼略微柔和。
元璟一板一眼道:“先生教诲,学生谨记。”
赵琼上前道:“听闻褚先生学识渊博,赵琼有些事情弄不明白,想要请教先生,可否?”
褚河讶然地看了眼赵琼,颔首道:“可。”
赵琼组织了一下语言。
“从前周开始,战场便盛行屠城坑杀战俘之风,这风气甚至感染到了其他地方,周、燕皆是民风剽悍,有将领战胜敌军后坑杀十万战俘,众人不斥之反赞之,御史大夫将其记载在史书上,称此将为勇武之人。先生觉得屠城坑杀战俘之风……如何?”
褚河脸色骤然严肃,他以为赵琼会提些书本上的问题,没料到她不走寻常路,该问的问题一概不问,反而问如此“敏感”的问题。
褚河觉得这个孩子有点意思,他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反问道:“你觉得屠城坑杀战俘之风如何?”
她既然这样问了,说明她已经对这个问题有了思考,可她依然要去询问,此举又是为了什么?
朝廷的屠城密令这一直是褚家父子俩心底的大石头,这块石头一直高悬心中未曾落下。
但是这个孩子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提问这样的问题,这不免让褚河有些多想……可也只是多想,他不认为一个孩子能够知道这般秘密的事情。
见褚河又把问题给甩了回来,赵琼没说什么,她平静地陈述了自己的观念。
“我理智上赞同,但感情上无法赞同此这类屠戮之举。”
褚河眉心一动,“仔细说予我听。”
“就拿我刚刚说的那个历史来做例子罢。史书常有夸大军队人数以炫耀功绩之嫌,书上记载,将领坑杀战俘十万,这十万战俘取十分之一就是一万人,一万人足以攻下数个小城,是很强大的战斗力。若战俘团结起来一起叛乱,镇压时无疑又要耗费兵力,还会有人员伤亡,可能平民百姓也会因此受到牵连……为杜绝这种事发生的可能性,一杀了之是最快捷最不费脑最彻底的解决方式。
“况且,战俘如此之多,每人需耗费大量粮食,养着他们得不偿失,索性杀了,既不耗费粮食也不用耗费人力看守他们,一举多得。再说屠城,军队攻占一个城市后可以从这个城市中获取粮食补给,而且别国城池难以管理,其中可能也潜藏了不少奸细,也许还会有暴民闹事,聚众谋反,一桩桩一件件都是麻烦事,把整个城市的人全都杀掉当然可以很快地避免这些麻烦产生。这是很划算的买卖,换成我,我也很想省点粮食省点力气,所以我说理智上比较赞同。”
褚河眉梢跳动了一下。
元璟睁大眼睛瞧着赵琼,完全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元璟从未思考过这些问题,他由于缺少见识缺乏实践,基本上只停留在死读书的阶段。
“感性上无法赞同,则是由于人的同理心,平时的人看到即将饿死的野狗尚且会产生一丝不忍,更何况看到死了那么多的人?军队攻占城池时常烧杀掳掠,奸.女,行径残暴,如同土匪!我不是那么冷漠无情的人,也无法做到绝对理性,所以无法接受。由人及己,如果我是那群被坑杀的战俘中的一员,如果我是即将被屠戮掉的无辜百姓,面对此情此景,我心里会是怎样一番感受?”
“屠城坑杀战俘之风太过残忍,我无法接受。”
元璟听到此处,也道:“对,我和赵琼的看法是一样的。在我看来,保家卫国、抵御外邦才是最值得夸耀的功绩,怎能把杀人也算作功绩?将士战场杀敌是为保家卫国,使中原免受异族入侵,这才是正当动机。我也读了不少史书,觉得那些将士坑杀战俘多半不是出于保家卫国,屠杀手无寸铁的百姓也不是为了保卫城池,而是为了宣泄仇恨以及满足自己的暴虐之心。什么勇武之人?分明是嗜杀成性者!”
元璟的想法和赵琼的想法不谋而合,可世上大多数人,包括平民百姓在听到俘虏了多少敌军、有多少敌人被坑杀的消息时第一反应是拍手称快!
在赵琼上辈子的世界,无论是古代、近代、现代,杀死已经投降的军队和掳掠手无寸铁的城中百姓的将领都是要写进史书承担千古骂名的,因为这种行为是“不义”。
所以周、燕的上层统治者和普通百姓对屠戮之事的热衷让赵琼感到毛骨悚然。
“先生以为屠城坑杀战俘之风,如何?”赵琼再次问道。
褚天戈眼中露出一抹深思,沉声道:“我教人读书,是为了教会学生明辨是非曲直。并非别人都说这件事对,它便是对的,也并非是你固执地认为这件事错,它便是错的。屠城与坑杀战俘之风,我确实认为它极为不妥!极为不妥!”
“赵琼还有一个问题,希望先生解惑。”她道。
“你继续问罢,无需拘束什么。”褚河对赵琼生出了几分好感。
“周、燕都曾爆发过大大小小的瘟疫,许多统治者的做法都是封城,禁止任何人进出,待城门重开,瘟疫得到控制,城池早已沦为死城。如今襄陵爆发鼠疫,燕果真派兵封城,持续如此,襄陵恐也会沦为死城,可城中还有一部分未曾感染疫病的百姓想逃出去活命。敢问先生,此局何解?”赵琼吐字清晰,“我先前读过一本弘德史纲,此为野史,里面记的东西做不得数,但里面有一篇故事令我非常在意。弘德四年,燕南方边镇突发时疫,皇帝派兵屠灭此镇……假如此事为真,敢问先生,此局,何解?百姓真的只能等死吗?”
褚河手掌一颤,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怀疑了。
“你是不是认识我孙子,褚世衍?”他眼神探究。
“见过两面,不是很熟。”赵琼眼珠一转,“说来也巧,我上次和他见面正好聊到了弘德史纲。”
褚河眼皮一跳,心道果然。
赵琼几天前和褚世衍见面,刚向他问道弘德史纲中记载的屠城之事,就见他面色骤变,立刻就要去找他的父亲。赵琼当时就觉得不对劲,与褚世衍分别后她又思虑良久,心中始终拧一块疙瘩。
今日亲自登门拜访褚家,她说什么也不肯放过这个机会。
屠城、屠城,屠戮满城,无一活口。赵琼不敢相信此事真要发生,所以屡次开口试探,想要验证心中所想。
“此局何解?”褚河沉默半晌,“我身为教书先生,本该解你疑惑,但我本人也身在局中。此局何解?我也不知。”
模棱两可的回答……赵琼觉得这老头看着一脸正气,实际上狡猾得很,一个问题推来推去,不肯正面回答,始终未曾提及和“瘟疫屠城”相关的字眼。
赵琼不甘,正要继续追问,却看到褚天戈脚步匆匆地闯了进来,他大概是有要紧事,几乎是把门给踹开的。
看到父亲的书房站着两个眼熟小孩,他也没心思多加理会,挥手让他们两个孩子出去。
“你们若有事,改日再来可好?褚伯有要紧事要和你们先生商量。”他努力缓和语气。
赵琼立刻闭上了嘴,和元璟一起出去了。
她好奇心很旺盛,虽然很好奇褚天戈要和他父亲商量什么事,但赵琼的教养不允许她做出失礼之事。
赵琼和元璟站在书房外面面面相觑。
元璟道:“那咱们……回家?”
“回家罢。”赵琼觉得他们来得大概不是时候。
她腿一抬,刚想走,却忽然发现书房墙壁拐角的窗户下面似乎站了个人,那人身材略矮,穿一身蓝色衣服,显然是个孩子。
背影实在太过眼熟,赵琼纳闷地往那边走了两步,看清了那人是谁。
与此同时,褚世衍也看见了正往这边走的赵琼和元璟,他急忙冲两人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于是赵琼、元璟就瞪眼瞧着褚世衍毫无羞愧之色地听父亲和爷爷墙角。
褚世衍绷着脸,听得很认真,他把整张脸都贴到了墙上,辨认父亲和爷爷说了什么话。
赵琼蠢蠢欲动地也想趴过去听一耳朵,元璟焦急地小声劝:“先生有要事在忙,咱们赶紧回去罢,别管那个褚世衍了。”
褚世衍偷听不要紧,因为里面那是他父亲和爷爷,但若是赵琼和元璟听了就有事了,他们是外人,褚天戈既然把他们给赶出来,说明这些事情是不可以被别人知道的。
赵琼对褚世衍摆摆手,示意自己要走了,没料到褚世衍身体顿了顿,猫着腰悄没声地跑到了赵琼旁边,用抑制不住的激动的声音低声道:“我告诉你个消息。”
赵琼迷茫地问:“什么消息?”
褚世衍伸手指了指上面,道:“天上地下最尊贵的那个人驾崩了,新皇登基,为平息和外邦的战争,打算割让三城赠予对方,朝中大臣都炸了锅……”
赵琼一听,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念头。
新皇的脑子怕不是秀逗了?!
作者有话要说:按照甜宠文的发展,这个阶段都一起躺在床上了,双方内心肯定都小鹿乱撞啊……
可不论是赵琼还是小伙伴都没有觉得任何不对,暧昧什么的,不存在的。
这个是三合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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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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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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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徒叛逆
修真界大佬容烟遭受重创,不得已使用秘术保存记忆转生了,结果她再一睁眼,发现时间已经过了五百年。
然后容烟听说
她那个性格爽朗刚正不阿的大徒弟堕了魔,如今正在西海魔域当魔尊让各大门派闻风丧胆。
她那个风流成性花心无比的二徒弟剃了度,如今自废修为重新修炼在普渡寺当了名和尚。
她那个坚毅果敢爱剑如痴的三徒弟受了伤,如今筋脉尽毁黯然神伤隐居山林不知所踪。
她那个天真烂漫娇俏可爱的四徒弟转了性,如今手握权柄号令群雄和她大师兄你死我活。
而容烟那个长得一脸妖孽的五徒弟的经历是最正常的一个,他成亲了,成亲对象是龙族的公主,据说他是被公主抢回去当压寨夫人的,如今还生了几条小龙崽儿……
……
该拿什么拯救你们,我的乖徒!
by容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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