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愉一愣,点头示意他说下去,春海又道:“昨儿个夜里四言堂后院走水了,就在那场暴雨后,没能救上,他们堂主打早就派人传信过来,爷,这事儿您管吗?”
绵愉面上波澜不惊,说:“派人送笔安葬费去,今后别再管了。”
春海“嗻”了一声,又迟疑道:“爷,公主那头……”
“保密,绝不能泄露一丝风声,把事儿都给做好了。”威严在他脸上显露,春海心领神会,便退了出去。
绵愉不再喝茶,转而走到书桌后的壁橱前,拿下一个漆木盒子,轻轻打开,尘封了许久的青玉砚台又重现眼前。
那日她与那戏子夜逃,他一路追赶终究落空,回过头来又派人查封他们曾经花前月下的“爱巢”,无意搜到了这方砚台,本是他瞧中的心爱物,偏落到了他人手里,叫他如何甘心!
如今周而复始,又回到了他手上,已无法罢手。
“禀王爷,苏先生求见。”小内侍忽然在门外通报。
绵愉回过了神,收起盒子,放回原处,“叫他进来。”依旧没有太大动静,转身从笔架上取下一管中楷狼毫,蘸上浓墨,铺开宣纸,还没下笔,人影已投在纸上。
“见过王爷。”苏孟旸举手作揖,态度文雅而恭敬。
绵愉没有停笔,随口一问:“可有新诗?”
“近日无暇赋诗,只是有一事前来禀告王爷。”苏孟旸抬了抬眼,却见他仍在纸上挥毫,不知在画什么。
“工部员外郎吸食鸦片一案已有新的进展……”
绵愉仍低着头,道:“说下去。”
苏孟旸说:“王爷,此事再查下去,恐怕牵连甚广。”
“朝廷明禁鸦片流入,若不追根究底,必危害苍生社稷,你有什么消息尽管说来!”
听他义正言辞,苏孟旸似涌上满腔热血,直言不讳道:“民间私贩鸦片,皆因边防官员走私进内地,官府私下勾结,不闻不问,眼下除工部员外郎,恐怕朝中仍有涉事之人,甚或有更大的势力……”
“你是说也有亲王宗室吸食鸦片的人在?”
“这只是下官推断,全因工部员外郎依靠庄郡王才有今日的地位。”
“你怀疑庄王?可有确凿证据?”绵愉终于搁了笔,抬眼看向苏孟旸,苏孟旸触到一双精锐的眼睛,心下一颤,说道:“还没有,也有可能是下官多心,庄王对工部员外郎吸食鸦片一事并不知情。”
“无论如何,你继续留意,有动向随时向我禀报。”
“是。”
“你来瞧瞧我刚作的画,题一首诗如何?”
苏孟旸闻言上前,看了一眼,除了空落的树木枝干,没有一片树叶。他思索一阵,旋即提笔挥洒,出乎意料的,工于诗书的他竟是在枝干上添了几片柳叶,而未题一诗一词。
“我叫你题诗,你竟大胆违背。”
苏孟旸不惧而笑道:“下官这是为王爷锦上添花,王爷若不满意,下官任凭处置。”
绵愉不言,又提笔在一旁飞快写下一首前人的旧诗:
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
苏孟旸愕然,似窥测到王爷不为人知的内心。王爷面上云淡风轻,心思叫人难以捉摸,不过以诗会友,以诗传情,难道还窥不到半点情绪吗?只是这一首悲歌是以表思念失去的亲情,如贵太妃如今在宫中安享晚年,先帝龙驭上宾也有数年,何故在此再写悲歌呢?
“王爷何以急于将私贩鸦片之人一网打尽?”苏孟旸不再看画,回到最初的话题。
“这是爱新觉罗氏的江山,如今天下纷乱,为人臣子,岂能稳坐当下?”绵愉瞅了一眼说。
苏孟旸摇头表示不服,“自投入王爷门下,震伯便知王爷绝非一心沉浮宦海,相较之下,王爷心胸淡泊,若不是身份束缚,早已不在朝中为事了吧!”www.bïmïġë.nët
“苏先生难道就是一心沉浮宦海之人吗?”绵愉反问。
苏孟旸一愣,他确实无心跻身朝野,只想做闲云野鹤,游历名川大山,无奈家中书香门第,世代投身科考,他亦不能幸免于难,走上这仕途。
话虽如此,能在金榜题名后于朝中结识惠郡王此等出类非凡的人物,亦不枉当初的决定。
“震伯只愿一心追随王爷!”苏孟旸披肝沥胆地说。
绵愉终于露出笑容,“四哥走后,再得一个你这样的书画知己,亦为吾幸啊!来,今日不再谈政事,随我至花厅,我命人备一桌酒膳,你我痛饮三杯!”
苏孟旸恭敬领命,王爷平日威严示人,叫人难以亲近,私底下待好友却潇洒不拘,这也是叫他折服的原因。
酒过三巡,苏孟旸告辞回了私邸,绵愉喝得醺醺大醉,婢女上前来扶,又被他挥手推开,最后叫来了福晋。
玛穆平珠不计艰辛,扶住他左臂,谁料他已沉睡,歪了脖子,把头靠向她肩膀,一股热腾腾的酒气喷在她的脖子上,而后听到一声醉意沉沉的呓语:“雅善……原谅我……”
玛穆平珠一惊,复又平静如常,命人一起把他扶回了卧房,屏退了所有侍从婢女。
她为他宽衣解带,猝不及防,右手被捉住,他正乜斜着醉眼,笑得痴迷,平日的威严与疏离消失得无影无踪,玛穆平珠故作镇定,殊不知左手抓着他腰间的绶带扭作了一团,紧紧缠绕着。他发颤的大手伸向她的左手,慢慢探进她宽大的衣袖。她今天穿了一件果绿地四季蝴蝶氅衣,蝴蝶飞舞,杏花环绕,清新的果绿沁人心脾,仿佛能让人忘却夏日炎炎的烦躁……
他火热的手掌覆盖住了她如白藕一样的手臂,如同浸进冰水,凉透了心。而她没有推开他,主动靠上去,不顾他一次次如痴如醉的呓语,一点点吻他鲜红的嘴唇,淹没他一厢情愿的思念。
*
“公主,惠郡王福晋打发了人来请您过府一叙。”雅善睡了个午觉起来梳妆时,小德子前来通报。
雅善吃了一惊,扭过头来心虚地问:“有说什么事儿吗?”
小德子道:“这倒没说,只是请您过去一趟,公主要是嫌这天热,奴才给您回了吧。”
她犹豫了片刻,小德子察言观色,已准备出门去回绝,谁料她又开口说:“听说哥哥得了个小王子,我这个当姑姑的,还没见过奕谖,正好去瞧瞧他,给他带些礼物。”
“嗻,奴才这就去备礼!”
出门前,雅善一次次深呼吸,不知在忧心什么,即便已经看清玛穆平珠的为人,可事情过去这么久,哥哥既已原谅了她,她还在顾虑什么呢?
是因为那天在山上发生的事吗?事出突然,她都来不及反应是怎么一回事,哥哥就跑了,这些日子没有机会再见,又因为担心云笙,才一直抛在脑后,如今玛穆平珠忽然邀请,不得不想起自己似乎犯下了对不起她、有违道德的天大错误!
“公主,礼物已经备好,是城里最好的绣娘绣的娃娃鞋,还有两柄白玉如意,您看成吗?”小德子细细盘点,雅善瞅了一眼,点头表示满意,小德子收起锦盒交给侍从,搭手扶她上马车。
马车停在惠郡王府前,雅善再次深吸了一口气,随小德子扶下了车,一不留神,没站住脚,好在小德子眼明手快,扶得牢牢的,“公主,是不是天太热,着了暑气?您要是不适,咱们即刻打道回府。”
雅善摇了摇头,后背却已大汗淋漓:“我没事,你前去通报一声。”
小德子垂了垂眼,道了一声“嗻”。
不消半刻,便由王府的管事亲自在前方引路,“公主,福晋正在后花园的凉亭里等着您。”
雅善点点头,边走边欣赏风景,但这树上的知了叫个不停,叫得人心烦意乱,头一次进惠郡王府,她会感到如此难受。
“王爷一大早就出城迎接万岁爷御驾回京了,这会子不在王府里,不过福晋交代了,想跟公主多说说贴己话,再一块儿用晚膳,公主想吃什么,不妨告诉奴才。”管事的在边上笑呵呵地说。
“万岁爷今儿个回京吗?”雅善问,心里莫名紧张。
管事的“哎”了一声,还没下文,便听孩童的哭啼远远传来,雅善闻声望去,只见凉亭站着三位贵妇,三名婢女,穿水蓝色氅衣的贵妇正抱着孩子逗弄,而穿杏黄色绸衫的妇人站在边上,一直盯着孩子,眼里露着警觉与不安,还有一个年轻的妇人穿着青色旗装,立在她们身后,不言不语,若不是发饰与打扮,她这样不起眼,倒叫人误会也是个婢女了。
“哦,不哭不哭,让你额娘来抱。”抱着孩子的玛穆平珠又把孩子还给了他的亲额娘杨佳氏,不知抱得久了,还是本就不适,她捏了捏手臂。
“奕谖就爱折腾,累坏了姐姐。”杨佳氏紧紧护着奕谖,虚与委蛇地笑道。
“哪里是奕谖的错,是我自个儿不小心。”她别过脸笑了笑,露出少女一般的羞涩,杨佳氏轻挑了一眼,暗自咬牙,谁不知道,昨儿夜里王爷宿在了她房里,现在又来显摆,也不知是做给谁看的!
“姐姐虽然膝下无子,可毕竟跟了王爷多年,妹妹我就算有了奕谖,也比不上姐姐。”
玛穆平珠扬了扬眉,余光瞥向远处站在杨柳下的雅善,没有上前迎驾,只在凉亭里福了福身,行了家常礼。
杨佳氏一直对雅善感恩戴德,正要抱着奕谖前去,却被玛穆平珠拦下:“日头毒着呢,别把奕谖给晒伤了。”
杨佳氏只好闭嘴,目光投向正在走来的雅善,待到了亭子前,福身道:“给公主请安。”杨佳氏身后的妇人亦是站出来,怯生生跟着请安。
雅善只淡扫她一眼,不闻不问,又看向孩子,抱歉地笑笑:“我这个姑姑当得真不够格,奕谖都九个多月了才来看他,快让我瞧瞧。”不等雅善上前,杨佳氏已主动把孩子给她抱,雅善抱着奕谖,看着他的小鼻子、小眼睛,心里淌过一股暖流,不觉道:“长得真像哥哥啊!”仿佛与奕谖心有灵犀,乌溜溜地眼睛一直盯着雅善,听到她的声音后,咯咯直笑。
“早就听闻公主喜爱娃娃,无论宫里宫外,所有孩子见了公主没有不投缘的,只是奇怪,公主怎么自个儿不要个孩子呢?”
玛穆平珠冷不丁地说了一句,雅善脸上的笑容即刻凝住了,而她还在说:“公主与额驸出双入对,套句戏本里的话来说,英雄配美人,天造地设,多美满的姻缘,要是再多个孩子,太后她老人家也乐开了花儿啦!”
“我与额驸的事儿不劳福晋费心,今儿个我应福晋邀请前来,来也来了,奕谖也看了,府里还有许多事需我做定夺,福晋也不必相送了。”她把奕谖还给杨佳氏,脸色极为难看,而这正是玛穆平珠想要看到的结果!
他越是在乎的人,她便越是要痛恨!
“看,这日头毒着,公主坐马车过了几条大街,也该累了,不如喝碗乌梅汤歇歇,等日头下去了,跟王爷一块儿用了晚膳,再回去也不迟。何况咱们姑嫂难得碰到一块儿,还没说几句呢!”玛穆平珠拿出少有的殷勤,拉住了她。
雅善听着她的话,感到浑浑噩噩,仿佛有许多苍蝇围绕着她,玛穆平珠真的改变了吗?为何她的话如此刺耳?好不容易可以不再提与僧格林沁的关系,为什么她偏要说呢?
她低头看了眼玛穆平珠的手,头晕目眩……
“公主!”
“雅善!——”
硬撑着,还是倒了下去。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大清公主秘史Ⅱ更新,第 59 章 第五十九章 醋葫芦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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