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在深宫中,对食又有着另一层意思,像青烟这类没有出宫之望的宫女,和一辈子只能呆在宫里的宦官,被长期幽禁在宫廷,不能过正常的家庭生活,时日长久就会生出无望的孤寂与寂寞。
宦官无妻儿,宫女无夫,两者由此而结成临时伴侣,以慰深宫中漫长的寂寞,这种关系称为对食,所谓宫掖之中,怨旷无聊,解馋止渴,出此下策耳。
青烟想不到段承会这么直白的说出对食这样的话,饶是知道他大概也许真的对她有几分这样的意思,但听到他样突凸的说出来,她瞬间涨红了脸,呐呐的不知所措。
段承说了那话之后,也没有等她回话的意思,不明其意的嘲讽一笑,便起身离开了餐桌,走回了书房。
青烟悻悻的看着他离开,呆了一会,然后有小宦官进来开始收拾碗筷和剩余的残菜,她急忙起身,跟着走进了段承的书房。
段承坐在书案前看书,青烟跟着进了他的书房,他头也没抬一下,没理会她,却也没有不允许她进来,静静的翻了一页书。
青烟有些窘迫的站了一会,他在看书,那她也不能只是呆呆的在这里站一个晚上,眼眸一转,瞥见他面前的书案上的茶水已经空了,急忙说道:“掌印,您的茶没了,奴婢给您泡杯茶?”
段承抬头意味不明的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青烟急忙道:“奴婢泡茶的手艺还是不错的。”
杨家的家教还是不错的,不管是男儿还是女子,都请有老师专门指教杨家子女的学问和手艺,琴棋书画药工茶,是杨家人必不可少的功课。
段承忍不住道:“饮茶有提神之效。”
青烟一噎,没错,喝茶可以提神,晚上本就不宜饮茶,何况是他这样的患有失眠症之人。
段承看了看她窘迫懊恼的神情,再次欲言又止。
青烟急忙又道:“那掌印可要听曲子?”
段承无言:“咱家尚未入睡,不需奏曲。”他又看了看她颇为尴尬不安的样子,默默的叹了一声,道:“无需如此刻意讨好,你若是没什么事,可先回去休息……若是不想回去,可自己找些自己喜欢做的事,画花样绣花都可。”
她哪里会画画和绣花,先回去休息也不可能了,对食对食,她也不会天真的认为,和他做对食就真的只是和他一起吃个饭就可以了。
青烟有些窘迫的看了看他,道:“那奴婢可以借掌印的书看一看吗?”
段承没点头也没拒绝,没再理会她。
青烟才走到书桌前,也不敢随意挑选,看到他摆放在书案上的书籍,她试探着随意碰了碰其中的一本,段承并没有制止,她才拿起了那本书,在书房里的偏椅上坐下来翻看。
这是一本经行记,是前朝一位少年将军在守卫边疆时被俘虏到海外,几经周折,颠沛流连辗转于海外的数个国家,二十多年后才得以逃脱搭乘上商船归了国,回国后皇帝听闻他的遭遇,召他觐见,询问了他这几十年的海外境遇,便让他将这二十多年的所见所闻,编成了这本经行记,流传了下来。
青烟有些意外的瞥了眼段承,他如今总领东厂提督之职,每日要处理东厂事务,搜集情报、监视百官等忙得不可开交的,还有这空闲看游记?
心里腹诽着却不敢表露出来,而这本经行记却很对她的胃口,曾经作为一名翻译司的外交翻译官,她曾经奔赴在各国领导间翻译,对周边的一些大小国家都颇有些了解。
如今翻看着这本前将军记录的经行记,上面描写的海外和她经历过的大同小异,至少他在行记里面,用海外的一些语言文字的描写她都看懂了。
“看得懂?”段承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看着她已经翻看了一半的经行记。
青烟一怔,点了点头,她看得懂。
段承有些洒笑道:“真懂?不是当看话本一样吧。”
青烟道:“不一样,话本大多都是杜撰的,而行记是前人亲身经历所描写记录下来的,不一样的。”
段承挑眉道:“哦,你相信海外真有这些奇形怪状的番邦人,蓝眼褐发,黑肤卷毛?”
青烟认真道:“怎么没有,海外人种和我们不一样,有深目高鼻的白人,也有黑肤卷发的黑人,他们自有自己的人种和国家,言行举止、行为习惯、风俗语言都不一样,就在万里之遥的海外。”
段承的目光微妙起来:“你怎么知道,你曾见过?”
青烟一怔,懵了半响才呐呐道:“我……奴婢没见过,但奴婢的四叔经常云游在外,也曾经出过海去过不少地方,每次回来都会和我们说一些海外的事,也曾教我们一些海外的语言和文字风俗。”
杨旗的四子乃是庶子,是唯一没有在朝为官的杨家子,他早年出家为道,四下云游四海,也很少回家,杨家出事后更是渣无影踪,音讯全无,至于他是不是真的云游到过海外,青烟并不知道,可是现在她只有借助这位四下云游的四叔,来解释她为什么知道这些海域国家的事情。
段承静静的看着她,也不知有没有相信她的话,他伸手入怀,从怀里拿出了一幅古怪的文字递给她道:“看看可看得懂?”
青烟接过了那幅古怪的文字一看,乃是一份印尼马来语的文字,类似于通关文书之类的证明。
在段承森然的目光下,她只能把上面的字和说明,翻译出来告诉他。
段承听完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收回了那份通关文书,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晚了,你该回去休息了,咱家让人送你回去!”
青烟一怔,愕然道:“掌印今夜不听曲子?”
段承一顿,道:“今夜暂时不需,你被罚了一天,早点回去休息。”
青烟心情一时很是复杂难言,她自动送上门来,本意是想投到他的羽翼下寻求庇护,即使与他对食也无畏。
就像之前想的,要留下来和他一个宦官同床共寝,她心有难堪,却尽心尽力而为;可是如今他要送她回去不愿与她在一起,她心又惶然不安。
在这深宫内院里,以她现在的处境,皇帝和太后的仇恨,王景寒的虎视眈眈,还有将来皇后娘娘的嫉恨,除了他,她再没有可苟延残喘的地方。
“掌印的失眠症已是大好了,无需奴婢抚琴助眠了吗?”青烟的声音都颤抖了,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事,唯一可以讨好他的地方,如果他已经不需要了,那她也就一无事处了。
段承心一顿,沉默的看了看她,有些无奈道:“莫乱想,今夜咱家另有要事,你也累了,听曲之事改日吧,咱家……送你回去。”
他亲自送她回去,说明他并没有遗弃她吧,青烟暗暗的松了口气。
冬夜寒风凛冽刺骨,那套她带回来还给他的披风,再次披在她身上裹着她,他挑灯照明,带着她慢慢的走向司乐宿所。
一路无言,直到司乐宿所门口,段承才停了下来道:“进去吧,早些休息。”
青烟一路惴惴不安,心中纵有万般言语却无法说出口,直到回到住处的门口,他转身往回走,她才鼓起勇气道:“掌印……”
段承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青烟抿了抿唇道:“您明晚还回宫里吗?”
段承默了下道:“尚不定。”
青烟只觉得脸在燃烧:“您回宫时,奴婢是否还能过来与掌印一起用膳?”
段承眼眸一寒,猛然转身一把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森然冷厉的盯着她的眼睛,冷冷道:“杨青烟,听好了,不管你是因为害怕王景寒,还是为了其他什么原因,找上咱家、招惹了咱家,你就永远都别想抽身离开,咱家绝不会放过你的,懂吗?”
看着她眼里露出惊慌惶惑的神情,他才放开了她,冷然一拂袖转身离开。
青烟心有余悸的看着他离开,顾不得喘口气,急忙追上两步再次叫他:“掌印!”
段承这次没有再停下来,没有他的陪伴青烟不敢一个人行走在宵禁了的森严宫里,只得停下脚步急急的冲着他道:“掌印,奴婢明天是否还可以到掌印书房里看书?”
“……咱家回宫自会让人来叫找你。”
漆黑森冷的宫道里,那一点灯火已经消失在了黑暗里,段承将手中熄灭了的灯笼扔在了道上,独自一人背负着手走在漆黑的巷道里。
灯火朦胧,邓顺提着灯出现在他的身旁,瞥了眼他脸上带着明显的愉悦的笑意,唇角一弯,却低下头静静的为他照路。
段承突然冷冷道:“你笑什么?”
邓顺急忙道:“回掌印,奴才没有笑。”
“哦,你是在质疑本督的话?”
“……奴才不敢。”
段承冷哼一声。
感觉到他心情不错,邓顺才大了胆子道:“今夜掌印为何不把青烟姑娘留下呢?”
段承瞪了他一眼,斥道:“说的什么混账话!”名不正言不顺,无名无分就留她下来,他岂会如此羞辱她。
邓顺一怔,委屈道:“这不是奴才担心天寒地冻的,夜里又黑又冷,让青烟姑娘来回走一趟,把姑娘冻坏了。”
段承冷睨他一眼:“怎么,你心疼了?”
邓顺顿时一个激灵,急急道:“奴才这是替掌印您心疼啊,青烟姑娘原本是个金枝玉叶,大家闺秀的,即使流落到宫里奴役,可那样仙女般的人物也不是小的能攀得上的,也只有掌印您老人家这般芝兰玉树才能般配,那王景寒不过是个想吃天鹅肉的癞□□,他还敢肖想青烟姑娘,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段承简直被他给气乐了,凉凉道:“这话你在咱家面前说说,咱家就当乐子一听,什么金枝玉叶,大家闺秀,还不是伺候人的奴役,咱家一介阉人与王景寒不过是半斤八两,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邓顺不服气道:“那可不一样的,王景寒哪能和掌印相提并论,还是有区别的。”
段承不耐烦道:“行了,还没完了是不是,咱家是什么人咱家自己知道。”
邓顺没再争辩,但眼里的神情还是很不以为然。
段承哼了一声,道:“王景寒那里,你盯紧了。”
邓顺急忙道:“是,奴才一直都没有放松过。”
顿了顿,段承又道:“青烟姑娘那里,你也看着点。”
邓顺应道:“是,奴才这就派人紧跟着照看她!”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宦道之逆向行更新,第 11 章 对食(二)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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