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阁>都市小说>深宫如海>第 53 章 为谁风露立中宵
  床上的女子面无血色,唇色青绀,人已经形销骨立,似同薄纸一般虚弱无力,缥缈欲飞。看着这副情形逊炜每来由的涌起一股酸涩,转身离去。

  行至庭上,只见满园春色,依然芬芳,园后传来刀兵之声,那是星雨与艾温教人习武。艾温便是刀召朗,算来也是逊炜的表兄。自那日艾温无意中发现星雨的功夫,大为叹服,便央求其训练家兵,摆夷人多文弱,如今局势不定,不得不早做打算,星雨也正觉无聊,就一口应承下来了。此时面对这一番生气昂然,逊炜恍若身处两重天地。

  “贤侄。”魏增德不知何时步入了逊炜身后,他想的出神竟未有所察。此刻转身唤了声“五舅”,见舅舅面色稍定,估计依香已经无甚危险。

  “依香这孩子天生有喘疾,病发时便吐吸困难,窒息昏厥,几番死里逃生了,未知下次……”魏增德内心悲戚,难以成言。

  “总是天妒红颜,”逊炜神情黯然,“令人扼腕!但愿人人平安,事事如意,可惜天不从人愿,人当如何?”

  魏增德听他如此说,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侄女随姑,她的确是象七妹。炜儿”见逊炜眼圈似乎红了红,别过脸去,便拍着他的肩膀道,“既已放手,何必再自苦呢?”

  逊炜摇了摇头,“我只是想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他说过要好好待她的。”

  “你有何打算?”

  “五舅,我想潜入京城……”

  “炜儿!”魏增德断然呵斥,“你母亲只得你一子,你要如此忤逆不孝嘛?”看着逊炜低下头去,察觉自己过于严厉,便又放缓了声音道,“你说想在此终老,有舅舅在,摆夷族内你都可安心,过一段时日还可接你母亲来同住。再者,我瞧柳姑娘为人不错,一路相随,对你也是一番心意,炜儿,前路艰难容易,高下可分,你怎地?”

  “五舅,我也以为我可以。”逊炜目露悲意,似有嘲讽,“想我堂堂代王府世子,人人皆夸我果断睿智,怎地在此事上如此糊涂?我也想过,是不是我与他拗气?是不是世事迫得我,我于激愤之下硬要如此?五舅,这一年多来我想过很多,也试过。”

  逊炜满心痛楚,看着魏增德,“我不敢去江南,我怕触景伤情,特意来到这个蛮荒之地,特意想找到五舅,便是想学你,从此可以忘却往事,了此余生。是啊,这一年多貌似我都做到了。我听到皇上圣明,想到山西升平,海晏河清,我心如止水;我听到他大肆选秀,想到宫中时日,我也可以不动声色;我看见依香奄奄一息,遥想那一个伤心的女子,我,我甚至也只是心酸而已。”

  突然,逊炜双目圆瞪,语声激愤,“可是当我出来,看见这姹紫嫣红,勃勃生机,我突然十分不甘,再无定力。我们便如朝花夕月,正当盛景,为何要苟延残喘,为何要做这行尸走肉?舅舅,我不想我和碧儿都到了依香那般无力时,才痛悔当初?我要一条生路!舅舅,难道这么些年你都心如古井,从没有过悔恨嘛?”

  一席话说得魏增德骤然失色,两人对视无语,神驰往事,面上均现难平之色。待到艾温和星雨从后面走来,出声相唤,才各自收敛心情。

  魏增德看看面前三人,对逊炜沉声道,“你想一条生路,谈何容易?今生只怕无望。”

  “我知道,法子我都试过了,再没有法子!我没有它想,哪怕远远看一眼也好!”逊炜重归于平静,淡淡道来。艾温不知他们说什么,颇觉费解。个中哀伤无奈,只有星雨听得明白。

  “法子不是没有!”魏增德突然道,“你要想生,就必须先置于死地。”

  逊炜、星雨诧异地盯着魏增德,随后从他口中吐出的话语却是惊心曲折,两人尚不知做何反映,就听见艾温抢先出声,“不行!这个太险了。”逊炜一惊,看看艾温,看看星雨,她低着头看不出脸色,也吃吃道,“这个法子不好。不说这些了。”

  魏增德眼波一扫,目光落在逊炜脸上,“既如此,那就从此忘记这些。你要去京城我也不再拦你,也许人事不如你一厢情愿,小儿女的情谊,日子久了,也就淡了。”说罢面色一暗,回身入内,留下那三人各自琢磨。

  仲春四月,莺啼垂柳,水映桃花,琅琊小筑的白玉阑干桥廊上款款走过几位丽人,正是霄碧和锦绣领着一干宫人,避居琅琊以来,霄碧几乎已不和别人往来,即便是锦绣,等闲也不大见面,互相打发人传个话问候一下而已。

  今日锦绣却过来絮絮叨叨说了回子话,霄碧送她出来,听她说喜爱院中的栀子花,便命人摘了一些相赠。这是贾圆从南洋带回,阖宫上下只有她这里有。锦绣感谢,拉着霄碧的手一路说着话。

  不知不觉就走出了小桥堤径,岸上傍着一堤春柳。原本翠柳尽头就是杏林,自杏树被伐后霄碧再不去那里,她并不知道如今那儿补种了不少江南花木,特别是她所喜欢的玉兰花。霄碧停下脚步,正欲向锦绣告别,谁知从近旁的假山上传来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两人抬头看去,就见一个绯衣女子领着宫人从千秋亭内翩翩下来,口称“姐姐”。

  霄碧并不认得她,如今她深居简出再不愿过问宫中事,便是请安也是早早去早早走,不与人搭话。这会远远看着这个女子走来,俏生生的模样好像十分伶俐,再看锦绣,却见她嘴角似有蔑意。

  锦绣看看霄碧,附耳轻语,“这是皇上的新宠,一步登天。妹妹莫要理会她。”说罢柳眉轻舒,笑盈盈地迎上前去与那女子说话,“妹妹也在这里啊?”其实不用锦绣关照,霄碧也猜到一二,只要与高煜搭边她一向不大理论,便要离开。谁知那么无意间一打量,只觉面前人灵动可人,不免又多看了几眼,那女子身着玫红地掐金褃身小袄,一条同色百折绣花裙,娉娉婷婷,绾着双缳如意髻,端得是娇憨可爱。笑得灿若春花,心无城府,上前来就脆生生地唤了锦绣一声“姐姐”,一双眼睛却骨碌碌打量着霄碧。

  “这位姐姐生得好生娴雅,我怎么从没有见过?”那女子甫一开口,霄碧没来由地就想笑。再看旁边跟着的嬷嬷宫人慌急慌忙地提点那女子,想是告诉她自己是谁。那女子听见后大约也觉得孟浪可笑,吐了吐舌头,立刻恭恭敬敬地给自己行了个礼,末了又笑嘻嘻地说,“姐姐别怪罪,宛儿进宫的日子浅不懂规矩,素来没见过姐姐,刚才莽撞了。”这一颦一笑前后来得迅速,就见左颊梨窝忽隐忽现。

  霄碧不知怎地,心中就涌起了一些怜爱,见她这般,掩口轻笑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与锦绣道了别转身就回了自己屋子。

  很快地她就将这个叫“宛儿”的女子给忘记了,直到有一天下午宛儿特意到她这里来才又想起来。霄碧如今静雅淡然,对着这么个唧唧刮刮说话的女子初时不惯,可看得久了,却觉得她率性烂漫,浑如璞玉,不觉多了几分喜爱。看着她叹服书画文字,看着她羡慕瑶琴棋秤的那副模样,霄碧不觉好笑。打趣道,“难怪你叫宛儿,真是让人莞尔。”

  噗哧,宛儿笑起来,“当初皇上也是这么说的。原本我叫静怡,皇上不喜欢,给封了宛贵人,又这么叫,只好改这个名字了,姐姐呢?呵呵,姐姐的封号却是贴切得很。”

  霄碧淡淡应承一句,不愿多说。又听见宛贵人问道,“姐姐会弹琴,改日教教我可好?”见霄碧默然不答,便腆着脸央求起来。霄碧无奈,含糊着答应了。宛贵人煞是高兴,又说了回子话才离开。

  送走了宛贵人,如霜轻笑道,“这位主子也是有趣,不知道她怎么就晋了位分,说来太后、皇后亲选的人还在她后面呢。”

  “怎么她不是选秀出来的嘛?”霄碧颇感奇怪,她是一向不大打听这些事情,奇怪的是如霜的性子也不是爱搬是非的。

  “听说她是皇上偶然看中的,宫里的人都道她福缘不浅。”如霜盯着霄碧道,“这么快就升了贵人了。”

  霄碧低首沉思,却听见如风笑道,“我倒是觉得这位的性子倒有几分象主子小时候的样子,那会子四公主、五爷、六爷见天过来,我们疯在一处,如雨、如雪……”说着蓦地住口,拿眼偷瞧各人,只见霄碧好似未闻,便松了口气,再看如霜撇了自己一眼,耸了耸肩膀赶紧找了件事去做。

  如风的话霄碧都听见了,她的心中也是一凛,真的象自己嘛?许是吧。不然自己怎会没来由地对她生了好感呢?从她的身上,仿佛看见了儿时的歆乐,儿时的六哥,儿时的自己,那样率性而热忱的性子、几人疯在一处时的心情,也看见了这一生再也回不去的当初。

  朗月当空,繁星点点,无需灯笼引路,月光下的御花园小径清晰可辨。海公公捧着折盒,从三殿六宫一路走来。他知道皇上不在乾清宫、不在南书房,便一定在这个地方。遥遥地便看见了绛雪轩的灯火、驻跸。

  海公公不敢贸然入内,低声报了事由,便在外面候着。如今的绛雪轩已是皇上的禁地,任何人不准进来。就是平时洒扫也是小桂子和他轮流前来,得先请了示下才行。海公公发现里面悬着画已然换掉,全无题款,他们做奴才的不懂好坏,但是每每看见高煜神思遐迩,一待就是半日,知道必是有关碍的东西。毣洣阁

  半响才听见皇上的声音,“是海德庆嘛?进来吧。”

  海公公弓着腰入内,偷眼一瞧。只见高煜伫立案前,犹在看着一室高悬的画卷。当下就把折盒递上。却听见高煜说,“朕心绪不佳,你念吧。”

  “是!”海公公奉命打开折子,是周言所上,奏报南边的动静,一切都无异状,黎利以无陈氏嫡族为由,摄政天下,然对□□似无异心。只一条歆乐不愿意回来。

  高煜点点头,凝视着壁上的画。这些都是那两三年来她的习作,从稚嫩到圆熟,凝聚着当年的点点滴滴。其中有几幅已有破损,当日若非如雪偷偷截下,只怕早已付之一炬。她与自己的恨竟到了不共一丝痕迹的地步。如今更是封笔绝琴,再不做当年事。

  “唉——她们都恨着朕吧?”高煜幽幽叹道,见海公公不答,自嘲一笑,“周言不便说,是不是?”

  海公公愣了一下,顾左右而言他,“皇上,江南进贡的蛐蛐不日就要到京了。请旨,搁在哪一处为宜。”

  高煜并不答话,只盯着书案上一轴画像出神。这是他不久前新作的,画上一篱蟹菊,六角轩窗,珠帘半卷,内坐一名宫装女子,看不清面貌只得一个侧影,婉约清瘦,寥寥数笔却是透着无尽的孤寂凄凉。

  高煜只觉心中隐隐生痛,提笔落了两行字,一色瘦金体小楷,一首李白的《怨情》——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题罢将笔一掷,蘅管应声而段,地上墨痕点点,海公公慌忙跪下拣起来,只听见头顶上高煜哑声道,“将所有的蛐蛐都放生在玉池附近,听不到声响就让江南再贡。”

  “是!”

  “陪朕出去走走。”

  海公公答应一声,随着高煜出去,只见他一头向前,脚步匆匆,三转两绕便看见了玉池。海公公偷瞧高煜神色,却见他怔怔得看着前方,颇为矛盾,终于脚步一滞,身形甫停。蓦地转身照旧又上了千秋亭。

  高煜伫立不动,在那不远的所在,灯火阑珊处,同样也有一个画上的侧影孤然独立。夜凤吹过,不带一丝寒意,衣袂轻起,却见萧瑟。海公公在一旁只得无言地叹了口气。

  “月色真好。”如霜缓步移出,替霄碧披了一件斗篷,见她望月痴迷,知她所苦,便低语道,“至今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想是已经走得远远的了,主子不必担心。”转而轻叹,“只是这一走,不晓得什么时候……”,话止于此,左右看看终是没有再说下去。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霄碧答非所问,喃喃自语,“记得从前我们都不喜李义山的诗,觉得它虽然文字锦绣华美,秾艳绮丽,然而用典过多,终是隐晦曲折,寄托太深。如今不知怎地,念着这些却觉得心中甚是舒畅,每读一回又是另一番滋味。”霄碧回首看看如霜,知她不明白,自嘲道,“想是我老了吧。”

  如霜不知如何回答,只听见霄碧问,“今儿是十六嘛?月色这么好。”便赶紧答了个是。

  “十六之夜,彭城之滨,月色也是这样。”霄碧幽幽叹道,“去把琴取来。”

  如霜闻听微讶,她差不多有二三年不再抚琴了,今日怎么?当下便依命抱琴而出。置于琴台,霄碧正襟端坐,抚摸琴弦,一行清泪潸然而下,只见纤手一勾,一抹金石之音呜咽而出。跌宕起伏,似诉似泣,悬悬而绝时复又顿起,《酒狂》情怀只弹得花溅泪、鸟惊心、月伤怀,亭中之人黯然悱恻。

  一曲罢,如霜待要奉巾帕上前,却见霄碧似乎神游,嫣然而笑,呢喃低语,“是了,他日我定要试试的。”这般情形待如霜回味过来只感凄凉。

  “如霜。”霄碧收起笑容,怔怔道,“若是当日败了,我们同赴西方,便没有今日之苦了吧。”

  “主子!”如霜哽咽难言,几欲落下泪来。

  三更鼓羯,琴音遥遥,廊下幽幽畅诉,亭上黯黯回味,月色光华,夜凉如水,今夜星辰今夜风,为谁风露立中宵?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深宫如海更新,第 53 章 为谁风露立中宵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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