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哪里?东西呢?”高煜匆匆而来,铁青着脸。
江蹙义慌忙跪下,一一奉上物件,一身蛸衣鲸服,一封烂糟糟的书信和一块琉璃鹦鹉,“启禀皇上,钱兆勇已被卑职着人看起来了。书信和那个、那个物件是身上搜出来的,蛸衣是从玉池里捞上来的。”因见高煜皱眉接过书信,忙解释道,“钱兆勇被捕后原要吞信,卑职几人力抢才夺下来的。”
高煜捏着书信的手微微打着颤,已快揉烂的信上字迹依然可辩,字字娟秀却句句戮心——君之情意,妾铭感五内,赠君琉璃以明志,慕君之心,终此余生未敢移也……君冀聚首,非妾之无情,实为后图……今上已诺妾身,当立妾子为储,君可安心……妾知君抱憾甚深,遗佩传子,妾定善育不负君望……
“遗佩传子!”高煜从牙缝内挤出这几个字已是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江蹙义哆嗦半天方才问道,“还有谁看过这封信?”
“卑、卑职一人而已。卑职也没有,不,不是,没有看明白,只是看钱兆勇着急要毁掉,猜想颇为重要,便、便报与海公公了。”江蹙义吓得已经语无伦次了。
“那个钱兆勇呢?他怎么说?”
“没有皇上的旨意,卑职未敢擅讯。”
“给朕问,一定要问出实情来。”
“是!”江蹙义赶紧答应一声,慌不迭地退下。
高煜这时才感到身心疲乏,头疼如裂,一手加额跌跌撞撞倒入御座中,半响轻声唤来海公公,“你去,到坤宁宫问问,方才是哪几个议论此事,说过话的都传过来。另外,派人盯住静安侯府,不许离京。”
“皇上歇会儿吧,此事静下来再想一想……”
“不!”高煜感到疲累,“朕不能等,朕要立刻问个清楚明白,朕受不了。”
高煜走后,皇后也饶了惠贵人,责其回宫等候发落。一路上惠贵人颇为忐忑不安,拉着宁妃悄悄相询,“妹妹,你说皇后娘娘怎地突然问起这事来了?倒象是知道什么似的。”
“是啊。”宁妃也感意外,“我也不知道。”
“可惜咱们还没有布好,就给这么一搅,可怎么办呢?今儿突然被皇后一问,我也没法子,只好先说出来了。回头要是那位推个一干二净可怎么好呢?”
“姐姐先别担心,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退,定要咬死了,这种事情本就是说不清楚的。只要皇上信就行,再说姐姐不是还有人证物证嘛?”宁妃一边给她打气,一边心中也是疑惑,皇后突如其来的举动倒是她们没有想到的,这与她们是阻还是助呢?
海公公从坤宁宫出来,传了宁妃、惠贵人、宛贵人去了南书房;
过午,小桂子带人悄悄捕了宫女小珠;
到晚,江蹙义押着钱兆勇去覆命;
入夜时分,高煜突然闯入了琅琊小筑,霄碧被匆忙唤醒,合衣起身,刚欲开口就听见高煜厉声吩咐,“你们都退下。”
霄碧甚少看见高煜这样,怒气冲天,不加掩饰。心中暗忖,不动声色。
“朕问你,朕当日送你的琉璃鹦鹉呢?”
高煜这一问,霄碧才想起来,有些歉然,“皇上恕罪,臣妾见宛妹妹喜欢,便送给她了。”
哼哼!高煜冷笑两声,“那朕再问你,逊炜送给你的玉佩呢?”
霄碧不妨有此一问,东西她原先瞒得很好,当日连如雪也不知道,可是前些日子丢了。此刻她不知道高煜为何会问,只是猜测许是谁拣到了给高煜看见了,那又怎样呢?都是陈年旧事,左不过拎出来再发通脾气罢了,当下她也不准备回答。
“怎么,不敢说了。”高煜见她立时沉默,心中抽痛,他盼着她能一口否定,盼着她讶然看着自己,甚至反问自己,然而都没有。那就是真的了?“那个你不会送人吧,哼哼,自然要送也是送给你们……你的儿子?”高煜咬着牙生生改了口,那话戳着他的心,实难启齿。
霄碧觉得有些蹊跷了,“皇上,您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何事?朕就是来问问你,一个贤良淑德的妃子,一个精忠报国的臣子,你们究竟瞒着朕做下了多少丑事?”
“你——”霄碧见他说得这么不堪,心中气结,面皮紫涨,狠狠剜了高煜一眼,拂袖而去。高煜追上去一把拉住她,看见她一脸的气愤,看见她的眼神,心中略略有几许安定,可嘴上依然词锋犀利,“怎么没话说了嘛?朕这样纵容着你们,竟是姑息养奸,你们将朕玩弄于股掌之上,打算骗朕到几时?”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皇上必要寻出由头来闹一下,臣妾还有什么可说的。”霄碧只觉他不可理喻,气急之下冲口而出也无恭敬。“好,好,朕也不想冤枉你,倒是要听听你怎么解说。”高煜见状反倒定了定神,目不转睛看着霄碧,“钱兆勇已经被朕拿下,一切都招了。”
霄碧嘴角掠过一丝浅笑,自己所猜果然不差,一个大好男儿,竟也投身于这等宫闱倾轧,可惜了的,当下平静道来,“只怕是他自投罗网吧。臣妾与他素无瓜葛。”
哦?高煜观察着霄碧的神情,如此镇定,还有些嘲弄,是心中坦荡无私,还是笃定此事无碍,胸有成竹?一瞬间高煜不知道自己期望哪一种答案,还该不该继续问下去,便泛泛而道,“此人是朕早年派驻江南的探子,与他是生死之交,当年朕拿下他,此人曾请命,欲以性命换之,朕也是怜惜此人有一份忠勇之心才留在身边当差的。”
霄碧有些吃惊,她原以为钱兆勇是假词而已,不曾想真的与逊炜有这样深的情份,那么是自己错会了他?还是人心不古?或者真的是受他之托,不幸被俘?以命换之!如此的春秋义举,霄碧原先打算说的话又生生地咽了回去。
高煜看着她的神色变了几变,自己心中也起了计较,“钱兆勇迷途知返,晚上业已招认,不仅替你送信,还受你之托安排他进宫与你密会。”
“什么?”
“你出的主意,让钱兆勇出宫,换他拿着腰牌趁黑进来,入御花园换蛸衣鲸服,潜入玉池,候在水榭下面伺机出来与你相会。哼哼,几次三番闹什么刺客,什么凿冰取水,原来是这样。”高煜想到此处,怒从心生,转过霄碧的脸颊,狠狠地说,“朕已经命人查过,这些痕迹都在,你到底与他私会了几次?朕几回不告而来,险些就撞破了你们的奸情吧?”
霄碧却听得怔怔得不发一言,这是真的嘛?他有没有伺机进来过?这个法子倒是奇险。就如白云寺一般,谁会想到那样的高僧会助他们得见一面?可是如果是真的,那自己当时与高煜的言行岂非全部落入他的眼中?想到这里,她打了个哆嗦,神经质地摇了摇头。
“不是这样是嘛?”高煜见状有几分激动窃喜,迫不及待抓住霄碧的肩头,“你告诉朕,这都是他的主意,你根本不知道,是他不死心要来见你,是不是?”
“不,不是。”霄碧脱口而出,待碰上高煜的森冷的目光方才冷静,此事祸连甚众,万不可贸认,“臣妾是说,谁的主意也不是,没有此事。”bïmïġë.nët
高煜死盯着她,看着她的神色由迷惘到惊疑慌乱再到沉静自若,他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低到了万劫不复的境地。他太清楚她的脾气了,宁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如果是捕风捉影毫无根据,如此诬蔑于她,她不是愤而指责便是傲然冷对,刚才她神色几转便是证实了此事绝不是空穴来风。后头又看见了她的沉静决绝,这说明她已经拿定了主意,此刻的否认倒更象是三思以后的顾虑,而非真情实意的流露。“朕猜到你会这样。朕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证,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身边的宫人业已招认,白云寺你会得谁?你差如霜去春晖堂做什么?昨晚这里藏得什么人?你再好好看看这个。钱兆勇可没来得及毁掉。”说着一扬手将一件物事掷在了桌上。
霄碧此时真正感到诧异,自敬太妃过世,她一直怀疑身边有人将她的动静报与高煜或者太后,如风?小珠?春吉?这几年她益发寡言,人前说话皆留着几分,也时常换随从行事,是谁依然把她这些举动都看在了眼里?她看着桌上的东西,一封书信和那块琉璃鹦鹉!怎么?连宛贵人也参与其中?还是连如霜也骗了她?霄碧拿起信笺,只扫了一眼便沧然惊心,与自己的笔迹如出一辙,是谁下了如此大的功夫?待看完内容,已是冷汗涔涔,这是要置逊炜与她于死地了。
高煜见她不否定了更加光火,捏着她的下巴,“为什么不说话?你真的是去私会他?”
“不是!”霄碧坚决否定,“此信不是臣妾所书。此事当再审钱兆勇,昨晚是他来臣妾处……”
“昨晚朕在此,你为何不说?”高煜冷然打断了她的话
霄碧一时语塞,昨晚钱兆勇的目光以及最后的愤懑让她有了一些不确定,万一真是逊炜心腹,自己怎能揭发他,打击逊炜呢?
“因为昨晚还有别人吧。”高煜见状桀笑,联想到二人可能有的亲密形状,心如锥绞,一只手不由自主便也加强了几分力道,“韩寿偷香,没想到朕的后宫也习了两晋的风气,今日在南书房朕算是见识了,你告诉朕,为何他身上会有你的茵墀香的气息?”
霄碧明白此事难以分辩,心中焦急,眼巴巴地望着高煜哀婉道来,“臣妾说不是,皇上又不信,难道要臣妾屈打成招嘛?皇——上”。因着疼痛,声音都有些变了。
听到她这一番低声诉求,看着她一双美目中渐渐泛起的泪光,高煜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人揉搓成了一团,酸痛难当,颤抖着松开手转而捧起霄碧的脸颊,悱然道出一句,“朕是这样喜欢着你,你为什么要折磨朕?”
“皇上!”霄碧心中一酸,落下泪来。
高煜紧紧抱住她。良久,彷佛才渐渐平复了情绪,扶着霄碧的肩膀,“好吧。那你老实回答朕,你与他没有私情?”
“没有!”
“你心里已经完全没有他了?”
霄碧嘴唇哆嗦了一下,垂下眼睛,“——是。”
高煜的手明显抖了一下,“看着朕!”
霄碧抬起头,看着高煜复杂难辨的眼神凝视着自己,那里瞬间仿佛转过了无数的念头,仿佛在下着某种决定,霄碧咬了咬嘴唇,答道,“都已经过去了。”
“你把他的玉佩给朕。”
“臣妾——给弄丢了。”
高煜又一次死死盯着她,参研着她的神情,霄碧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半夜被唤醒的心悸、连日来身体的疲乏齐齐来侵袭,小腹深处猛地又来了一股抽痛,她深吸了口气,心中忐忑不安。半响才看见他嘴角牵动了一下,似笑非笑,“既然这样,那就只能如此了。”高煜用手轻轻抚着她的鬓发,凝眸逼视,“朕可以原谅你!”声音徘徊耳边,轻柔若无,下一句却是冰冷无情,“但朕绝不能饶了他,和这个孩子!”
霄碧骤然失色,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人,“为什么?”刚想挣脱却被高煜牢牢钳住,“你不交出玉佩也不打紧,朕也不想以此事罪他,等这阵风过去了,朕再慢慢料理。”
“为什么?”霄碧感到了彻骨的寒凉,高煜此刻的轻描淡写只预示着后头惩处的狠辣,这一刻他又回到了往常,冷面绝情,唯我独尊,一意孤行,再难用什么来打动他的铁石心肠了。生杀予夺的王权在握,人命就这样轻易地被褫夺了嘛?孩子——霄碧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小腹,从前她没有觉得怎样,甚而曾经滋生过恨意,可是在这生死关头,知道即将要失去的瞬间,她突然就感到了强大的依恋不舍,这是她生命的延续,是她余生的意义。有了这个孩子,从此世上便有人与她密不可分,即使相隔天边也剪不断这层血缘;从此世上便有了依靠,无论在何种境地,都有个人能相互扶持,不离不弃。可是……这一切就象残梦一般要碎了。霄碧身体微微颤抖,目光茫然地落在远处,空乏无神,没有一滴泪水,彷佛梦呓一般,“孩子,为什么……你要我如何做,才能信我?”
“伤心了?还说什么没有私情,都是骗朕的。”高煜含着妒意,语声中却也带着浓重的伤痛,“孩子?怪不道从白云寺回来后,你便对朕投怀送抱,为的就是掩饰这个吧。嗬嗬,朕竟做了这些时日的傻子,闻喜是多么高兴,你们在一旁也笑够了朕吧。你不要摇头。方才朕问你的事情,其实你根本无可辩白。朕原还想看看你有几许真心悔意。”说着甩开霄碧,大步走到床前,拿起那个蜜合色八答云锦的大迎枕,两手一扯,锦帛应声而裂,从里面赫然掉下了那块龙缡和阗仔玉!“这是丢了?日日在枕边伴着呢。”
“小珠?”霄碧想起了前些日子小珠替她翻整过枕缛。
“不错是她,她都招了,你通过她来传话,她和钱兆勇里应外合,你这些日子的行动,她全都招了。”
霄碧已然感到此事盘根错节,设伏甚深,当下也顾不得什么颜面,上前拉住高煜的衣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恳求,“皇上,事到如今,臣妾知道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明白的。但臣妾还是那句话,我与他并无私情,这个孩子更是清白的。臣妾敢与他人当面对质,可对天盟誓,可一死明志,求皇上信我。”说着人直直跪下,抬眼期期看向高煜,等着他的答复。
高煜低头注视着她,她目光灼灼带着一腔热情,激动、焦虑、渴盼,弱质纤纤偏又钢骨铮铮,他不是不心动的。可是,他放不下这些疑虑,点点滴滴,隐隐绰绰,似有若无,几乎要折磨疯他。他扭过头去不置可否。
“皇上——”霄碧颤颤地又唤了一声。
……
长春宫,惠贵人到宁妃这儿送消息。
白天她们被高煜叫去南书房问话,瞧着他怒气冲天的模样,惠贵人心虚,硬着头皮说了些子虚乌有的事情,便推到了宛贵人身上。宛贵人胆小,也不及细辩惠贵人的话,老实交代说听小珠说的,一下子倒似证实惠贵人的话一般。高煜恨恨得打发了她们,刚回到宫里,就收到小珠传来的消息。惠贵人还不及再问,小珠就给抓起来了。她赶紧到宁妃这儿,两人一合计,差了周公公从小桂子那儿探听消息。宁妃谨慎,说了话便让惠贵人回去,有了消息再来。这高煜刚到琅琊,惠贵人也就来了长春宫。
“妹妹,你说这可真是老天爷都帮着咱们,竟叫小珠逮着了她的把柄,悄悄地将东西转给那个侍卫。也是合该倒霉,就叫江蹙义给逮着了。”惠贵人说到这里颇为得意,扬着一张俏脸脆生生地笑起来。“这可就怪不得咱们了,谁叫她不守本分呢?”
宁妃略微皱了皱眉头,“那姓钱的侍卫替她送信给抓住了?”
“是啊!”
“还招供了?”
“对啊!”惠贵人见宁妃一副踌躇的模样,好生纳闷,“妹妹,你怎么了,如今这样不是更好?拿到了实迹看她还怎么抵赖?”
“可这样只拿了她一人啊。”
“什么?”惠贵人没听清宁妃的呢喃,赶着追问了一句。
宁妃知道失言,赶紧一笑带过,“姐姐可知道那人招了什么?那封信怎么说,?”
“这个就不晓得了。这里头的详情就是连小桂子都不知道呢。据说皇上十分震怒,已经去了那边了。”
宁妃把事情在心上又盘算了几遍,有了主张,“当务之急得先吓一吓那个丫头,得让她咬准了。这个姐姐放心,妹妹来办。姐姐且先回去,咱们暂时也别碰面了。以后听见什么都与咱们无关,只当是看了出戏。”
惠贵人点点头,“一切都仗妹妹了。”
“姐姐放心!”宁妃亲亲热热地扶着惠贵人将她送到门口,目送她的背影远去,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脸上的笑意也点点退却。宁妃唤来宫女榴花,小声吩咐了几句。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深宫如海更新,第 63 章 何似休生连理枝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