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之下霄碧黯然离去。这样的情形她是伤心的,“太妃一定是怨恨自己了,杏郎远走他乡,府内那一对母子得势了,弄到今天这个局面,可说都是因着自己,怎么能不恨呢?往日的情份大约是没了。”想到这儿,霄碧的心一阵阵地抽着疼。
她看看如霜和如风,两人在盘点家什、计算账目,忙着节下的应酬往来。霄碧便另唤了个人进来,是小珠。原来自如雪走后,因着霄碧这里贴身服侍的人又缺了一个,郭后便新指了两个人补上,霄碧推辞不过也就应下了。待人来了一看,一个竟是慈寿宫的小珠,因着太妃薨了,原本服侍的人就散了,派到各个宫里当差,小珠能指到这里,霄碧还是很高兴的;另一个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宫女,稚气未脱,□□吉,霄碧虽觉得不好听,也懒怠更名。
霄碧对小珠悄悄耳语一番,小珠答应了个“是”便跑出去了。那一头的如风忙着盘点核实也没留意,倒是埋头记帐的如霜抬头撇了一眼,眉梢略过一丝微讶,旋即又归于平静,继续手中的事情。
好一会功夫,小珠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见了霄碧噼里啪啦倒豆子一般就说起来,“主子,依着您的吩咐奴婢去找代王太妃的宫女,到了慈宁宫发现皇上在那儿,正在发脾气。奴婢没法靠近,转到后面的耳旁,悄悄问了伺候茶水的姐姐,听说是山西有人告发太妃,窝藏了一名钦命要犯,皇上十分不悦,太妃自请了处分,听说方才连太后也不好回护她……”
霄碧用手捂住心口,那里砰砰砰跳得紧,不按住似要脱腔而出。扑通扑通,一下下犹如撞在了铁板上一般,有力而沉痛。一名钦命要犯?难道他这么快就被人发现了踪迹,有没有被抓住?此刻安危如何呢?霄碧心急如焚,急得是这些消息都无从打探起,或者说自己不愿意从那几个人处打探。
如霜和如风上前来安慰霄碧,献计献策,霄碧摇摇头都不做置评,见此情况,如霜越发印证了心中所想,黯然失落。
奇怪得是几天过去了,关于钦命要犯的事情却是毫无动静,没有再听说消息,也没见皇上降罪。魏太妃依旧循例进宫,恭奉太后寿诞,对待霄碧依然如故。霄碧心中暗暗诧异。
这一天,畅音阁照例上着大戏,都是些麻姑献桃、仙翁拜寿的虚套,龙套跑个没完,九天三界的仙家齐齐登场恭贺王母华诞。这种大戏并没有什么精致唱词,来来去去就是看个场面热闹。霄碧并不喜这些,坐着有些乏了,想找个机会离席。正在这时就发现后头生了动静。
原来慧妃方才离席净手,回来时路过了如雪身边,大约如雪身体不适,干呕了几下,慧妃便说如雪是故意腌脏自己,还污了自己的鞋面,与她认真计较起来。
霄碧回头看时,只见如雪已欠身请罪,面色略黄,精神疲倦。前儿晚上不知为着何事,如雪竟和皇上起了争执,霄碧那屋遥遥听见一点动静,也无心探究;昨儿皇上便没来,想是如雪也未曾好好休息,这会儿站在那儿煞是怯弱可怜。
身边的竹萱想上前替慧妃掸去鞋面的尘土,不妨被慧妃一个呵斥,慧妃的宫女上前就给了她一记耳光,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是什么东西,轮得着你来嘛?”
如雪听了无奈,只得屈膝蹲下给慧妃掸尘,就见慧妃扬起一张俏生生的瓜子脸,斜睨着下面,娇滴滴地“哟”了一声,“怎么敢劳动妹妹动手啊?如今你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
如雪也不搭腔,掸过后便起身福了福,“娘娘恕罪。”
“哼!”慧妃小嘴两边一撇,“这就完啦?”又见如雪垂首不语的模样,心中陡然生了嫉恨,“这么个娇模样做给谁看啊,仗着皇上如今宠你,便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可惜,如今皇上也不待见你了,白费了你一番吃里爬外的功夫。”
这话顿时让如雪红了脸,只见她陡然抬起头来,双目圆瞪,眼眸内似有一股火苗燃着,怒视慧妃。
慧妃也不曾想她会这样,心里有了怯意,面上偏要越加强硬起来,“怎么着?原本就是个狐媚胚子,还不兴人说嘛?”
“娘娘说得是。”如雪冷笑道,“我原就是和娘娘一般的人,不过您早了几年狐媚罢了。”
“你——”慧妃给揭了短处,怒火中烧,上去就给如雪一记结结实实的耳光,打得她一个踉跄。“反了你了,敢讥讽本宫,来人,给我打这个贱人。”
周围一干妃嫔见闹得大了,都过来解劝。霄碧看如雪也是可怜,也出来劝着慧妃。偏偏慧妃瞧着郭后此刻不再,陪了太后去前殿接受百官朝贺,一时三刻回不来,自己的位分在这,又诞育了皇子,在这些人里头也算是个头,给个小小的选侍抢白,怎么也不肯咽下这口气,要立立威风。此刻见霄碧也出来说情,便夹枪带棒地说宫里自有应守的规矩,可不能总是瞧着“是哪个宫的人”就两样的道理。
这话连霄碧也说了进去,众人也不好再说什么。慧妃见大家的神情,便笑道,“既然众位姐妹说情,那么就不打了,外头跪一个时辰,这事就算了。”下头有人就要拉走如雪。
霄碧看看外头天寒地冻,大雪铺地,还想再说却被慧妃一手拉住,“柔妹妹,你就是心慈,有些事情你不晓得,这个贱人背地里做了多少害你的事情哦。”说着慧妃诡谲地看着霄碧,见她面有疑色,知道她上了心,便继续道,“旁的不说,妹妹早年那张名琴,就是这个贱人故意让别人给摔坏的,调唆着妹妹和别人不和。”
霄碧惊疑,宫中小心谨慎的平静生活可说就是从敬妃摔了她的琴后结束的,从那日起,先帝对她的一意庇护众所周知,敬妃和她结了怨,后来处处瞧她不顺眼,再往后听了逊炜的话,有意和先帝说了“立贤”的意思,从此便被卷入党争,依附太后这一支再也身不由己了。这一切的由头却原来是她!
霄碧缓缓转头看着如雪,只见她面色如灰,低下头去,心中便豁然明了,当日慧妃也是一名宫女,只怕说得不假,然而这样的结果终是不甘心的,便轻声相询,“当真?”
如雪犹豫一下点了点头,不再说话,扭头就向外头走去,跪在了廊下。
顿时霄碧的精气神便如遭逢雷击一般,颓然倒下,也不理会慧妃说话,自顾回到座位。戏台上依然大唱大和,眼前一幕幕滑过的却是这八年多的故事,一出一出真比戏文还热闹。往日还遮着掩着,如今可好好地瞧了个遍。想到这儿,霄碧自嘲地笑了笑,心中恻然,起身离开了畅音阁。
门口跪着的如雪已经有些不支,数九冰天,阴寒地气,渗得她脸色益发青白,见着霄碧出来,抬眼哀恳地唤了声“主子”。
霄碧身形顿了顿便继续前进,风中只轻轻飘来一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雪闻听此语顿时泪如雨下。
霄碧歇过了中觉,起身唤人却发现屋内空空,心中奇怪,正欲出去看看,却见如霜如风两个匆匆进来,想是才听见她的动静。再看两人面色沉凝,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霄碧淡然相询。
两个奴婢相视一眼,如风喏喏道,“如雪出事了。”
霄碧呆了一呆,没有开口,如霜看看她的脸色不象是反感,便继续说下去,“才刚竹萱来找奴婢,说宋选侍受了慧妃娘娘的责罚,呕吐不止,一头栽过去了,竹萱急得没有主意,来请主子的示下。”
霄碧蓦地站起来,掀帘出去,几步走到外间门口却又停住了,张了张嘴,到底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如霜看看这个情形,低声婉言,“奴婢作主,已经让人把情形去告诉太医了。”
嗯,霄碧含糊应了一声。
“主子这会还去慈宁宫嘛?几位诰命、娘娘都在那儿陪着说话呢。”
嗯,霄碧点点头,扶着如霜的手就要出门,如风上前给打起帘子,就听见霄碧低低地吩咐了一句,“去告诉皇上。”便离开了承乾宫。
霄碧在慈宁宫陪着说话,面上虽然端静雍容,心里却一直忐忑不安,上上下下总是没个着落一样,到后来不知怎地眼皮又开始跳起来,益发的感到烦躁难耐。晚间伺候太后用膳时,恍惚看见如风的身影在殿外闪了闪,待仔细搜寻又不见了,霄碧心中突地跳了一下,那么一点隐忧霎时便弥漫开来,好容易等到了太后说散,霄碧赶紧返回宫中。
恰如近乡情怯一般,越接近承乾宫,霄碧的心越发跳得厉害,一股不详的感觉笼罩在心头挥之不去。承乾宫内冷冷清清,没有皇上的銮驾,霄碧不知是喜是忧,西排殿也是平静的,看着那一室平和的灯火,终于松了口气。
谁知这时从正殿跑出来两个人,其中一人扑通跪倒在霄碧脚下,拉着霄碧的衣角苦苦哀求,“娘娘慈悲,求娘娘救救我家主子吧。”
霄碧低头看清来人,心中陡然打了个激灵,正是竹萱。“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了?”
“我家主子下午吃了太医的药后就腹痛如绞,后来下红不止,现在,”竹萱哽咽着,“现在已经人事不知了。”
霄碧身形打了个晃,噔噔后退了一步,“怎么会这样?我去看看。”说罢一头向前冲去,心中渗出的恐慌带着手都有些抖,不得不牢牢擒住如霜的胳膊方才镇定些。
“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就弄到这个情形了?”霄碧急急问道,“慧妃不是罚跪嘛?”
“启禀娘娘,跪完了后我家主子给慧妃娘娘赔礼,她又嫌我家主子不是实心认错,便罚了,”竹萱呜呜哭起来,“罚了板著。”
板著!霄碧的心给狠狠抽了一下。这个她虽没有看过,早年却听李嬷嬷说过,板著是宫中惩罚宫女的刑法,不象鞭打禁食那般刚烈,却是一种阴狠的体罚,让受罚女子面北立定,弯腰伸出双臂来,用手扳住两脚。不许身体弯曲,一直要持续一个时辰,貌似轻松,却是让受罚人苦不堪言,轻得便头晕目眩,僵仆卧地,重的就是呕吐成疾,乃至殒命。故而宫女们人人谈及生畏,犯了错宁可受些皮肉外伤也不想受那个罪。
霄碧自来是不用这些的法子的,就是从前也没听说那个主子亲自这样惩罚奴婢,不好了打骂一顿,再不行就交宫正司了。不想今日却是在宫嫔之间用上了这个,想到这,霄碧心中陡然生了一股愤恨。耳边就听见竹萱继续回奏,“主子很快就呕吐不已,后来僵得动不了,一头栽过去了,慧妃娘娘这才罢手。回来后给太医说了情形,太医说是寒郁于宫,乃至气血不调,才有这样的症状,开了活血行气的药,谁知吃了,吃了就成这样了。”
“现在太医怎么说?”进得西偏殿霄碧四下看看,便又问了一句,“太医呢?”
竹萱听见这话只是抹眼泪,如霜上前轻声回奏,“主子有所不知,宫中规矩,宫嫔以下有疾,医者不得入,以证取药。能召唤太医进宫瞧病的也就是五宫主位,眼下宫门已经下钥……”
“什么?”如霜话没说完就被霄碧呵斥了,“人命关天,哪儿还有这些顾忌?去,立刻着人去找张太医、胡太医,随便什么太医过来,就说是我病了,快去!”霄碧从没有这么大声地说过话,脸儿涨得通红,手指着外头,整个人都在发抖。如霜赶紧答应一声下去。
“是主子来了嘛?”里头传来一声低若游丝的声音。
“是我。”霄碧忍住悲痛走到里间,就在如雪的床头坐下。再看如雪面如纸白,眼睑隐隐可见血丝青筋,额上密密布着汗珠,说话时都抽着一股冷气,仿佛一只狂风中的纸鸢,眼看着线就要断了。
“主子能来看我一眼,我便是死也无憾了。”如雪勉强挤着一丝笑容。
“别说这些话。”霄碧不忍心看着她的脸,“是我一时恼了撇下了你,我不该不顾你的。”
“主子生气是应该的,我罪有应得,活该有今天。”
听见素日争强好胜的如雪说出这样自伤认命的话,霄碧是悲从中来,一把拉起如雪的手,含泪问道,“当日是他让你这么做的是吧,不然你一个宫女就是有心,也不会权衡时局,一步步谋定而动。”
“皇上也是不得已的,主子。”如雪语声激动,“你不知道那些年先帝偏向敬妃,皇上空有志向才华也施展不了,偏偏又有了谣言,说皇上要造反,好容易是平息了,朝中有人就议易储的话了。皇上不得已出此下策,拿您来杀杀敬妃的锐气。后来皇上也好生后悔……”
“别说了,你还帮着他,好对得起我!”霄碧放开如雪的手,却被如雪反手拉住,“主子,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听奴婢说些心里话吧。”霄碧看看她,目光灼灼,苍白的脸上竟浮现出一点淡淡的红晕,整个人仿佛被一股灼热的激情给撑起来了,当下便点了点头。
“主子,我伺候您□□年,除了这一件,从没有做过对不起您的事,如雨那事也不是奴婢说出去的,天地良心,您相信奴婢!”
霄碧缓缓点了点头。“好,我信你,别想那些了。”
“大家都说奴婢心大,是啊,我早年在东宫的时候就仰慕皇上,可我出身卑贱,只配在下面那么看着,奴婢不是贪慕虚荣,是真心诚意的,主子,奴婢从没有卖主求荣过。”
“我知道,你是真的喜欢他。”霄碧拭了一下眼泪,“可是你真痴啊,在宫里这些年,你还没瞧够这里头的日子嘛?怎么还要淌这个浑水呢?你看看今儿这样,他都不来看你。”
“这就是奴婢的命啊,主子,您别误会皇上。这些年过来,奴婢看得真真的,皇上心中思慕的是谁。”如雪目光渐渐迷离,“初时皇上还只是让我留心您和哪些人来往说话,渐渐地,皇上就只问您的饮食起居、动静喜好了。清妍室、绛雪轩……那些都是皇上亲手布置的,只为讨您喜欢;旧年您说瓷器粗笨,皇上便命成化专烧精致小器;您说想念四公主,皇上便派人去安南给您取信;您每回犯胃病的时候,其实皇上都来守着您,只是您不知道罢了……皇上生气的是,不管他怎样,您总是不待见他,每每在您跟前下不来台便发了脾气,面上看是他赢了,其实背地里他不晓得多难过。嘴上虽然不肯承认,但心里一好些便又过来,见到您的冷脸,再置一通气,又回去独自生闷气,唉,主子,其实只要您肯说句软话,皇上便什么都不计较了。”
“傻丫头,这便是好嘛?这是强取豪夺。”霄碧轻轻说道,然而如雪并没有听她讲,只管自己说下去。
“那一天我们没有什么,皇上先听说您来了,心里是高兴的,瞧您随即要走,他心中不快故意气您的,就是第一次到我这里也是如此,后头听说您胃病犯了,他便心疼了,想去看您又怕再和您吵起来,那晚直到您那边灭了灯,他才睡下。奴婢知道,皇上每回来是为着什么,不是为了我,是想多张望一下您的动静。不是我……”
“好姐姐,快醒醒。”霄碧看着她一片痴情心中凄然,但见她语声渐微,眼眸微阖,慌忙拍着唤她。又见太医还没到,不由得着急催问。
“我喜欢皇上,皇上喜欢您,便是这样。”如雪醒了醒,喘了口声急促道,“还有一件事情,主子,那日皇上喝醉了说山西拿了一个钦命要犯,不是静安侯,恍惚是贞静夫人的一个侍女,叫月华!大牢内没有看住,触柱死了。皇上说你心中已有郁结,但还是不能告诉你这些。还说你若知道真相,便再没有回头的时候了。我劝皇上对您坦言,谁知他竟误以为我有二心,我不是……”
霄碧顿时呆住了,听说的那些事情,她心中隐隐约约已感到有些矛盾,说不出是哪里,果不其然,确实是另有隐情,只是他们都瞒着那个结果。她只顾想着心事,却没有发现如雪的手渐渐松开,待听到如霜等人的惊呼,这才发现如雪已经眼神涣散,神思走远。
霄碧俯下身大声唤着她的名字,只看见如雪的嘴张合了几下,“如雪,你想要什么?告诉我。”霄碧侧耳倾听,如雪嘴又动了动,顿时霄碧泪流满面,“好姐姐——”。
如雪缓缓转首看向外面,抬手向前似要拉住什么,口中喃喃,“皇上——,皇上——”说罢,手颓然落下,腕上掉下一串伽南手珠,丝断珠落,霹雳啪啦散碎了一地。www.bïmïġë.nët
如雪!霄碧痛呼一声,伏在如雪身上是悲恸大哭,周遭的奴婢紧跟着跪下,恰在此时听见外间扬起一声,“皇上驾到——”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深宫如海更新,第 48 章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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