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英姿飒爽、率直爽朗……”
“所识女子中无人可比……无人可比……无人可比……十分倾心……十分倾心”
霄碧一路小跑,只觉得前头花木缭绕,迷乱人眼,脚下高高低低,也不管是走到了哪里。心中一片迷茫,只反反复复地咀嚼那几句话,掰开来揉碎了,总还是那几句话。
直到一个人拦住她,拉着她的胳膊,“妹妹,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她才渐渐地醒过来一般,“五哥?”霄碧看见高炬,突然倍感委屈掩面哭泣,“五哥!”
“别哭,别哭”,高炬有些无措,此刻自己整个人杵在面前,一双手脚却不知放在哪儿好,想替她拭去泪痕,一只手伸出停在半空中,犹豫再三,终还是落在霄碧肩上轻轻拍了拍,“有什么事情说与五哥听,五哥必定替你排难的。”高炬依然是那般温柔。
霄碧却摇着头,半响止住悲声,“我要去坤宁宫。”
“五哥陪你去!”
两人走到坤宁宫的时候,正碰上魏妃要离开。看见霄碧魏妃倒愣了一愣。霄碧上前去拉着魏妃勉强笑着说“怎么姨妈就要走嘛?难得来一回也不多待一待。”
“姨妈府上还有些琐事,待收拾停当,改日进宫再来瞧你。好孩子,怎么了?这一向可好?”魏妃看见霄碧目下红赤,似是哭过,不禁关心。
皇后听见也仔细地瞧了瞧,“碧儿,你哭过了?”
“没有,才刚和五哥在花园里,风迷了眼睛,五哥”霄碧抬头低声轻唤高炬。
“是啊,刚才风里想是夹着花粉之物,妹妹眼睛禁受不住,弄红了。”高炬敛首回奏。皇后狐疑,看看霄碧,又看看高炬,以为有几分明白。
“怎么姨妈是一个人来的嘛?”
魏妃心中明白所问,但实在没有什么好消息给她,当下说道,“王爷脱不开身,只好我一人进京了。”
“三哥,近来可好?”霄碧终于问出了想问的。
魏妃见躲不过,故意大咧咧地说,“他这一向人在江南办点事,我也懒得理会他。”
“听闻三哥结识了一批江湖中人,里边还有个叫什么……‘飞星’的……侠女……”霄碧声音越来越小,几不成言。
魏妃看着她的样子,心中不忍,不想让她伤心便顾左右而言他,“又一年没见了,真是越大越美丽了,姨妈来得匆忙这次也没给你带什么,有什么想要的告诉姨妈,下次补上。”
霄碧心中顿时明白,高煜所言怕是不假,当下盈盈施了一礼,“多承姨妈关怀,碧儿诸般东西皆齐全,不敢再耽搁姨妈,恭送姨妈。”语毕眼圈一红,“碧儿先告退了。”扭身匆匆离去。
高炬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霄碧刚才的眼泪所谓何来目下他终于明白,痴痴地看着她远去的单薄背影,高炬心中涌起一阵悲愤和不忍。皇后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走过去轻唤了一声,“炬儿……”。
日子波澜不惊地过着,于霄碧来说仿佛就是铜壶夜漏,滴答滴答……每一滴都是一模一样的,冰冷无情。过年时代王元妃因抱恙在身没有进京朝贺,世子也没有来。霄碧一如既往去绛雪轩,也从高煜那里“偶然”听见关于逊炜一言半句的消息,左不过都是些“狂放不羁、流连花丛”的话,听得多了,霄碧觉得仿佛那是听别人的故事,并不是自己的三哥。
这一日,霄碧来永逸处请安,这一阵子永逸的风痹之症越发的重了,单是疏风通络的药已是不成,因疼痛难忍,已经加入黄荆子等含有止痛效用的药材。朝政基本都已交与高煜处理,每日永逸只在御花园待着,由霄碧陪着说话解闷。
永逸现在住得是御花园的一处水榭,名唤“琅琊小筑”,就是仿得绘园壹默斋而建。霄碧也很喜欢这处所在。两人坐在窗下,看风吹梧桐,听竹声细细,抚琴说些旧事十分写意。正在谈笑间,高煜领着一人过来,霄碧不认得,却听见永逸十分高兴地唤了一声,“贾圆,你可回来了!”
那贾圆伏倒在地,“托陛下的洪福,老奴幸不辱命,此次出使尽显我□□威仪,南洋诸国皆感念陛下的恩德,纷纷上表愿臣服我朝,这是各国的国书。”一边海公公接过递上,“这是一份礼单,是南洋各国的朝贡。陛下笑纳”。霄碧这才明白这就是早年永逸委派出使南洋诸国的大名鼎鼎的贾圆。
永逸看着连声说好。命人赐座。贾圆这才站起来,落座后无意间看见了身旁的霄碧,惊呼出声,“夫人……”随即知道失态,忙跪下请罪。
“不要那么多礼数。”永逸疲倦地挥了挥手,“她就是夫人的女儿,如今朕已经收为义女了,义成郡主霄碧。”又向霄碧介绍,“这位早年就认识你母亲,你母亲小时候还给他背着到处玩呢。”
霄碧向贾圆福了一福,贾圆慌忙避开。看着霄碧叹息道,“郡主的品貌宛若夫人当年,一晃都三十多年了。老奴刚到江宁府就听说夫人的事情了,好生难过,打听了坟荃去拜祭了一下。唉”
永逸和霄碧都有些黯然神伤,半响听见永逸道,“□□皇帝的陵寝不知如何了?朕很想去瞧瞧。”
“父皇圣恭违和,江南之行还是缓一缓吧。”高煜劝阻着,永逸也清楚目前自己的情况,然心中却是遗憾,“这江南风物自从别后,却是挂念的紧。”遂闭口不语,众人见状也都低首沉思。
霄碧只觉得自己心中有那么“扑”地一跳,江南……去江南么,也许可以见到……想到这只一个劲地揉搓着手里的帕子。无意转眸间,猛然发现高煜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被他瞧着有些心慌,忙又别过头去。
贾圆带回来的各国贡品,除了奇珍异兽、名花异草,还有各国的珠宝、刀剑、香料等物,皆是中原不曾见过的。贾圆一件件抬上来给永逸过目,永逸看中了天方国进贡名唤“眼镜”的物件,数尺之遥的东西带上后便立呈眼前,永逸很是喜欢便留了下来;霄碧于珠玉上面一向看得很淡,永逸让她挑时,她左右看看笑着说,“就是这盆花吧,叫什么的?才刚说是花朵芳香素雅的”。
贾圆赶紧回奏,“这是满剌加国的花,名唤‘栀子’,四季常绿、四月开白色小花,绿叶白花甚是素雅的。”
“就要这个嘛?”,永逸有些诧异,见霄碧认真地点点头,失笑道,“你倒是和你……”语声嘎然而止,随即口中又含混不清地说了句什么“一样”,霄碧仔细听时,却是永逸问道,“去静海寺了嘛?那西府海棠长得可好?”
霄碧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不明所以,拿眼看向众人,只见海公公和贾圆都低下了头。贾圆似是明白,低声回奏道,“老奴在江宁府时海棠尚未开花,不过那树已长大、蔽荫数亩地,据说以前花儿开得也很好,盛极如锦。”
“朕也想去看一看。”话虽如此说,霄碧却有些奇怪,看永逸的神情并无神往却似有些遗憾,忽又见永逸笑着对自己说,“既然你喜欢这花,就把它留着这里吧,朕也想一观。”
“是!”霄碧答应了一声,招呼人一同出去,自己在院中指了块地方,将栀子种下,又细细地问了如何侍弄,喜晴喜阴等话。
那边高煜一直埋首于贡品中,仔细专注,好似无暇顾及别人一般,实际上众人的话语、神情他皆落在心上。高煜一直知道永逸对霄碧有些不同寻常,内中必定是有缘故的,但多年来无从得知,便是母后那里也是讳莫如深,只是让他莫多言惹祸,他对于这个秘密的探求一直是小心谨慎的。见霄碧离开,他方才开口,指着一个彩色的琉璃小件问贾圆,“这是做什么的,怎么铸刻的是个八哥?”
贾圆仔细一瞧,原来是古里国的贡品琉璃金刚鹦鹉挂坠,蓝绿色琉璃泛着紫光,晶莹通透,便躬身回奏,“这金刚鹦鹉原是古里国的一种奇鸟,不同于其他,雌雄二鸟一旦结缡,一生便相依相伴不离不弃,一鸟若亡则另一鸟必自绝相随。故而古里国皆用此鸟寓祝夫妇情深的。此物罕在琉璃通透、光彩夺目,经四十七道工艺精工磨练而成,在古里国只有王者才可佩戴。”众人听说皆点头称赞。这琉璃之法虽是中原首创,然制法极为烦难冗长,偏是一模一品,有时穷尽人力也未能成功制得一件。故而技法在前朝就已失传,到永逸朝的琉璃已经很不通透了,被称为“药玉”,不过即便如此,依然只有四品以上的官员才能佩戴。
永逸赞叹道,“传言琉璃制法一脉流落海外,不想竟自成一派格局,能做成如此确是罕物。”再看高煜,把玩此物仿佛甚是喜爱,便道,“太子既喜欢,就赏与你吧。”高煜谢恩,握着挂坠心中有所思不禁神思遐迩。
又到了十五之期,霄碧如约来到绛雪轩,拿出一幅画卷给高煜看,却是一片繁花、树下五人,或坐或立,似在谈笑。“上次听父皇说到江南,想起儿时旧事,便做了这幅,殿下请看。”
“嗯,这名女童好似歆乐?”
“殿下神目如炬,确实歆乐,这是五哥、六哥,可就不象了,是嘛?”霄碧轻笑着。
高煜心中一动,画中有两人却是背影,寥寥数笔,轻轻带过,虽是略笔,然画者心意恐非外人可知。遂笑道,“是你画得神形皆备。这是哪里啊?不象宫里,我似曾见过。”
霄碧神色一动,眼波掠开,未发一言。
“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殿下?”霄碧听高煜突然做此一说,心中有些纷乱,低下头去。
“呵呵,我和碧儿倒是想到一处了,不过不是画金陵,而是看金陵,你来之前我正在看《金陵图》,”高煜笑着拿出一些画轴,却是六幅南朝故事,皆定都金陵。“高蟾说‘伤心画不成’,韦庄却不同意,你瞧瞧韦庄题的诗。”
霄碧闻听莞尔,侧首过来细品,只见老木寒云,危城破堞。一幅幅瞧过去,是赞叹一句惋惜一句。末了指着《台城》的题诗说,“这一首却是最好,‘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题画之诗方是如此,才是好诗,需留着些意境给人琢磨。”一边说一边踱步向前,歪着头,以手点着下颌,“那一日我还和五哥辩呢,这王维的诗是好,诗中有画,确是最题不得画作的。不然人也不必看画了,只读诗便可,那诗句早就把意思说尽了,呵呵,五哥还不信呢。”说着回首娇妩一笑,百媚丛生。
高煜适才立在霄碧身侧,便闻见阵阵清雅香气暗暗袭来,此刻又见她银铃笑语,烂漫一片,不禁有些心驰神漾,上前一步拉住她,深情地唤了声“碧儿”
“嗯”霄碧一惊,再看高煜,目光灼热,直盯着自己不发一言,面上不禁一红,“殿下?”
高煜察觉有些失态,便掩饰笑笑,故意说,“瞧你满口大话,不怕笑坏夫子。”霄碧羞涩,不由得嘟起嘴来,“临文不讳嘛。”
“既如此,他日我若作画一幅,你也给我题个诗如何?省得说嘴别人了”高煜瞧她一颦一笑皆娇憨可爱,终是忍不住爱怜地地捏了捏她的脸。“这画做得不错,奖赏你件东西。”说罢从怀中取出那件琉璃鹦鹉,轻描淡写地说,“这是琉璃,日前得的一个小玩意,便当奖励给你啦。瞧你平日不怎么佩戴珠玉,就挂着这个吧。”
霄碧见是一个鸟兽状的配饰。用琥珀色的丝绦绾着,绾接处还点缀了几个白玉珠子,下面结了个如意结穗子,非金非玉却是流光溢彩、变幻瑰丽。倒也有几分喜欢,便问道,“琉璃,可是佛家七宝中说的那个琉璃,亮晶晶的真个好看。”因高煜说是个小玩意,她也便只当是个普通珠玉,虽是书中看过,却不甚在意,当下道了谢,笑眯眯地将它扣在腰间。
高煜见她带上,心中欢喜,面上依旧是淡淡地说,“这上面的鸟兽状似八哥,我却从没见过,不知是什么?碧儿,你若有闲暇便去翻些典籍,嗯,旧档什么的查查,看究竟是何物,若找到了告诉我可好?”
“好啊”霄碧随口便答应下来,并不疑有他。
两人在绛雪轩略坐了会便散了。霄碧回到清妍室,却发现高炬坐在那里等她,神色不定,见她回来便立刻拉起她,“妹妹,我有事与你商量,可否随五哥去花园一叙?”霄碧虽不解,不过从没有见高炬这般模样,便随着他出去来到坤宁宫的宫后苑。日头有些西斜,将高炬的影子长长地拉下,霄碧走在后面,踩着那忽长忽短的影子,觉得高炬此刻心中似乎十分犹豫矛盾。
高炬确实有些踟蹰,一路上他不断想着那一日皇后与他说的话。那一天霄碧与魏妃走后,皇后唤了他进了内室,“炬儿,我知道你素日对碧儿很好,你的心思虽然没说,但母后自那年中秋之后便知道了。依你的品性,碧儿若是能跟着你这一生是不会错的,母后也希望你们能白首同心。然而此事不由母后一人作主,必定是要皇上首肯的,皇上那儿只怕是要依着碧儿自己的意思,炬儿,母后只想和你说,你若有心,便需尽力,不要错过了后悔莫及。”
于是这几个月来他一直辗转反侧,每每看见霄碧欲言又止,他早知霄碧心中所属,但如今事情已有变化,逊炜没有半分消息,看着霄碧渐渐安静不语,他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受。他也察觉了高煜之心,自那年中秋后,书房之中,高煜屡有试探敲打之语,他也恍若不懂。绛雪轩之约他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她是怎么想?昨日高煜在父皇面前又说起了他分府就藩的事情,他已成年,确是不能再在宫中居住了。于是今天他等在霄碧那里,想问个明白,可是眼下把霄碧拉出来后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五哥?”霄碧见他只是发愣,不发一言,出声相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五哥如此?”
高炬回首专注地看着霄碧,沉声道,“我不日就要出宫,分府就藩——成亲,便在眼前。”
“那,那要恭喜五哥了。”
“只是我心中有些,有些……”高炬说着又转过身去,他没有勇气面对着霄碧直接说出来,沉吟片刻,便又问,“近来还看《李太白集》嘛?”
“看。”霄碧低低地说了个字,心中有些纳闷,“五哥,你怎么了?”
“未知妹妹对于太白先生一生际遇如何看待?”
“先生才华横溢,人称谪仙,诗文传唱千古。平生有着恢宏的功业抱负,然而几番入仕,均难施展,后被流放夜郎,虽得大赦,终究潦倒病逝途中,实在令人扼腕”。霄碧不知高炬所问何意,只好平平答道。
“古来文士忠臣大多怀才不遇,际遇坎坷,虽能流放后世,然当世皆不得安享人生,不独李杜,史上多少直臣良将皆是如此,便是那历代才女又有几人能得配良人。”
“五哥说得是,当世富贵的有几人可以独领风骚、流芳千古?皆是那尝尽疾苦、遭遇谪贬的写下愤懑不平、傲视权贵的名句华章,嗯……”霄碧没有想那么多,只就事论事说着,复又笑道,“若论那官做得又大,享尽富贵,还得文章流颂倒也不是没人,那王维、晏殊便是,五哥,你不是那日还赞王维的诗画么?”见高炬不言便又打趣道,“五哥,何必替古人担忧呢?现下你就要为一藩之主,莫要叫你的臣下做那孤绝愤懑的文章就好。”
“愚兄不才,熟读了史书后,反而萌生了退意,只愿做个太平无为的富家翁。那日我说王维便是要和你谈这‘中庸之道’”。
“五哥?”
“妹妹,你可想出宫?”高炬突然话锋一转,霄碧不解但这是她心中夙愿,便轻吁道,“怎么会不想呢?”
“碧儿”高炬终于鼓足了勇气,“随我走吧!离开这个地方,这里终究不适合你我。我知道我不是你心中那个愿意相随的人,但也不令你生畏、生厌。可是万物不能求全,此消彼长,情深不寿,强极则辱,我就是那个中庸之选,然而正是如此,这一生的富贵平安我才可以给你!”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深宫如海更新,第 19 章 一片芳心千万绪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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