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帝都之后的一个月,也就是五月末,虞斓再第一次见到姜翩,是在姜翩的婚礼之上。年逾三十的姜翩终于寻得一个如意的妻子,是为济阳卢氏的女儿,闺名为嫽。婚礼之上姜翩春风得意,十分地潇洒,倒果真应了当初姬尚的那句玩笑话:“碎了多少爱慕者的心”。
端着酒杯到了虞斓这一桌,姜翩喝下那杯酒,笑道:“虞姑娘能来,真是不胜荣幸了。”
虞斓也喝下手上的那杯酒,笑道:“姜相公的婚礼,是无论如何也要来的。”
姜翩哈哈一笑,却问道:“近来姑娘在宫中可还好?”
虞斓道:“宫中倒没什么不好。只是有些事儿让人觉得不舒坦。恨不得亲自动手除了才好。”
“何必亲自动手?”姜翩微笑着说,“些微动一动手腕,自有人代办。”
“姜相公说的是,以后还要仰仗您了呢!”虞斓笑道。
姜翩一笑,却没有接下这话,只道:“还要去敬下一桌呢!日后再聊了。”说完他就向下一席去了。
再一次见到姜翩是在三天后,虞斓在东市的齐观居喝茶,刚叫了茶就看到姜翩摇着扇子从外面近来。姜翩也一眼看到了她,便施施然到她这一桌坐下了。小二见桌上多了人,自作主张送了两只杯子来。虞斓挑眉看着姜翩:“你怎么过来了?”
“卢氏今天回门,我出来转转,一会儿去接她。”姜翩轻轻笑着,抬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今天的茶我请吧!”
“卢氏什么时候搬帝都来了?”虞斓好奇地问道。
姜翩摆摆手,喝了口茶,道:“没搬来。岳父岳母送卢氏来帝都,就住在卢氏馆舍,这回门就是回馆舍。”说道这里,他看向虞斓,“不是我说,这可真有些不伦不类。或是我太久没接触这些事情,竟有些看不懂了。”
虞斓抿嘴一笑,道:“看来你倒是对卢氏多有不满。”
姜翩挑眉,耸耸肩道:“站在高处太久了,或许该学着弯下腰看看别的东西了。”
“你倒挺懂得自我反省。”虞斓笑道,“我还有个堂姐未嫁,说与你,如何?”
姜翩哈哈一笑,道:“多谢好意了。如今我已经很满足。”顿了顿,他又道:“有空去看看慈恩寺的佛堂,近来刚翻修,金碧辉煌,很值得一看。”
“我不信佛。”虞斓眨了眨眼睛,“姜相公你信吗?”
“那只是一种精神寄托,不是吗?劳苦大众,总要有个寄托才能活下去。”姜翩道,“所以,无所谓信还是不信。你去过重华宫的乾阳殿吗?殿宇恢宏,仰之目眩,看过一次就再也忘不了。”
虞斓笑了起来,道:“我一定会去乾阳殿看看。”
“我该去接她了。”姜翩苦笑一声站起来,去柜台结了帐,便离开了齐观居。
看着他的背影,虞斓自嘲地笑了笑,继续喝茶。她明白他话里的暗示:慈恩寺为佛寺,信佛的人慈悲为怀,对诸事都报以宽厚容忍之心;乾阳殿为重华宫正殿,自古以来都是权力的博弈场,那里的人从来都是为了自己的欲望勾心斗角不择手段。或许是姬贤被废,姜翩也没有耐心再看着姚氏如跳梁小丑一般在帝都招摇。她想,他也明白她的意思,这一次虞氏姜氏势必会在一起来面对今后的事情。
乌鹊桥头双扇开,年年一度过河来。莫嫌天上稀相见,犹胜人间去不回。一转眼就是七夕了,宫中的妃嫔侍女们也都热闹起来,晚上在花园里陈列了瓜果酒脯,又捉了蜘蛛放在小盒子里面,即所谓“碧空露重彩盘湿漉,花上乞得蜘蛛丝”。
一年一度的乞巧,虞斓也是乐在其中地准备了许多。姬尚见她欢喜,便让郭珺尽力配合她。夜里拜完了牛郎织女,虞斓便同姬尚一起回了重华宫书房。白天里还余下许多折子没看完,姬尚便去批折子,而她就在一边看书。
有虞斓在身边,姬尚简直就是心猿意马,怎么也看不进折子。过了半晌,他放下折子看向她,又斟酌了会儿才开口:“阿斓,进宫好不好?”
虞斓心里咯噔一下,抬眸看向她,笑道:“臣女现在不就在宫中吗?”
“朕的意思是,进宫,成为朕的女人。”姬尚认真地看着她。
虞斓沉默了一会儿,勉强笑了笑,道:“我甚至不知道这次我能在宫中呆多久,陛下。我想,现在就很好,不是吗?”
姬尚也沉默了一下,拿起折子又放下,然后看向她:“她不会再让你出宫去。并且,有朕在,谁敢对你怎么样?”
“我想,您当初对皇后一定说过相似的话。”虞斓垂下眼睑,“我进宫之后也不过就是第二个姚后而已。陛下,现在就很好,不是吗?等再过两年,我年纪大了不得不嫁,您为我选个夫婿,您又可以去找寻别的女人,何乐而不为呢?”
听着这话,姬尚竟找不出任何话来反驳,只好是轻叹了一声。
七月末八月初,长宁宫中姚钰传来了怀孕的消息,整个皇宫都因此而震动。可到了十一月末,长宁宫又传来了姚钰流产的消息。虽有太医记档,可这样的事情由不得人不去猜疑。姬尚虽是没怎么说,可心中也是有疑惑的。
近年底,帝都又变得寒冷。流产让姚钰的身子变得虚弱,终日只能卧在寝殿之中。起先还有人来探视,后来连姬尚都不怎么来,宫里面的嫔妃们也就都不过来了。
拎着一罐鸡汤,虞斓来到长宁宫。这是她第二次来长宁宫,见到的是截然不同的情形。卧榻之上姚钰让她坐下,虚弱地笑了笑,好像苍老了许多:“我没想到你会来。”
“喝点鸡汤吗?”虞斓倒出一小碗,坦然看向她。
“他也会像抛弃我一样抛弃你。”姚钰的声音变得十分尖利。
“这是我请御厨熬的鸡汤,对补身子十分有功用。”虞斓喝了一口汤,“您真的不用吗?”
“我和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姚钰无力地靠在软塌上,“我同意你进宫,成为他的女人。我所求,不过是想留在他身边,我爱他。你知道吗,我爱他!我什么都可以给你,我只想留在他身边……”
虞斓看向她,勾唇一笑,言语间平淡得很:“我想,这并不是我能决定。”顿了顿,她又道:“有些事情,并非一朝一夕所造就,而是天长日久的累积。事到如今了,我们能做的,只有静观其变,等待最后的结果。世事总无常,你不一定是输家,而我也不一定是胜者。”
听着这话,姚钰沉默了下来。过了半晌,她看向虞斓:“当初你来我身边,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个时候我已经说过了,不是吗?”虞斓嫣然一笑,“进宫来看看,见识见识,如此而已。”
“是吗?”姚钰自嘲地笑起来。
“殿下您想得太多了。”虞斓温和地笑着,“事情并没有您想得那么复杂。就好像今天我只是为您送点儿鸡汤来并没有别的什么意思一样。当初的理由就如同我说过的那样简单而直白。”
姚钰沉默了,过了半晌又看向她,讥讽地笑起来:“虞斓,这条路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容易。他是喜新厌旧的,就算有朝一日你也到了我的位置,你也会被更年轻更美貌的女人取代。我知道我和你之间他一定会选择你,可我也不会放弃。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松手。”
“既然你不愿喝这鸡汤,那臣女就告退了。”虞斓微笑着起身,“殿下多保重吧!”
帝都冬日多大雪,积雪不化,一直可以到第二年春天。一场平凡无奇的大雪过后,广宁传来噩耗:虞骅在与胡人的对阵中牺牲。虞隽接过了虞骅的帅印,毅然出击,击溃胡军大部。凯旋之后到帝都陈情,虞隽向姬尚请求追封虞骅。姬尚念在虞骅多年为国效力,追封他为镇北王。
接过了虞骅的帅印和虞氏族长的担子,虞隽便提出要带虞斓回家。一是因为父亲的丧事女儿必须出场,二是因为虞氏的女儿不应单身在外。这两个理由让姬尚无从辩驳,只好答应,但他也提出必须让虞斓再进宫。
虞斓一身素服站在虞隽身后,眼睛红肿,楚楚可怜,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说。于是虞隽便道:“舍妹守孝过后都十九岁,不适合再进宫了。请陛下明鉴。”
姬尚看着虞斓,神色间多有不舍,又问道:“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虞斓看了虞隽一眼,虞隽便请辞退了出去。殿中剩下她与姬尚两人时,她才缓缓开口:“哥哥说的有道理,不是吗?”
“你不想留在朕身边吗?”姬尚轻叹了一声。
“有些时候事情总难遂人意。”虞斓低下头,“很快您就会忘了我。陛下,您放手了也好。”
“朕不会放手。”姬尚心疼地用手拂过她的头发,“朕会等你回来,朕希望你能成为朕的皇后。”
虞斓温驯地笑了笑,眼睛还是红红的:“陛下您多保重,我走了。”说完也不等姬尚再说话,她就飞快地退了出去。
向北走天气更加寒冷。一路上常会遇到大雪封了道路,每到这时候虞隽与虞斓就不得不在驿站歇下,直到前方的道路疏通。这样走走停停,竟是到了快近除夕才回到广宁郡。为虞骅发丧,除夕自然一切从简。
到了下葬的那一天,虞隽虞斓身披重孝带着虞氏族人还有众多的文臣武将为虞骅送葬。朴实的陵寝,并没有时下流行的那样把陵墓做得奢华。葬礼过后,虞隽又同虞斓一起送走那些前来参加葬礼的人们。
过了中和节,春天到来,天气回暖,万物复苏,人们又开始一年的忙碌。此时边境无战事,虞隽清闲许多。因身上有三年重孝的缘故,他本也不用在军队中多做什么,但各种各样的原因却让他不得不呆在军队中,甚至有时候还要领兵出征。家中有虞斓坐镇,大大小小的事情井井有条,没有因为虞骅的突然去世而生出什么变故来。
到了春天雨水也多了起来,教人觉得下雨的时候颇多,晴朗的时候似是很少。或是心里装的事情太多,每到了夜里虞斓总很难入睡,常常在书房中整晚整晚地看书。
看着书房亮着灯,虞隽轻叹了一声,拿了些夜宵便到书房去看她。见是他来虞斓并不太惊讶,放下书就拿了夜宵来吃。兄妹俩关系一向都好,此时便没什么拘束了。
“怎么,想去考个状元回来?这样不要命地看书。”虞隽笑着翻了翻她刚才在看的书,又放回到她手边去,“看书事小,可别把身子弄出什么毛病来。这几日你脸色眼看着就差下去了。”
“是吗?”虞斓下意识摸了摸脸颊,放下了筷子,“晚上也睡不着,看看书也是好的。”
“在等帝都的消息吗?”虞隽笑着问道。
虞斓点点头,眉头微微皱起来:“虽有姜翩在,可心中总放心不下。要是他突然变卦……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放心吧!”虞隽拍了拍她的手,“他现在还离不了咱虞氏,不会变卦的。帝都的消息,应该快了。”毣洣阁
“但愿能再快一些。”虞斓自失地一笑,看向虞隽,“或许是该透些消息到帝都去了。否则,他都要把我忘了。”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权欲重华更新,第 20 章 章七 重华(中)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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