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季骅坐在家中整理这一年来的书信,身前的书案上分门别类的摆了好几摞。竹帘一掀,进来一位青衣少女,手中捧着托盘。
“哥哥,尝尝我今天的手艺。”少女微笑着将托盘里的汤盅递给管季骅。
管季骅急忙放下手里的书信,伸手接过,还没品尝已经赞不绝口道:“还是我妹子能干,我这做哥哥的的确有口福。”
少女低下头羞涩的一笑,一张瓜子脸飞上嫩嫩的粉色。她双手抓住托盘的边棱,小声说:“哥哥每回都这么说……”
管季骅一边把汤喝个干净,一边又说道:“你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害羞的?看来我是想不出法子让你走出家门了。”
少女突然抬头,脸色一下变得煞白,满眼恐惧,颤抖地问:“哥哥不要我了?”
管季骅一愣,随后马上明白过来,急忙起身将少女拉进怀里,不停的安抚道:“好妹妹别担心,哥哥不是那个意思,哥哥一直陪着妹妹,一直……”
正在这时,竹帘又是一挑,低着头进来一名男子,张口就说:“小管,你在做……唉呦,我没看见……你们全当没我这个人。”说完他居然捂上眼睛倒退着往外去。
管季骅又气又笑,他扬声叫道:“你给我回来,哪里是你想的这样。”
管季骅亲自送妹妹回房,再折返回来时,那名男子正坐在书案前津津有味的读着桌上的家信。见到管季骅进门,他咧开嘴怪笑着说:“管老爷子要是知道你在这里早就美人在怀,可还会逼着你赶紧娶亲?”bïmïġë.nët
管季骅瞪了他一眼,走到书案前将书信整理起来,又从那男子手中把信抽出,才说道:“少胡说,那是我妹妹。”
“妹妹?”那男子说着双手一握,靠回到椅背上,东瞧瞧西看看,“俺家老爷子想当年已经是京里的传奇人物了,六十出头居然还给我添了一个小姑姑。敢问你这个妹妹,是打哪儿来的?要叫管爷爷听到,嘿,还不抽断你的腿?”
管季骅无奈的将手中的书信一放,正色道:“这些话你也就在我这里说说,万不可泄露出去。”
那男子身子一顿,脸上的戏谑之色尽收。也不见他言语,但是深眸一亮,流露出饶有兴趣的探问神情。
管季骅明了的摆摆手,将书信统统扫入一旁的竹篮中,才道:“顾校尉如今人闲马懒,戍务待整,还是不要在这里闲逛了。”
那男子挑眉一笑,用手摸摸下巴,随性的说道:“小管赶人嘞,实在不寻常。也罢,你既不愿说,我也不强问。”
管季骅将书信收放妥当,回身倒茶。他看着青绿色茶汁有些发愣,被顾翕远此番一搅,竟让他想起已经打算淡忘的,好几年前的一次经历。那件事处处透着蹊跷,他追查多年无果,居然还因此险遭暗算。现如今,他当年的激昂性子也磨砺的沉稳下来,自是不愿再牵连无辜。可是若这“无辜的旁人”是顾翕远……管季骅微微侧头,眼角余光扫了一眼正拿着他放在桌上的书卷,随手翻看的大闲人。
管季骅低头沉思——此人睿智狡黠,背景不凡,又有一身武艺,更难得的是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最为投缘。
顾翕远比管季骅大三岁,是京城顾老侯爷的爱孙。十四岁武场登科后闯荡在外,去年才自请戍边,进入军旅。以顾翕远当年武试探花的名次和顾老侯爷的面子,他直接封为抚军将军也不是难事。可他居然自愿从小小的夫长做起,如今爬升至校尉。
这些年无战无事,军中升迁本就要凭年头资历。顾翕远跳级如此之快居然不遭嫉妒,管季骅都要抚掌大笑,连声喝彩。每每提及此事,顾翕远便露出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眼光中闪耀着男儿丈夫一展抱负的光彩。
记得有一次,管季骅在家中凉亭摆酒设宴庆贺中秋,两人小聚。当提起这个话题时,顾翕远对他说:“权谋算计本不是我意,但若非它不可,方能助我完成抱负……略施一二也不为过。”
“噢?阿远有何抱负说来听听。”管季骅马上来了兴趣。他放下手中酒杯,颇感好奇地问道。
顾翕远闻言目光一闪,嘴角斜挑,自斟自饮后,才悠悠的答道:“我的抱负啊……携手爱侣踏歌江湖。”
管季骅不信,伸手挡下顾翕远的第二杯,追问道:“那又何须转战军旅?直接娶一门亲,游你的江湖就是了。”
顾翕远只是笑笑,抬头遥望明月,沉静的说道:“此中干系……小管你尚不能知晓。不过……”他说着绕过管季骅的阻挡,又斟上第二杯。拿起酒杯在唇边晃转时,他突然“噗”的一声笑出来,又道:“小管,你信不信?”
“什么?”管季骅一时摸不着头脑。
“游方道士给我算过,”顾翕远说着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然后拍案叫道,“好酒!”
“算过什么?”管季骅又问。
顾翕远咧嘴一笑,眼中闪动着分不清是玩闹还是认真的神情。“若成大事,皆在军中。”
……
同年初夏夜突王庭
“王女殿下!”一声打破画室内寂静的疾呼,让多云岚手中一抖,纸上的飞鹰顿时泄了气势。多云岚眉头一皱,将笔放下,抬眼看向门外。画室另一边,一名中年男子也微微侧目,不动声色的默默观察着。
“王子殿下!”一声疾呼从密林的另一端传来的同时,雷默手中利箭飞射而出,“哆”的一下深深扎入刚才还是一只雄鹿的位置。“鬼老子的!”雷默收弓大骂出声,“呸”的一口浓痰吐于地上,尔后大怒道,“哪个不长眼睛的惊了本王的猎物?爬着滚过来!”
同年夏岗城邻近的小镇
清晨的薄雾刚刚散去,镇上唯一的一条街上已经人声渐起。一个布衣少年推开门扇,拿着扫把迈出门来,认真的打扫起门前的街面。
“小琅,早啊。”邻居大叔笑呵呵的摆出摊子,朝扫地的少年打着招呼。
那少年站直身子,抬起头,眉色虽然浅淡,但是眼睛闪亮颇有神采。抹了一把头发,额角上露出一条细疤,他咧嘴大方的一笑,回道:“五叔也早,今天我要您第一个摊饼子。”说着从腰间取出一枚铜钱。
“别……别跟大叔来这一套。一个饼子值什么钱,你往日里帮我那么多忙,还吃不得我几个饼子?”五叔急忙摇手说。
小琅已经走了过来,他把铜钱往五叔收钱的篓子里一投,又在衣服上抹了抹手,才接过五叔手里的板凳铁锅,边摆边说:“今儿个不一样,我要个加蛋的。”
“加蛋又咋了?大叔家的鸡舍是你给建的,我还有脸跟你讨蛋钱怎的?”五叔似是不依,有些不快的将桌子放在街面上。
小琅扭头看了一眼五叔的神色,微微一笑,小声解释道:“五叔,今天我生日,您就依我一回,行不?”
五叔一愣,随后笑哈哈的重重一掌拍在小琅肩上,说:“行啊,你小子。今天终于跑不掉了。就这么办,我收你一文的饼子钱,但你今天得陪大叔喝一盅。”
小琅扯着嘴角满脸苦笑,他一边揉着肩膀一边求道:“大叔……我不会喝酒。”
五叔扭过头装作没听见的样子,自顾自开始忙,边擦桌子边说:“就这么定了,今天说什么也跑不了。大小伙子手巧成那个样子,再不喝酒,以后谁家的妮子还敢嫁你。”
小琅闻言无奈的揪揪鼻子,拎起他的扫把,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去。
万福十七年夏岗城
躁热的夏风从开启的窗扇中涌入屋内。大公子身着薄凉的软绸夏衫,静静的坐在窗下给樊城的家里人写书信。
去年秋末,大公子听到传闻——在岗城,有人知道当年岗城血战的内情,并且见过山家一位没有死的将军。他马上派人去四处寻找传出此话的人。但是,他们最终的线索断在国公府这里,只知道传话的人是被国公府赶出来的老仆人。可是翻遍整个樊城上下,他们恨不得掘地三尺,却再也找不到那个“老仆人”。
没有确切的消息来源,无法进行对质和详细追问。大公子深感苦恼。
老夫人惊闻此事,突然病倒,可是仍然拖着病体,一天三次的催促他直接上路,到岗城查个清楚。大公子却把行程一拖再拖。一来他不放心奶奶的病情;二来月十一悄然离去,二弟颓废沮丧无心打理,家中人手不足;三来奇巧阁里的事务越发透出蹊跷,大公子已经有几次和陆钊意见不一。看到奇巧阁日渐偏离他“为民出新”的初衷,大公子更加不敢贸然抽身离去。
过完万福十六年的冬天,老夫人的身体有些起色,二公子和新娶的媳妇秀儿也逐渐融洽。尤其是二公子已经重新振作起来,秀儿也颇识大体、聪明能干。看到这些变化,大公子虽然不放心奇巧阁,但还是在对二弟千叮咛万嘱咐之后,毅然踏上行程。
如今,大公子在岗城也四处探问了二个月,丝毫没有当年血战的内情线索。原本居住于岗城的居民,几乎都在血战的时候被屠杀干净。现在的岗城居民全是和夜突人签署停战协议后,从别处迁徙而来的。
燥热的天气让大公子感到有些头疼,他用手轻轻按压着头侧,最终放下手中的毛笔,起身到外面透透气。他才拄着拐杖迈出门槛,小厮本禄抓着一张帖子急匆匆的跑进院子。
“大公子,城首大人派人传话,请您今日过府一叙。”
城首大人的邀请,让大公子有些吃惊和不解。但是现在,当他面对摞在桌上的岗城城志卷宗时,他不禁万分激动和欣喜。
“山大公子还请慢慢查看,本官也算是对心目中敬仰的山家英烈尽一份心意。只要不带走它们,你看多久都可以。”城首大人捻须微笑的说着,然后着人伺候好茶水便转身离去。
大公子顾不上恭送城首大人,就迫不及待的扑到桌边,翻看起页面有些发黄的岗城城志。
当时的战争发生在二十年前的冬天,还是永寿二十七年。大公子记得他当年五岁,二弟尚未出世。从城志的记载来看,当时岗城的守军有将近六万,城内的居民两万。夜突人犯境的大军也有五万之众。
血战爆发在一天夜里。城志上寥寥几笔,只记载了战况惨剧,满城尽屠,守军折了一万余名士兵,山家三员虎将尽殒……而后,守军统帅于黎明破晓之时发动突袭,巧用妙计一举烧毁夜突人的粮草,并退守距离岗城最近的漠水镇,伺机反攻。没有粮草后援的夜突人终于不支,双方遂停战缔约,狼烟消散……
大公子坐在回客栈的马车里百思不得其解。城志中含混的用词和记载让他觉得岗城血战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面纱。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明显占有优势的岗城守军被破城屠杀?为什么城志上关于最后收殓血战后士兵及居民尸体的这一段,提到大部分尸身皆在岗城外五里的菊英山中?
大公子越来越糊涂,他不相信自己身经百战的父亲和二位叔叔会这般荒唐的送命。但是,他除了怀疑之外,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的证据和线索。
同年夏岗城邻近的小镇
小琅今日在街上听说一件让他有些心慌的事情——山家有人在岗城及远近县镇打听事情。没错,现在的小琅就是换成男装的月十一,也就是当年的司琅。
去年秋天,月十一孤身一人离开山庄,路遇一名女尼。她灵机一动,跟着女尼回到庵中剃短头发改换成男装,方便她日后独立生活。
男装的月十一在城外的五味亭中意外的看到归来的二公子。一瞬间,她心头原本郁积的怨气居然如同那三千烦恼丝,慢慢飘落散去。她默默地注视二公子他们远去,没有出面相认。也许这样是最好的,她可以有一个完美的理由说服自己离开。
在山家那样的深宅豪门继续过貌似风光,实际上毫无尊严的日子,让月十一只有感到束缚和窒息。整天纠缠于繁琐的事务,复杂的关系,争强斗狠。操劳了那么久,最终依然没有办法做她真正想做的事情。她的心里,其实早就在悄悄的说,离开吧离开吧。她其实早就知道,那里的生活,并不是自己想要的。
如今终于走出来,对于往后的生活,月十一并不担心,凭她一双灵巧的手和心思,总能活下去。有了这个基础,她再慢慢寻找新的出路。
重新改换身份后,月十一先回到老家墨城,悄悄爬上机关府的后山,遥遥祭拜了父母家人。她当时的心情已经和月秀才刚刚过世时完全不同。爹爹司老爷交她保管的秘籍她贴身藏着,并没有埋在什么地方。也许她不能重振机关府的辉煌,但是她要为这些技艺做一点什么。
有了这样的想法,月十一情绪越发振奋起来。后来,她一路制作些小玩具、小手工,换取路费和食物,一路观察途径的城镇。几个月的功夫,她就这么走到了岗城附近的小镇。因为她帮着当地的农夫改造磨坊里的水车,便停留的时间长些。一来二去,月十一索性化名小琅,定居在小镇上。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月十一更新,第 17 章 风云渐涌凶信起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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