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无边,他们从不知光为何物。
赫拉在轻声咳嗽,她的声音又轻又柔。他不知道妹妹的模样。
另一个妹妹德墨特尔倒抽凉气的声音紧接着响起,那丝凉凉的声音萦绕在他心头,让他莫名恶心难受。
哥哥哈迪斯把赫拉抱在怀里,德墨特尔的手正被赫拉咬在嘴里,赫拉在饮她的血。
小妹妹赫斯缇亚把头贴在波塞冬的手边,她轻声哼着古老又悠远的调子。这调子大约是她出生时就知道的,他不知道。
他只觉得赫斯缇亚的声音忧伤极了,他的心跟随她的声音一并飞到遥远的彼方……
这样的日子何日是尽头。
被困在时间神殿的他们不死不灭,时间混沌。
最可怕的事早就不是死亡,他们知道他们将永永远远这样下去。最可怕的事从来不是未知,因为未知中尚有希望。
赫拉被魔物咬伤了,她的身体被撕开,可是她却死不了。她永远也死不了。
即便她已经死去过无数次,时间也会治愈她的伤口她的灵魂。
黑暗中又亮起几点绿幽幽的光。
时间神殿的魔物们也是不死不灭,即便被杀也会不断复活,更强大地复活。
森然的呼啸声再次充斥了整个黑暗的神殿,他终于忍受不住……
他渴望撕裂它们,渴望杀死它们,渴望撕咬它们……
他出生以来第一次深刻明白了自己的欲望。
杀戮,攫取,占有,掠夺……
用滚烫的血液温暖自己,用对方的伤口证明自己的存在。
他鲜血淋淋地倒下又站起。
赫斯缇亚抱着他不停地哭,可是他死不了。
就算死去了,时间依旧让他慢慢复苏。
一次次地重复这样的过程。
千次,万次?亿次?可笑的数字!
何止亿亿次,反复地被杀死,反复地将自己沐浴在鲜血中。
波塞冬从来不知道血液的颜色。
直到,那个被母亲藏匿的弟弟杀死了父亲,神殿第一次被打开,阳光照进来……
鲜红灼眼的颜色。
他的生命终于开始了……他要追寻更多,以那片刺眼的光耀为起点……
直到现在,奥林帕斯的人们都记得那日从神殿的黑暗中走出的少年波塞冬,蓝发蓝眸,笑容天真恬美,简直就是受尽美好祝福,沐浴光耀成长的神之王子。
于是人们忘却了他们曾经的幽暗,接受了他们现有的姿态。
波塞冬骤然睁开眼睛,他的警觉性总是高得吓人。
他耿直忠贞的从神,普罗透斯,一脸肃然地出现在他居住的偏殿。
普罗透斯将一封绝密的军报呈递给他,若非情况紧急,他不会在此时打扰他的主君。
“陛下。就算您再偏爱安菲特利特夫人,也请适度。您不仅屈尊住在这里,还被她揽去裁决一切事务的大权!这世上,从来不缺野心膨胀的女神,何况她还是涅柔斯的女儿!”他忍不住多言,他将海皇陛下的忍让看在眼里,实在忍不住那女人牝鸡司晨,将一切握在手中。
波塞冬依旧有些恍惚,他努力驱赶走那种仿佛置身于时间神殿的不适。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记起那份恐惧了……
他着实不耐烦,却不好发作,只得淡淡说一句:“我问你,军权在谁手中?”
语毕,海皇急速走出卧室,他现在很想见安菲特利特,他必须见她,尽管现在她一定在为他处理那些无聊的东西。
他背后冷汗涔涔,他太害怕那种回到黑暗的感觉了。
安菲特利特,他需要她给他的另一种恐惧驱走心中的寒意。
她果然还在书房,壁炉的火静静燃着。
安菲特利特穿着灰色的束腰长裙,一件樱桃红的方格裙子搁在她的膝上。
她趴在桌子上,桌上垫着一块绒绒的布。她睡着了,睡熟的样子很安静,像个孩子。
他松一口气,轻轻走到她身边。
安菲特利特……他既怕她,又是这样喜欢她……
这种感受已经不是男人对女人的爱那样简单了,她的名字镌刻在他灵魂中。
她是他的妻子,他第一次有了如此深刻的认知,并为这个认识感到开心。
她是他的妻子,他该为此高兴。他突然弄不明白之前为什么时常要与她针锋相对。明明他已经获得了最珍贵的。
她浅蓝的发上总是有一层荧荧的微光,他屏住呼吸,以手指慢慢抚摸她的头发,柔软光滑的发丝。
真是可笑,竟然有人会质疑她独揽海皇的权柄。
只要她愿意,他的一切都是她的。他的地位,他的领域,他的军队,他有什么不能给她的。
安菲特利特比他更像他自己,却比他要干净坦率。她是他另一个异性的自我……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
他也许想要天上地下更多的势力,然而如果是她要,一切都可给予她!
他会对自己吝啬吗?
可是安菲特利特会明白这些吗?她能明白吗?
她缺乏感情,她冷淡理智。
她嫁给他,不是因为屈服。她大约是理智地分析了嫁给他的一切好处吧?
可是当她厌倦了这些时,她不是就会离开他了吗
那该多伤他的心啊!
他看着她,突然有些惊恐。
她的确总给他一种恐惧,但这恐惧并不见得比幼年时的阴影好。
大约是他的凝视怨念太重,她轻轻咳嗽一声,睁开眼睛。
对视片刻后,他叹息,失魂落魄地对她说:“安菲特利特,无论你是否讨厌我,嫌恶我,怨恨我。你应该是离不开我的吧?你告诉我,是不是这样,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因为我对你而言一直有利用价值。”
让我放心吧,哪怕只是欺骗。
但她恍惚地看他,似乎难以理解他的话语,又或者她以为她只是在做梦?
他突然沉声,话音带着阴狠决绝:“你如果还有什么其他主意,我现在就杀了你!”
安菲特利特心里有些疑惑,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这男人不好好待着,却来招惹她?
她轻哼,冷笑:“你大概忘了我是怎样的人,你以为,我会受你威胁?”www.bïmïġë.nët
即便知道他与平常有些不同,她依旧厌恶他这种说话方式。
她不会屈服于任何男人或是女人的威胁。
她从小就明白,尊严或是坚强一旦失去,就万劫不复。
他牢牢握住她的手腕,感受到她身体冰冷的温度,那诡谲的恐惧之感又在心中升腾。
他明白的啊!他知道她是这种人。
否则他又如何会怕她?
安菲特利特微微挣扎了一下,他迅速松开她,后悔自己的失态与冲动。
“你若是换种方式,未必不会达到同样的目的。”她没有一点生气的模样,姿态优雅地理了理头发,将被他推上去的袖子顺好,“我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
她是作为海皇的女儿长大的,礼仪教养是必修课。
与之相比,波塞冬尽管是神王的儿子,却从没有过一天正常的日子。
也许在实际的立场上,安菲特利特很弱。
但波塞冬缺乏教养的毛病经常在她面前原形毕露。
“我要向你借一个人。”安菲特利特说,方才的不快就此揭过。
他警觉:“谁?”
“你忠心的部下。”她拾起掉落在地的方格裙子,低头的瞬间,柔顺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缓缓自她白皙的脖颈上滑下,“波塞冬,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你。你说,我还能去……诶?”
她蹙眉看着裙子上的一点污渍。
他别过脸去:“我会跟他说。”
她把裙子搁在桌上,从椅子上站起来。这样一来她离他又极近了,他最怕她靠他这样近,总让他无所适从。
她踮起身子,手指拂过他的脸,莞尔一笑:“关于你的问题,想知道答案吗?”
他轻哼一声,其实身体早就僵直。
她眯起那双艳蓝的眸子:“你又在怕我。”
“那不是因为你的心里同样害怕么?”他终于不再如往常般坐以待毙,轻声却充满恶意。
她的表情没变,脸色却突然苍白。
他明白自己说对了,他在怕她时,她何尝不是努力地做出一副强势模样来掩饰她内心的不安?难道她就不怕面对他了?
真是笑话!他一直退避三舍,以至于丧失了基本的判断力。
安菲特利特,她比他年轻,比他柔弱,他竟然因为她身上那种天生优渥的气质而疑惑了!
她在面对一个不怎么了解的男人时,难道就不会怕了?
但即便知道了这一点,他看着她还是心慌。
“我梦见了过去的事,所以发神经,你别理我。”波塞冬感觉自己的心又软了下来。
他的声音和软。
安菲特利特骇然地注视着他的眼睛,身躯陡然一僵,她推开他扶住他的手,落荒而逃。
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她突然明白了,她后悔了。
她趴在自己落灰的梳妆台前,猛烈地咳嗽着,似乎把自己藏匿多年的情感都咳了出来,连同自己的心,自己的血一同咳了出来。
她后悔了。
她后悔没有多加防范。
她将自己的脸贴在冷冰冰的镜面上,她输给了自己。
波塞冬,他当然取得了自己的回报。
她痛苦地按着自己的胸口,看见自己不再淡漠冰冷的脸。
这世上大概不会再有什么人比他们彼此更像对方了。
她输给了那个理智,无情,冷淡的自己。
她终于,俗不可耐地相信了,她会永远站在他这边,永远离不开了!
她骇然地感受镜面慢慢变暖,他提醒了她。她如何能离开他?
不仅是因为他们利益相系……
她一直从他的角度他的立场考量一切,面对一切。她是何时起不知不觉把自己当作了他?
她终于明白过来,从此天地翻转,她俨然成了他镜中的像,不可分割。
如何能分割呢,那互为镜像的灵魂……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海皇记事更新,第 12 章 安菲的醒悟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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