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把这钗呵,与你助云盘,斜插双鸾;这盒呵,早晚深藏锦袖,密裹香纨。愿似他并翅交飞,牢扣同心结合欢……”那公子眉眼深情如许,方才和众人说话时声音时分明是一派阳刚之感,此刻扮起唐明皇来,却是将那帝王心中千万种怜香惜玉之态,一时都纤毫毕现。
珍珠虽不懂戏,却是第一次看见串戏者台下台上两种完全相反的风致,又见戏台上那公子一板一眼,姿态亲昵而不猥亵,眼神迷离而不绮靡,隐约可以窥见正人君子的行事之风,倒是在心里暗暗生出尊敬之心。
那公子在场上串了两出戏,一时也尽了兴,便对着台下拱了拱手回身下台,自去前院卸去妆容。宝玉见珍珠有些失神,便侧身过来笑问:“怎么样,我说是比家里的戏好看许多的,等闲人请不到他出台的,今日不过是我们几个朋友乐和乐和。”珍珠见其高兴,便也顺着话头接过来,笑道:“不足为外人道也。二爷看我说的可是?”
宝玉抚掌大笑道:“很是,很是。”珍珠才要笑,那公子换过了一身烟岚色团花织锦长袍,面上的妆容洗尽,从后院的园门转了进来。珍珠再看时,却见他也一般的勒上了抹额,适才登台描的浓黑眼影洗去,头顶朱缨,腰间佩玉,倒是气质清朗,如朗月清渠,疏疏落落有林下之风,再无风月之态。
那公子几步走到跟前,大家纷纷离席起身相见,珍珠也下了一福。那公子一一谢过,对珍珠的态度却是淡淡,只点一点头便罢。大家也只道他见珍珠跟着宝玉,可以要避嫌,是以如此,也都不理论。
珍珠施过礼之后重新坐下,却不知为何有些心不在焉,脑子里总闪过方才台上那公子朝自己看过来时,那眉眼深深的一顾。
那公子经此一番串台下来,想是体力消耗多些,额上也透出几分薄薄的汗。宝玉拉了他坐下,顺手便掏出袖中自带的手帕子递过去,嘴里边说道:“擦一擦汗吧,两场串下来怪累的。”那公子点点头算是谢过,也不多说,接过宝玉的帕子把额头上的汗拭去了,便把帕子递回去,宝玉笑道:“一方帕子值什么,你用了便留着,横竖你萍踪浪迹地我们轻易摸不着,留个念想也是好的。”
珍珠在一旁看得心下纠结不已,宝玉递出去的不是别的,正是自己日前绣好的一方手帕。
因着宝玉身边的物件一应都不要针线上的人动手,所以素来都是房里的袭人麝月来做,珍珠穿越过来之后女工实在是拿不出手,故而每每苦了麝月秋纹——晴雯是不愿做的。几个月来在宝钗黛玉处厮混,倒也耳濡目染学了些针线,上月才开始试手,拿了一方月白的帕子来,在上头绣了些兰草图案,却是有些歪七扭八、长短不一的粗陋处,入不了人的眼。珍珠为了弥补兰草图案外形上难以形似的不足,便特特寻了一些香兰草来放在薰笼里烧,把帕子笼在上头得些兰草之气,来求得神似的效果。
不想宝玉无意间看见了,却是如同得了宝一般,直夸那兰草形状别致,有仙风道骨之气,不是人间凡品,又夸那香味清逸,比别的熏香更胜一筹。死皮赖脸地非要把那方帕子磨了来自己用,珍珠一时被他捧得高兴,也就顺手给了宝玉。却不想宝玉这个没计较的性子一直改不了,上次和蒋玉菡交换了汗巾子,今日一见着这薄唇公子,又忙不迭地把帕子也送了出去。当下心里默默祈祷,只希望那公子不要收下才好。毣洣阁
不曾想怕什么来什么,那公子笑了一笑,便将帕子收进怀里,淡淡笑道:“如此,湘莲便却之不恭了。”
宝玉又笑着说了些什么,冯紫英和赖尚荣也插了几句话,珍珠却是再没有听清,整个人如飘在半空里的游魂,找不到自己的真身。
眼前这薄唇公子,竟是书中毒打呆霸王薛蟠的柳湘莲。
等到珍珠抚平了心中的惊讶,在将目光投放到场上的四个男子身上,眼光流转之处,顿时觉得赏心悦目不已。宝玉的灵秀通透,蒋玉菡的妩媚温柔,赖尚荣的器宇轩昂,冯紫英的英伟倜傥,柳湘莲的疏朗洒脱,真真是各有千秋。
这趟出来值了。
所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作为新时代的新新女性,珍珠虽然未必是个花痴,但是朝九晚五行色匆匆的生活,也需要通过和闺蜜一起品评男子,偶尔围炉夜话作为消遣解压之必备良品。如今五只活色生香的花样美男近在咫尺,倒是今日出门的一大意外之喜。
珍珠知道作为宝玉的丫环在这种场合不宜多插话,何况也确实插不下话去,便一直浅浅笑着听五人说话,趁机在话语神态间暗暗留心其中显现出来的各人性格。
宝玉随性而来,喜欢天南地北高谈阔论,是偏于理想化而没有实践经验的富二代。
蒋玉菡说话时一直温柔笑着,眼神却在另外四人包括自己身上缓慢游移,他的言辞也温和圆融,叫人挑不出错处,一双笑眼让每一个人都觉得舒服,是惯于察言观色的公关人才。
冯紫英言谈爽利,言谈间多用短句,是将门儿女性格豪爽的体现,但他的每次发言和下一次发言中都有一定的间隔,不会像宝玉一样想到什么说什么,应该更是一个粗中有细的将门之后。
柳湘莲作为东道主,自顾自低眉饮酒,间或和宝玉冯紫英说上几句话,随意玩笑,是个不喜拘束的洒脱人儿。
赖尚荣说话不紧不慢,态度清晰明朗,嘴角的笑意也一直恰到好处,既不谄媚也不显冷淡,说出来的一席话中自有可圈可点之处,倒像是一个中产阶级实干派。
珍珠如此观察一番,倒是多了一番感慨,直到宝玉伸手在她眼前晃动,这才骤然惊觉,赶紧从座位上站起来。却听宝玉笑道:“就这么有味儿?明儿有机会了再带你出来逛便是,如今可要回去了。”说着掏出一个西洋金表出来看了看,珍珠伸头就着宝玉的手瞟了一眼时间,不由惊出一身汗,连忙跳起来催到:“二爷我们快走,快走,老老太太那边怕要开始寻人了,我吃罪不起。”
宝玉看她着急的样子,一时也收敛了心思,果真就和冯紫英、柳湘莲、赖尚荣等告别,那蒋玉菡本是顺着宝玉的面子而来,如今见宝玉离席,当下也起身告辞而出。宝玉便和珍珠出了门,冯紫英赖尚荣送了出来,柳湘莲只坐着依旧喝酒。这时节已接近正午,冯紫英心细,嘱咐两人两人不要再骑马显眼,又让人叫了两顶小轿坐着,由茗烟牵了马回去不提。
至晚两人回府,宝玉兴尽而眠,由晴雯服侍着更衣,沾着枕头便倒下睡了。珍珠回房后却仍旧有些莫名地兴奋,今天实在是穿越过来后第一次正式出门,第一次去“娘家”以外的地方,且见识了这许多有名有姓的人物,又听了柳湘莲串的两折戏,是以心里怦怦然难以平复下来。
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便是自己骑马的时候撞上了人。而且撞得不是别人,而是冯紫英。太糗了,难得逞能一回,若是宝玉倒也罢了,却偏偏在他跟前露了馅。
珍珠忽然低低惊呼一声,又连忙掩住自己的口。
是什么时候开始,冯紫英已经成了自己心中有别于宝玉,也有别于其他男子的另一个存在?是什么时候开始,只希望冯紫英看到最完美的自己,不希望在他面前丢丑?是什么时候开始,讨厌在人前和宝玉哪怕稍有亲昵,生怕旁人真的把自己当做宝玉的附属品?
是什么时候开始……
对冯紫英心心念念。
珍珠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拼命为自己的想法找接口,想来想去却只有一个理由——
她喜欢他。
多么正大光明的理由。
从在重重花影间窥见一袭悠然倜傥的紫袍,到听闻他解救良儿后不卑不亢的相见,再到今日自己惊了他的马之后,他轻柔笑着先行致歉的从容,到最后他谴人雇来小轿,上前为自己亲手掀起轿帘的细心和悉心……这一切,缓慢而轻巧地,叩开了珍珠心头封尘已久的那一扇大门。
不会错,花珍珠喜欢上了冯紫英。
想通过后,珍珠自嘲地牵了牵唇角,唇边漾出一抹浅笑,心安理得闭眼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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