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宝玉早早便起来,由珍珠服侍着更衣,略略用了些点心,便赶着出了绛芸轩,往贾母房里来。贾母在自己内院搭了家常小巧戏台,又定了一班新出小戏,昆弋二腔皆有,咿咿呀呀便唱起来。又在上房排了几家家宴酒席,请了薛姨妈,史湘云、宝钗等过来点几出戏,满座并无一个外客。
宝玉因环顾四周不见林黛玉,故特特到她房中来寻。珍珠跟在身后,脚下曲曲折折不停,往后头的碧纱橱行来。
两人走至门口,宝玉自掀了帘子进去,珍珠侯在门外。她略站了一会,随意看去时,却见廊上挂着一只小巧鸟架子,养着一只绿毛红嘴的鹦哥,羽毛光滑,脚上拴着细细的银链子,看上去灵巧得紧。
珍珠刚走过去,那鹦哥便展开翅膀上下扑腾着,嘴里大叫着:“紫鹃,来了客了。紫鹃,来了客了。”倒很有几分气势。
珍珠不由扑哧一笑,正欲上前逗弄那鹦哥,却见帘子一闪,宝玉和黛玉携手出来。于是连忙收手,上前笑着问好道:“林姑娘好。”
黛玉也含笑回礼,宝玉因笑说道:“袭人最近忙着读诗呢,往后有什么不通的,少不得劳烦你这个闺阁诗王来点拨点拨。”黛玉听了奇道:“这倒是一件新闻,古人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再想不到你的丫头会如此上进的。”说罢笑着对珍珠说:“你别恼,不是我说你。什么劳什子,也值得正经去学。”
珍珠只笑道:“姑娘说我上进,我还恼什么?‘腹有诗书气自华’,姑娘这样的人,我才佩服呢。”
黛玉听了,不由多看了珍珠一眼,回头向宝玉笑道:“好一个丫头,知道‘腹有诗书气自华’,我倒有些不敢教了。”宝玉也笑道:“这是夸你呢,我倒觉得说得很好。”两人口中说笑着,就往贾母院子里来。
大伙聚在一起看了几出戏,至晚散时,因戏子中有一个演小旦的极似黛玉,被史湘云当笑话说出来,宝玉连忙对着湘云使眼色,倒被黛玉瞧见。为此黛玉湘云两边得罪,俱是不痛快,宝玉反而尽心不讨好,于是回了房便躺在床上,瞪着眼只是闷闷不说话。
珍珠知其原委,却也知道这个时候宝玉正在闷气头上,不好劝,便索性由得他一个人静静心,只放轻脚步虚掩了房门出门来。又叫了佳蕙和另一个小丫头守在门口,自己回房自去看书。
第二日宝钗还席,黛玉不见宝玉,便以寻袭人为由,来怡红院看其动静。珍珠拉了宝玉好说歹说,又抬出林妹妹亲自来请的大面子,总算把宝玉哄得挪了窝,随了黛玉出门去就席。
至晚宝玉回来却是薄醉,只和珍珠说了一句“在姨妈处略喝了几杯”,脱去大袄,沾着枕头便倒下睡了。珍珠怕他这般随意一躺受了风寒,少不得和麝月一起上来给他换衣裳。
珍珠便伸手去给宝玉解对襟褂子的排扣,忽而察觉了什么,眉毛一皱,连忙扯过麝月来问:“你方才可曾看见二爷颈上的玉不曾?”
麝月一愣,连忙摇头,上来和珍珠仔细验看时,两人不由都倒吸一口凉气——宝玉颈上光溜溜的,哪里还有什么玉挂着!
麝月登时白了一张脸,悄悄道:“只怕是今儿出门,给哪个不知好歹的人摸了去了。”珍珠想了想,摇头道:“应该不会。今儿薛大姑娘还席,二爷只在老太太房里喝酒玩耍,不曾出了门去。这里哪个不知道这玉是宝玉的命根子,谁不要命了敢去动它?”
麝月犹豫着道:“你说得虽有理,只是二爷的玉没了。不是人偷了,还能是长翅膀飞了不成?”
珍珠心里也有些发急,虽然心里并不觉得那玉有什么宝贝的,丢了料也无妨,只是别人却不会这么认为。若果真丢了,追查下来,自己即便没有过错,怕是也会落一个极大的罪名。她凝神站着想了想,把麝月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今儿早上林姑娘来得早,我这里一头浑着,倒也不曾注意那玉有没有挂上,怕是落在屋子里丢了也未可知。这事先不可声张,我们先悄悄地找找,等宝玉醒了我们再问他。”
袭人的细致缜密一向是麝月心服口服的,当下见珍珠这样说哪里还有异议,当下两人轻手轻脚地在卧房里四处翻寻一通,怕吵醒宝玉又不敢弄大动静,离床近的地方也不敢去动,到底只是胡乱摸了几处,都不曾见着那玉的踪影。只得先胡乱为宝玉脱了外衣盖好被子,蹑手蹑脚出了门,各自暂且回房歇息。
珍珠睡不着,窝在在灯前细细想了一想:因着宝钗等姊妹们一向和宝玉是极熟的,珍珠麝月当时都觉得宝玉这一趟出不了什么事故,更何况是林黛玉亲自来催情的,便都都不曾跟着,只随意唤了两个小丫头跟去,全当应景。
如今出了事,却要从跟在身边的人着手查起。珍珠出来时问了麝月一句,得知早上跟了宝玉出去的两个却是良儿和坠儿。
对于坠儿,珍珠却是有些印象的,却不是什么好印象。坠儿便是《红楼梦》中在下雪天偷了平儿所戴‘虾须镯’的内贼,更兼涉及了月前平儿所说的事故,如今珍珠一见着这个名字,心里想当然便先有了八分成见。另一个良儿,却是没有多大印象。
珍珠托着腮发了一会子呆,忽而想起,良儿便是昨日和佳蕙一起留在门外守着宝玉的小丫头。
想到这里,珍珠便起身走出房间,往佳蕙那里去了解良儿的消息。此时佳蕙已经去了大袄,换了贴身的小袄,一看便是准备睡了的样子。
佳蕙见到珍珠来时很是惊讶,顾不得夜寒风大,忙不迭迎着珍珠道:“袭人姐姐,什么事这样着急?”
“和我说说,咱们院子里的良儿这个人。”
佳蕙的笑容僵了一僵,没有想到珍珠是来问这个的,当下眉眼有些黯然,但还是一一说了清楚。
“良儿几岁便被家里人卖给了人牙子,转卖了四次才卖到咱们这里来,比起从前也算好的了。”佳蕙摸不清珍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但看到珍珠的面色凝重,她便乖觉地把自己知道的都简略说了出来,“良儿的妈已经没了,之前听她说起,似乎是在家里做小,过得很不如意,除了一快笨笨的彩色石头,也没给良儿留下什么念想。良儿也是可怜,虽生得好,一贯却都是埋头做事,倒是什么也不争。”
珍珠默默在心里计较了一番,便更排除了良儿偷盗的可能性——一个从小便被不停转卖的孩子,和家人的关系往往比较淡漠,不会因为家贫而偷盗;而一个什么都不争的女孩子,不会有偷盗的欲望。如此一来,珍珠心里便下了九分定论:八成就是坠儿看了眼皮子浅,一时按捺不住,乘便偷了玉藏了起来。
想归想,当前却是没有证据,又不好直接去坠儿房里搜的——万一闹大了又搜不出来,大家都没意思。再者这样惹眼的东西,坠儿便是偷了来,只怕也不敢光明正大放在房里,等着人来拿贼赃。
从佳蕙那里回来之后,珍珠思来想去大半夜,几度陷入极度苦闷之中。
第二日麝月珍珠起来,两人一起来问着宝玉时,宝玉却是揉着脑袋支吾着,半天说不出个正经话来。
“你们不用为我紧张了,那玉既然叫通灵宝玉,想来是有些灵性的,这会子离了我去逛逛,不多时自会回来的。”
麝月本来急得直冒汗,听了这话却是哭笑不得,连连道:“我的小祖宗,谁不知道那玉是你的命根子。这话说着玩也就罢了,正经拿出去出去谁肯信!”
宝玉摆摆手,笑道:“谁稀罕那劳什子玉,没有它我也照样好好的,你们不必担心,只看着吧。”
麝月无法,只好拿了颜色使劲来看珍珠,珍珠思量片刻走上来,含笑拉着宝玉的袖子,一脸好奇地看着这只袖子的主人。
“二爷方才说的故事真有趣,我都忍不住听住了。却不知道那玉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灵性的呢?又是什么时候离开二爷想着自己出去逛的?劳烦二爷故事说完整了,我们都很爱听呢。”
宝玉见她俩个不再纠缠于丢玉一事,当下舒了一口气,随口便学了说书先生的语气,笑向两人道:“这玉么自然是一早就有灵性了,想着自己逛么,却要从前天说起。众位看官若要听时,须得平心静气,听我慢慢道来。”
珍珠听了,笑着推了宝玉一下,打断道:“我随口问一句,你就发了疯了。看你没了玉,太太骂不死我们,二爷闲了下来,倒是正经多念几卷《往生咒》,好生为我们超度才是。”
宝玉一听,登时发了急,连忙来掩珍珠的口,被珍珠躲了过去。因跺脚道:“你这样说,就是我的不是了,连累你们。你们放心,几天之后,那玉自然回来的。”
珍珠似笑似恼地瞪了宝玉一眼,心下却是另有计较。要问珍珠心中的计较是神马,诸位看官,下回自有分解。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花气袭人,可以攻玉更新,第 6 章 第五章 宝玉丢玉不稀奇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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