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就是坠儿。
“我撂在搁几上的玉,被坠儿拾了去。她原没见过什么世面,并不认得那是二爷的玉。”
良儿说得简单,句中的维护之意珍珠如何听不出来,因问道:“坠儿偷玉,与你何干?”
“我原。本也不想趟这个浑水,只是……”良儿的声音哽咽起来,“我失手丢了玉,便是要被逐出园子的,何苦再饶上一个无辜的……”
珍珠打断她:“顺手牵羊是无辜?不告而取谓之偷,你要仔细!。”
“坠儿的娘是个好赌的,一味的心狠手黑,她家里还有一个弟弟,若是坠儿没有银钱拿出来给她娘,他娘便对家里的弟弟动辄打骂……坠儿她,也是不得已。”
珍珠不意是这个缘故,一时倒有些意外,末了才叹了一句,正色道:“情有可原,罪无可恕。不管怎么说,做错了就该罚。”
“姐姐答应过我的……”良儿一急,脸也涨红起来。
“我自然之道答应了你。”珍珠慢条斯理道,“所以这次不罚坠儿,只罚你,我会把这件事瞒下来,你也依旧会被发卖出去,你可甘心?”
良儿先是听到珍珠说不罚坠儿,脸色顿时一松,过后再听其说仍旧发卖自己,身子不由轻颤了一下。她下意识地紧靠住墙,极力寻一个让自己稳固下来的支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着不肯落下来。
“这是良儿自己选的,良儿虽然不甘心,却也不后悔。”
“好一个不后悔。我也向你保证,一定不会让你后悔。”
珍珠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灰暗的耳房。
*
晚上宝玉回来,便见着珍珠的一张臭脸。确切地说,是挂满黑线的一张脸。
卧房里空空如也,只有珍珠一个人,想是别的丫环都被支走了。
珍珠没有上前来服侍宝玉更衣,只把通灵宝玉往他跟前一撂,便冷着脸坐回椅子上,把身子背对着宝玉。
宝玉只道是有人惹了她了,因上前拉着手来陪笑道:“好姐姐,这是谁惹你生气了,我替她陪个不是吧。”
“二爷别来惹我,还是收好这玉吧。我还想多活几年,也不敢来惹二爷。”珍珠斜睨了宝玉一眼,甩开手站起来,往旁边退开来一步。
宝玉急道:“你闹脾气好歹有个来由,这是怎么说。”
“二爷要来由?我就明明白白给二爷一个来由。”珍珠秀眉横竖,冷笑道:“这会子二爷兴头来了,假丢一次,毁了一个良儿;下回再真丢一次,保不准闹出什么人命呢。”
宝玉愕然,顾不得珍珠冷笑连连,连忙上来拉着好问歹问,总算弄清了状况,不由变了脸色,跺脚道:“是我害了她,我这就和平儿说去。”说着便抬脚要走。
“二爷想要害死良儿,此刻便出门去!”珍珠的声音不大,语气中的果决之意却让宝玉立时停住了脚步,在原地迟疑着投回目光。
珍珠狠狠瞪一眼宝玉,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坐下来。宝玉识趣地耷拉着头走过来,拉着她的衣袖也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
“全府上下谁不知道二爷怜香惜玉的性子?你此刻大喇喇赶了去为良儿求情,教太太知道了会怎么想?教其它下人们知道了会怎么想?”
珍珠知道宝玉平日里是个极为通透细致的人,此刻也不过是心中愧疚,导致关心则乱,故而也不深入细说,只点到为止,料想宝玉能想明白其中关窍。
良儿本就因偷玉而获罪,若此番宝玉冲了去为她辩白,不但难以洗去她的罪名,反而会让大家觉得良儿在宝玉心里的分量极重,甚至误认为通灵宝玉是两人在暗中私相授受。更兼良儿的五色石在宝玉身上,两下里更是说不清。别的不说,王夫人是第一厌恶‘勾引宝玉’的女孩子们的,即便是捕风捉影的四儿芳官,徒有‘虚名’的晴雯,凡是与宝玉沾了暧昧,一个个都绝不手软。若是此刻来个人赃并获,简直就是把良儿往死路上逼。
宝玉果然也是一点即透,想明白之后更是急得难耐。珍珠见状,不由冷冷一哂。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二爷思量着办吧。出了这样的事,你以为良儿还能清白地呆在这院子里么?”
宝玉看着横眉的珍珠,不由满心惭愧,嗫嚅道:“是我的不是。”
珍珠忽然收了满脸的怒意,平缓了语调道:“我今晚正是想和二爷商量这件事。二爷识得那么多人品出众的官家人物,他们府里就不能添个丫环?良儿若能被卖到个可信赖的官宦人家里去,往后日子却也不会差。”
宝玉一拍脑门,点头道:“很是。我竟没想到这里,光想着怎么留住她,倒不如真正费心打听了,为她挣一个好前程。”说着摆正了仪态,朝着珍珠一揖到底。
珍珠要的就是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的效果,当下也收了怨尤的表情,给了宝玉一个似有若无的微笑:“即使如此,这破了的灯笼能不能补好,全看二爷了。”
*
良儿的事便就此压下,宝玉自去调停不提。倒是珍珠留着心问了一问,却知是被神武将军冯家买了去,也算是一个好去处。
宝玉得了这个教训,此后的言行倒也规矩得多,闺阁之间的嬉笑玩耍也会注意着分寸,倒不像从前那般不分黑家白日地浑闹了,珍珠也少操些闲心。
这日袭人之母托人带话给珍珠,说是大年下想女儿了,寻思着接了珍珠回去团圆一日。贾家一向是恩多威少的,更不肯阻了人家的天伦之情,做出狠绝的事来。于是王夫人便命珍珠好生收拾着回去,顺口问了几句宝玉最近的情况,一时听了高兴,又赏下几件年轻时穿的颜色衣裳来。
花自芳早已请了一台小轿,亲自在门外接着,见珍珠出得门来,便忙忙让上了轿,沿着街自往家里去。珍珠伸手半揭了轿壁上的软帘,一路细心看着路,默默在心里暗记。
回到家中,母女自有一番亲热关照,袭人的母亲哥哥毕竟是珍珠在这个世界唯一正当正的亲人,故而珍珠配着唠嗑用饭、嘘寒问暖,当下也极尽女儿孝道。
至晚珍珠便依旧坐了轿子回来,花自芳远远送到荣国府角门外,多嘱咐了几句,便也自回去不提。珍珠因从轿子里出来,手才掀了轿帘,身子犹未探出之时,却听得里头一阵喧哗,男子的笑语声远远逼得近了。
珍珠走下轿子,里头的人却也刚好出来。因门外看守的小厮们也不知道珍珠具体回来的时间,是以这边也不曾回避。珍珠一时好奇,心里也忘了回避,便堪堪撞见出来的几个人。那几个人自顾自地谈笑,到没有看见角门外立在大路上的珍珠。
却是宝玉陪着两个年轻公子出来,并肩的那一个一身烟白色弹墨锦袄,外批一件七成新的大红猩猩毡,脚上是挂着流苏的红牛皮小靴,正是几日前在桥边窥见的那个紫袍英伟的青年。身后的那个看不清眉眼,只隐约看到手里拿的一直玉笛和一张线条分明的薄唇。
却听宝玉对了那烟白锦袄的公子笑道:“紫英,上次那事又劳烦你了,好歹替我多照看些,是我对她不住。”
那公子摆手道:“我不过顺手帮一把罢了,废不了多少事。当日你和我说有这等仗义的丫头,我倒敬重她的为人。”
珍珠在旁听了一听,似是在说良儿的事,倒不知是不是被这家买去了,因而更下死眼盯着那公子看了几眼。忽而想到良儿是被卖了去神武将军冯家,又听得宝玉唤那公子是叫紫英,两下里一联系,眼前的可不就是书里的“红楼四侠”之一,冯紫英么!
珍珠若有所思地看着冯紫英,这边冯紫英和宝玉说完了话,也极自然地回过头来,眼角余光堪堪扫过珍珠,倒不由一愣神,转过头来看了看她。宝玉正预备和冯紫英继续说话,见他转了头,便也顺着目光看过来。
珍珠见他二人都回过头来,一时倒有些尴尬,但很快调整好了状态,走上前来先对宝玉福了一福,落落大方道道:“二爷。”
宝玉不意是珍珠在这里,当下也笑问道:“你家去回来了?”
珍珠点点头,又冲着冯紫英福了福身,说道:“冯大爷好。”
宝玉冯紫英二人俱是一愣,倒是冯紫英笑了起来:“你是宝玉的丫鬟?你认得我?”
珍珠很老实地摇头:“我是二爷房里的丫鬟,轻易不出门,如何能认得冯公子。适才在墙角听到两位爷说了良儿的事,故此猜是冯公子。”bïmïġë.nët
冯紫英见她态度落落自然,说话条理清晰,眼神不闪不璧,倒不由在心里赞赏,嘴上也笑着对宝玉说道:“好一个伶俐的丫头。”
珍珠因向宝玉道:“我回屋子里里去了。”见宝玉点头允了,便从三人身侧绕过,自走偏门往院子里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宝玉身后拿着玉笛的公子淡淡哼了一声,身旁的冯紫英却微微偏头,深深看了珍珠一眼。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花气袭人,可以攻玉更新,第 9 章 第八章 解难时节又逢君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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