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往烧烤一条街的方向靠近,越是能感觉得到空气里愈发浓重的烟雾和炭火味儿。夏雪一边朝拥挤脏乱的巷子深处快步走去,一边左右张望着,寻找着在人群中本应很扎眼的那对黄毛情侣。
啊!
果然,她很快就看到了露天餐桌那边两颗耀眼的篮球色脑袋,正彼此头靠头地腻歪着。
夏雪一头黑线地原地僵了几秒钟。
所以为啥是我来这里看他们秀恩爱啦!
她想起那个耍小脾气的神明大人,有点抱怨地撅了噘嘴,但还是整理了下自己的情绪,笑嘻嘻地走了过去。
“嗨!小雪!”小秋看到走过来的夏雪,忙站起来招手。
一边还依靠着她的Ken猝不及防地身子着了个空,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眼看着走过来的夏雪,他很是尴尬地干咳了两声,假装若无其事地也冲夏雪招手微笑。
夏雪看着这两个人,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嗯,他们是真的很恩爱呢。
“那位道长没有来吗?”Ken尴尬地挠挠头,朝夏雪的身后张望着。
“道长师父说他不吃肉。”夏雪还是止不住回想刚刚那略喜剧化的画面,嘴巴抿着也是藏不住笑意,“别担心,我全权代理,不会辜负你们的一片好意的!”
小秋一边帮夏雪拆开卫生餐具的塑料包装、给她的纸杯里倒上果汁,一边念念道:“本来我是要请你们去会宾楼宾馆吃中餐的啦,可这家伙无论如何也要自己掏腰包……”
Ken红着脸,有点无措地解释:“对不起嘛,整件事本来就是我不好。所以无论如何都该我向你道歉、向小雪和道长道谢的。我现在经济不宽裕,抱歉不能请你们吃更好的东西。等以后、以后我一定会带你们去更高档的地方吃更贵的东西的!”
夏雪看着他们两个,第一次觉得这两颗篮球脑袋秀恩爱的样子那么可爱。连带着,她一直欣赏不来的“洗剪吹”青年的样子看起来也不再那么吊儿郎当、玩世不恭,反倒有些羞赧腼腆,让夏雪觉得有些反差萌起来。
“好啦好啦。我这个人其实很好相处的,好吃的东西啊贵的东西啊我都无所谓,只要你一心一意对我的好闺蜜就行,别再欺负她就好啦!”
Ken赶紧认真点头,如同在被班主任教训的小学生一般老实。
小秋一脸幸福加感激地冲夏雪眨了眨眼,顺手把点菜单和原子笔推给了她:“我们已经大概看了下,该你点啦。”
夏雪接过来后大致看了看,圈了烤素鸡、烤面包片儿、烤香菇等几个素菜之后觉得差不多了,就站起身来,朝烟火缭绕的烤台那边儿招呼:“老板娘,这边点单好了哦!”
越过氤氲的烟雾,她隐约看见巷子对面摊位的桌边坐着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看得虽不真切,只一刹那,夏雪的胸口就仿佛被雷电一击而中,整个人僵硬着,心一下子跳得好快,仿佛随时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似的。
周遭的吵杂喧闹都在一瞬间淡去;身边风景、人群也都在同一瞬间虚化。
她全身所有的感官全都聚焦在巷子对面那个模糊而不确定的身影上。
心头涌动,嗓子眼儿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似的。只是这么看着,眼眶便热了起来。
“好……好久不见。”
她在心里默默地对他说。
“小姑娘,你没事儿吧?”
烧烤摊老板娘尖利的嗓音把夏雪拖回到现实世界里。
夏雪晃了晃神,抬眼才发现老板娘手里抓着点单夹,想要收走,而自己因为发愣走神,手一直捏着那残破油腻的夹子不放,于是现在就成了这颇尴尬的僵持不下的局面。
“啊……对不起。”她赶紧松手。
老板娘还是一脸“这小姑娘好奇怪”的表情,从她手里抽走了点菜单,一边往烧烤架那边走一边还回头看了几眼。
夏雪再朝对面望去,烟雾依旧氤氲,然而那个令她心跳都短了两拍的身影却已经再也寻不着。
只是,错觉而已……吗?
她有点失望地坐下,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
“小雪,你怎么了呀?”小秋看到闺蜜这一下子黯淡了的脸色,有些担心。
夏雪只是摇摇头,勉强地笑了笑:“没事。错以为看到了一个熟人罢了。”
“哦”,小秋听了解释,倒也没再深想,于是换了个话题道:“说起来,Ken提到的那个道长我之前去的时候怎么没有见到?”
“唔……之前都跟你说了是在隐居的道长了呀。避而不见是很正常的。”bïmïġë.nët
她一边说着,一边若无其事地双手捧起纸杯,喝了一口果汁。垂下的眸子只是盯着杯子里那汪深红色的液体,并不敢对上桌子那边闺蜜的眼神。
“这番茄汁真好喝。”
她舔了舔嘴唇,不晓得是在回味留在唇边的美味果汁,还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和不安。
小秋并没有注意到夏雪的不自在。毕竟在她看来,有人出手帮助了自己,这就是好事一桩。这背后又能存在什么不便告人的秘密呢?即便是有,于她而言,关系也不大。
她冲着夏雪皱了皱鼻头,调皮地笑着:“那个道长真是个大好人呢。毕竟那座庙怎么看也不像是助人姻缘的地方。居然还抛头露面地来帮我们和好。”
嗯嗯嗯。
是呢。师父是个大好人……吧。
夏雪想起多年前,那个让自己骑坐在肩头的伯伯,一路上使尽浑身解数地想要逗笑又怕又哭的自己:任凭自己扯他的头发、把眼泪鼻涕都蹭在他的头顶,还要忍着疼痛和怒气,挖空心思地挤眉弄眼做鬼脸……
自从想起了神明大人就是那个好心送自己回家的伯伯,夏雪脑子里对那日的记忆愈发地清晰起来。如今回想起来,历历在目,仿佛就是昨日刚刚发生过一样。
口嫌体直。
这四个字,真是再适合他不过了。
谈话间,手脚利索的老板娘已经把之前小秋他们点的二十串羊肉送了过来。
刚刚从炭火上取下来的羊肉串肥瘦相间,洒满了孜然和辣椒粉,雪白的羊脂还在往外滋着油,混合了香料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只看着就叫人食指大动。
小秋凑近,深深吸了口气,幸福溢于言表,伸手拿起一串就往嘴巴里塞。
“啊啊啊!好烫!”
不防被这刚出炉的肉肉烫到了,她小脸儿立刻皱成一团,攥着羊肉串的右手仍是不舍得放,伸出左手去捂“负伤”了的嘴巴。
夏雪看着她这傻萌的样子,一边觉得好笑一边起身想要伸手帮她。
而她身边的那个人却麻利地抢先一步拿了纸巾,擦了擦她那因为被烫到而一直张开哈气、沾着油脂的嘴角,又立刻递纸杯到她嘴边,看她一口气灌下果汁后,再极顺手地接过小秋手里的羊肉串,用筷子把肉肉一点点地剔下来、放进碗里,最后把那只碗放到了小秋面前,一脸宠溺地看着她。
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利索又自然。
夏雪愣了一愣,坐了回去。
Ken真的很会照顾小秋啊。
和喜欢的人心心相印,是不是就是可以这么幸福得理所当然啊?
而我喜欢的人,我却连他现在人在哪里都不知道……
她心里忍不住地有点儿羡慕小秋起来:
“所以我今天为什么要一个人来做电灯泡啊!无冤无仇地为什么要虐我这只单身狗啊!嗷嗷嗷!”
这心里的一阵哀嚎完毕,她抬头却发现自己的视线变得好奇怪。
好熟悉的好奇怪。
眼前的景象不是那相亲相爱的篮球脑袋情侣,而是油腻腻的折叠桌脚和桌下一男一女的两双腿。
这视角……该不会!
她抬手。
唔,熟悉的黄黄毛茸茸狗爪……
好吧。
她几乎是驾轻就熟地接受了这并不合理的状况,警觉地环顾了下四周:还好还好,并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异变。
确实,在这喧哗吵闹又烟气障目的地方,并没有人留神这边厢的突变,而篮球脑袋情侣刚刚还沉浸在彼此的浓情蜜意中,也没有注意到忽然消失的夏雪。
小秋吃完碗里的肉肉后心满意足地抬头,发现对面空了的座位,左右张望了一下,没发现自己的闺蜜,便探下身子看了看桌底。
这一看,就赫赫然与一只中华田园犬四目相对。
夏雪顿时浑身僵直。
如果狗的皮毛有汗腺,此刻她大概已经是浑身冷汗淋漓了吧。
然而狗并没有,她只能张开嘴巴,吐着舌头“哈哈哈”地大喘气儿。
小秋与田园犬版本的夏雪四目交望着,她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愣了愣神。
眼前这只狗狗,毛色光亮、鼻头湿润,伸着舌头做“哈哈”状,小秋亮晶晶的眼珠子咕噜一转,了然地冲着田园犬夏雪挤了挤眼。
额,这挤眉弄眼是几个意思?
夏雪不由得心里打了个战,更是吓得不敢动弹了。
只见小秋坐直了身体,在桌上一阵窸窸窣窣,又把脑袋探了下来。夏雪正还一边紧张一边纳闷着,只见三四串肉肉伸到了她的鼻子跟前。
“小东西,想吃肉肉了吧?”小秋冲着那中华田园犬“嘿嘿”一笑,见对方并不动弹,又把羊肉串往那黑亮亮的狗鼻子跟前凑了一凑:“吃吧吃吧,甭客气!”
夏雪满头黑线地往后退了两步。
这时,Ken也注意到了小秋的行为,跟着把脑袋探到了桌下。
夏雪不知道如何面对这尴尬的场面——两人一犬,三颗脑袋在桌子下开会;自己又跟眼前的羊肉串僵持不下着。
这吃还是不吃,她心里很踌躇。
就在她下定决心,打算张口接受这却之不恭的好意时,小秋突然想通了似的,抽回了手,坐直了身子:“哦,是不是狗狗不能吃辣的呀。”
夏雪张开的狗嘴巴活生生扑了个空,上下牙“咔”地一下碰在一起。为了吃到肉肉而伸出老长的狗脖子还停留在那个位置,形成一个忧桑的姿势。
所幸,Ken也跟小秋一起坐正了身子,并没有看到这令“狗”尴尬的一幕,只是意识到了夏雪的突然失踪:“诶,你的好朋友小雪怎么突然不见了?”
田园犬夏雪这才从忧桑的姿势里缓过神来,意识到此时此刻最要紧的事情是什么。
她迈开了自己强劲有力的四爪,开始往海灵城的最东头狂奔起来。
路人们纷纷被充满愤怒的一串“汪汪汪”狗吠声吓了一跳,转头,只见一团黄色的毛球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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