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彻骨的冰凉简直叫人心惊。
女汉子如她,架着这气若游丝的神明大人回到殿内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安置他在拜垫上歇下，夏雪赶忙又盛了一碗粥送到他唇边，小心翼翼地喂了下去。
天玑一边儿看着,忍不住啧嘴。
夏雪这会儿哪有闲暇去理会他,只是抬眼瞪了他一记，便又弯下身子去伺候自己那虚弱成蜉蝣的师父了。
天玑见状，翻了个白眼儿,冷笑了一声，抬脚去踹正半倚在夏雪怀里的摇光：
“哎哎哎，你差不多一点儿就行了啊。”
夏雪急急支起身子,弓着腰去护自己怀里的师父,腾出只手来一阵瞎扑棱,想把站在近前的碍事儿天玑给驱走：
“你才是差不多一点儿啊！他都不省人事成这样了，居然还踢他？”
“他哪里是不省人事啊！分明就是倚酒三分醉,装的！”bïmïġë.nët
被呵斥的天玑觉得真心受不了,双臂互交而立,冷眼瞪着那死人一般动也不动的摇光,再看看那紧张成什么样、手忙脚乱的夏雪，叹了口气道：
“好吧，我收回说你‘甲醇’的那句话。你是真的很蠢啊。”
夏雪抬头愣愣地望着他,不知道这会儿没头没脑的一句是什么意思。
正纳闷着，怀里的神明似是动了一动。她赶紧又低下头来，关切地急忙问道：“师父、师父，你好些了没？”
怀里的那神依旧是虚弱得不行，只是轻轻抬了抬眼皮，从睫毛的缝隙里望向她，苍白的嘴唇张了一张，却连声音都没有发得出，最后只能是轻轻点点下巴，回应了她的问话。
被摇光这幅弱不禁风、纤细孱弱的小模样儿给恶心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天玑终于崩溃了。他一个箭步上前，硬是生生地拉开了摇光和夏雪二人，强行扶着那摇光在拜垫上坐正，凑到耳边：
“你的演技太浮夸了！能不能就此打住？”
他这话出口，神明大人才缓缓睁开双眼，一脸的不开心。只是脸色确实还是苍白如纸，完全没有一丝生气。
被拽开而跌坐在地的夏雪见了自己师父已经完全醒了过来，心中一松，总算舒了口气。
可这心中紧绷着的弦忽然松开后，她一时之间欠费的智商也瞬间涨了回来。
师父忽然就清醒回来的蹊跷事实，再联系刚刚天玑君的那句“倚酒三分醉，装的”，她分明了解了些什么。
还未来得及等她发作，摇光看看那双已经逐渐燃起怒火的眼眸，自觉地招认：
“本座是甚感不适，但并没有到昏过去那么严重。”
确认了他假装晕倒的事实，夏雪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那你干嘛要装啊？你知不知道我被你给吓死了啊！”
“因为你之前跟本座闹不高兴了，我怕好端端醒着你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目睹摇光那窝囊的小媳妇儿样，天玑扯了扯嘴角，觉得真心不忍直视，最终还是按捺不住自己，撩起袖管，一手叉着腰一手直指摇光，就如同菜场大婶儿般地扯开嗓子训起话来：
“我说你还能有点儿出息啊？你怕……你怕个毛毛啊你就怕！你是上仙，她是个凡人啊。要不是天天视奸你，我都快要以为是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披着摇光的皮囊了！以前那个酷炫拽霸狂的破军星君上哪儿去了？被狗吃了吗？”
酷炫拽霸狂？
夏雪抬头看看那口沫横飞、恨铁不成钢的天玑，怎么也没办法把那蔫头耷脑的神明大人与“酷炫拽霸狂”五个字联系在一起，只扁着嘴，难以置信地耸了耸肩。
“还有你也是！你这个愚蠢的凡人，说好的要跟他说清楚的呢？现在杵在这里跟个闹钟似的一动不动。人蠢可以理解！基因问题！可是你能不能勤学好问一点！”
本以为没自己什么事儿的夏雪忽然就被突然转向的炮火给轰了个劈头盖脸。缩着脖子，她起初还没反应过来自己为啥被训，却很快被点醒——自己在跨出殿门之前分明答应过天玑的……
【不就是，问问嘛。】
【多大事儿……】
【师父怎么可能会喜欢我。】
【我们可是纯洁得不能再纯洁的长幼关系啊。】
【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师父真的回答说他喜欢我要怎么办？】
脑内描绘了一下自己与那总是冷面正经、不苟言笑的师父一起张嘴“啊——”、互喂冰淇淋；或是他依旧扑克脸、瞪着眼、伸手来捏自己鼻尖，低沉的声线毫无感情地说出“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的画面，夏雪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砰”的一记赶紧关上了自己脑洞的大门，恶寒未尽。
【诶诶诶，不会的不会的……】
【这个万一是根本都不会存在的万一！】
她小心翼翼地抬眸去看神明大人的表情阴晴，有些心虚地开口：
“师父……我问你个问题可以不？”
摇光凝视着她的眼睛，神情竟是有几分悲怆之色。他轻阖双目，唇角扬起，虽是在笑却很凄然：
“好，你问。”
夏雪觉得好难开口，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放出个屁来。一边的“社区妇联协调主任”天玑看不下去了，急得上去用膝头狠狠顶了她后背一记，这才逼得她一股脑儿把话说了出来：
“就是那啥天玑说你是犯了相思病喜欢上我了我就想问个清楚师父您不可能喜欢我的对吗？”
话刚说完，头顶就迎来天玑扇来的一巴掌：
“你说话都不断句啊？一连串儿跟机关枪似噼里啪啦的谁听得懂啊！”
夏雪皱了皱眉头，伸手去揉自己的脑袋。
还没等她开口诅咒那讨人厌的天玑，神明那边却是幽幽然开了口：
“本座全都听懂了。”
夏雪转正身子，只见师父一双漆色深眸正温柔地望着自己，黑曜石般剔透的瞳孔如若无波的湖面，看似宁静安详，却不知道那潭深水之下到底隐藏着怎样的情绪。
他继续回答：
“你问本座喜不喜欢你，本座自然是喜欢的。只是这‘喜欢’二字的写法与那男欢女爱意味的‘喜欢’二字，全然不同。本座的喜爱，只是对膝下信徒的垂怜和慈爱。如此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本来还相当笃定神明大人万不可能喜欢自己的夏雪，听到他这番话后，心中反而有些摸不准了。
尽管他面色舒展，神情柔和，可是夏雪内心深处的某个雷达像是忽然收到讯号似的，“Biu”地一下立起了一根天线，感应到了师父平静面容之下那股难以言述的忧伤和失落。
看着神明，与那如水深眸对望着，她竟不晓得要如何应对这样的回答，只是有些尴尬地讪笑着，点头说好。
天玑捋了一把额发，找了根柱子单手撑着，表示无能为力地扶额：“敢情我在这里上蹿下跳了半天等于白搭是吧？”
“在别人的庙堂里头上蹿下跳，你还有理了？”摇光挑眉瞥他，冷淡的口气已经恢复如常，“我警告你一句，若是再对我门下的信徒动手动脚，休要怪我。”
天玑却是觉得好笑，低头冷哼一声才又抬眼看他：
“我说你可真逗。我还不够意思吗？我这么着急费力地想帮你们捅破窗户纸，结果你们一个装聋一个扮哑。我仁至义尽了好不好？！既然你对这丫头没什么特别的想法，那就别赖我。之后我是要追她、还是要约她，都是我的事，你都无权干涉。你总不至于管得宽到连门下信徒的姻缘都要插手吧？”
摇光愣了愣，神色凛然。
天玑却完全无视他变得难看的脸色，继续自顾自地说着：
“啊，你现在想改变主意也完全没有问题。只是凡事要分个先来后到，按顺位排序你是在我之后的。以后约饭、见面什么的都请按着这个规矩来。”
摇光的脸色已经愈发阴沉，顾不上仍旧有些发软的脚底，直着身子站了起来。
夏雪见那还摇摇晃晃、脸色发白的神明起身，来不及多想身体就已经冲上前去扶了。好容易把肩上踉跄的人架稳，抬眼喘了口气，她才满头黑线地开口：
“喂喂喂，你们的剧本是不是拿错了？”
身边近在咫尺的摇光与那靠着柱子摆pose的天玑暂时停了战火，专注地听她说。
“好好看看我的脸啊！扔到大街上马上淹没在人潮中的超级大众脸啊！平凡就是我的标签、普通就是我的代名词啊！所以这个戏码不觉得演错了对象吗？！愚人节是4月1号不是今天啊！”
摇光只是侧脸，静静看着她，没有开口说话。
天玑却是妩媚地笑笑，扑闪着纤长的睫毛眯着眼，对她的这番说辞完全不以为意：
“这与脸没有关系。若论颜值，为神数千年，什么样的美人儿我没见过？想看脸蛋儿，我照照镜子就好，犯不着追逐凡间的女人。我要的，是你十年如一日照顾这望晓楼的坚持和执着。我要一个女人，心无旁骛，一心一意，爱我只因为我是我，不图其他。”
“所以，我要把你从这破败望晓楼的无能主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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