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大狱中,赫竹轩没日没夜的狂饮,烂醉如泥。
一阵“丁零”的铁锁碰撞声,狱卒打开牢门,满室酒气和着牢狱潮湿腐烂的臭味扑面而来,付文不禁皱了皱眉。
跟在付文身后的侍卫手中端着一壶美酒,他亲自接过,挥退了侍卫和狱卒后慢慢走到赫竹轩身边轻唤:“赫长使。”
赫竹轩不满的嘟囔了一声,继续酣睡。
付文放下酒壶俯身道:“晏珏大军围困浣阳多日,晏璃殿下已是一筹莫展。”他故意凑近赫竹耳边幸灾乐祸:“可惜赫长使身陷牢笼不得上阵,恐怕无缘眼见殿下落败了。”
“殿下败了,你身为前主旧臣,又能有什么好下场?”赫竹轩突然翻身,紧阖的双眼睁开,目光灼灼直逼付文,眼中哪里有半分醉意。
付文被他的目光呛了一下,站起身叹息道:“乱世为人,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早已不是晏璃殿下的臣子。”
“你投靠了水婧?”似是早有意料,赫竹轩问的稀疏平常。
乱世之中,良禽择木而息,本无可厚非。但付文并没有立刻给予赫竹轩肯定的答复,这一瞬间,他忽然想到了很多年前率真耿直的自己。
当年的他,亦是满怀一腔热血抱负的好男儿,只因崇敬水宇天阁长使赫竹轩,便不顾一切弃笔从戎,千里奔赴晏璃帐下效力。
付文轻牵嘴角,笑得悲凉,“赫长使,其实我一直很敬佩你的才学,可是你并不欣赏过我。”他似是颇感伤怀“在你心里,殿下是你的知音,除他之外,天下再无人可入你的眼,我曾那么努力的做着一切,只想得到你的赏识,可你从未重用我。”
赫竹轩看了他半晌,问道:“你何时投靠了水婧?”
“三年前。”付文回忆:“三年前的冬天,晏珏殿下正与晏琼对垒,战火还远远没有蔓延到晏璃殿下的疆土上。当时,我例行回京城调运粮草,沿途发现璐州自兆州一带爆发雪灾,马蹄所过之地俱是饿殍遍地、山匪横行。然而一入浣阳,城内一派歌舞升平、安然享受,官员、世家不问民生疾苦。”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着赫竹轩道:“连长使你,都夜宿温柔乡,只知醉生梦死。”他缓缓摇头:“那时我便知,我的信仰已经崩塌,晏璃殿下的王朝还未建立,就从骨子里开始腐朽了。”
赫竹轩拎着酒坛踉跄的站起:“是啊,我们一统江山的梦还未开始……”他一撒手,酒坛落地砸的稀烂:“就碎了。”他发狂的大笑起来:“这个梦早就碎了,碎了。”笑声戚戚,听来比哭泣更悲怆。
付文知他伤心,索性由他发泄,待他渐渐平静,方才斟酒道:“长使,早些上路吧。”
“这是谁意思?”赫竹轩沿桌坐下,望着桌上精致的玉杯发问。
付文道:“是晏璃殿下,殿下说,浣阳倾覆在即,将军傲骨,破城时必不会束手就擒,与其让将军沦为阶下囚,不如他送你走!”
“好!好一个‘他送我走’!”赫竹轩轻轻笑了起来,眼眸中依稀有零星碎裂的温润光芒,他端起酒杯道:“果然还是殿下了解竹轩!”
仰头,一饮而尽。
浣阳四面城墙上,漫天喊杀声、巨木撞击声中,城上残破的军旗相继落下,城门不堪重负纷纷洞开,“轰”的一声碎裂,如一支悲壮的挽歌,唱响了晏璃王朝灭亡的宿命。
攻城的大军从四面八方涌进城去,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而过,最终几十万人浩浩荡荡围聚皇宫外。
晏珏一骑当先,风姿飒然,他□□一亮直指午门道:“攻!”
万军齐应“是!”号角响彻,瞬间袭向巍峨高墙。
昏暗的殿宇内,明明灭灭的巨烛下,晏璃一遍又一遍的擦拭着利剑,跳动的烛火一如他惴惴难安的内心,澈如秋水的剑身,倒影出他愁苦憔悴的眉目,尤显陌生。
名将战死,好友皆离,这一战,将是他孤独的谢幕。念及往昔种种,他微微一笑,携剑走出了大殿。
晏氏的子孙,睥睨天下的璃王,即使面对手足相残,即使战至一兵一卒,也不绝会怕,只是……他望了望身边,唇角泛起苦涩的笑。
那里的位置空荡荡的,这一次,再没有那个熟悉身影与他一起冲锋陷阵,再没有那个可以让他以命相托的“朋友”。
浣阳城外,一辆马车碾雪驱行,赶车人挥鞭喝马,车辙在厚厚的积雪上压出了两道清晰的轮印。
雪白的狐裘毛边粘了层薄冰,来人撑着湘妃竹的油纸伞静候雪中。
马车停稳,头戴斗笠的车夫跳下车,拱手对那人道:“赫长使就拜托殿下了。”
那人闻言,转过身来。
眉如远黛,衣袖当风,如此娉婷风姿,除去傲视四海的佳人水婧,还能有谁?
“你呢?付文,你要去哪里?浣阳城破你功绩至伟,不打算留下来吗?”
“留下?留下作甚?”追随水宇天阁长使,荡平寰宇创立不世功勋,曾是他少年时代的全部梦想。
奈何一入时局身不由己,到头来,他欣心向往的宏图大业,他亲手断送……
付文望了眼马车,苦笑道:“不了,宦海沉浮不知何时才是个头,倒不如粗茶淡饭舒心得多。草民才疏智短,恐不能为殿下效劳。”他掸掸衣摆上的落雪,走出几步又从袖中取出一物交给水婧“这是晏璃殿下临行前留给赫长使的信,劳烦殿下转交。”
水婧道:“一定。”
马车里,早已转醒的赫竹轩不言不语的垂眸静坐,直听到“晏璃”二字时,才扶着车辕蹒跚走下车来。
他自水婧手中接过信笺,仔细展开。
洁白的纸页上寥寥数字,却仿佛承载了一生一世的诺言:“竹轩,别了,来世再做朋友。”
那笔法有些颤抖,字迹略显凌乱,可见那人在写下这话时,正面临着怎样的危急环境,还努力的强作镇定。
恍惚间,仍是初雨畔初见时的潇洒模样,那少年手摇折扇挑帘而来,彬彬有礼又高深莫测。
他谈吐举止文雅大方,学识见地自成一派,末了他朝赫竹轩伸出手,狡黠笑道:“本王的谋臣有很多,不如,做我的朋友。”m.bïmïġë.nët
那日波光潋滟,那时年华正好,赫竹轩本淡泊名利无心世事纷争,却在与少年的那一席闲谈中无意间被触动。
他想,也许有这样一位朋友也是不错的。于是心甘情愿落下凡尘,不惜从此胸怀阴谋手染鲜血。
即使此去经年,夙夜劳苦奔波,他也是真的想“士为知己,万死不辞。”
但是晏璃用自己的方式,永远抹杀了他的机会。
赫竹轩以手掩面,默然不语。
许久许久,才有温热的泪水,从指缝间渗流而出。
一重门,两重门,三重门……
一路攻来尸陈如山,地上未干的鲜血冒着腾腾的白气,北风一吹凝结成冰,别样妖异红艳。
晏珏在数十人持盾护卫下率先冲进最后一道宫门,过了这里,再往后就是皇宫正殿“承稷殿”。
他下马比了个手势,侍从退散开紧随其后,一行人朝正殿疾走而去,晏珏边走边言简意赅的问道:“如何了?”
“水婧殿下剿灭了潜逃出城的晏璃残部,云将军与罗军师顺利掌控京师局势,楚逸大人尽俘皇城内外的顽抗余党,留守朝中的六部前臣俱已归顺。”
“晏璃呢?”晏珏再问。
“晏璃已战死。”
“嗯。”晏珏平淡的应了一声,缓缓走上浮雕盘龙的丹墀,负手立在了殿外。
巍巍皇城跨时两朝、几经沉浮,依旧气势恢宏。回望皇城内外,赤地千里血流成河,帝王路,果然自古都是鲜血白骨铺就。
先前只有零星的数千先锋兵,而后大队人马也陆续到达,历经厮杀血战依然神采奕奕的铮铮铁骑,在各营将领的统帅下先后从左右涌入,肃然有序的汇整着。
晏珏立在高高的白玉丹墀之上,攻入皇城的大军慢慢聚齐,两相对立,有那么一刻,穹宇大地,寂静无声。
晏珏转身进入大殿,万众的瞩目中,一步步走上朱銮宝座。
金砖跃彩九龙腾云,象征着晏国的御极之处,那里就是他这一生征程的终点。
他慢慢站定、坐下。
历时十载,风雨飘摇的晏国又迎来了它的新主。
顿时万军齐跪,“万岁……”的朝拜之声如潮水般浩浩荡荡,席卷而来。
晏珏起身,放颜一笑道:“诸位将士辛苦了,平身吧。”
短暂的沉默后是爆发似的哗然,每个将士都忍不住扔兵抛戈,解盔弃甲,癫狂般喜悦欢呼。
晏珏的眸光越过欢庆的万军,穿过跪拜的黎民,望向更远、更广阔的地方……
终于迎来了这君临天下!
终于得到了这万人之上的至尊之位!
盛阳二十八年一月十二,皇四子晏珏登基为帝,立皇子晏曦为太子,改年号为:平元,定盛阳二十八年为平元元年,册晏玥为“楚颜”长公主,镇国将军云锋封“烈云王”、徐景林封“平熙侯”,罗鸿拜右相进“靖远侯”,楚逸为左相升“定北侯”,轻赋税减徭役,天下称赞。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山河无眠夜更新,第 45 章 第三章:破城(3)至尊权位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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