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竹轩深谙兵贵神速之道,几乎目睹晏琼落败的第一时间,他便急发调令,挥军直奔归云城。
岂料水婧早有防备,齐坤统兵,以逸待劳,五万赵军给了赫竹轩一个迎头痛击。然而赫竹轩并未就此败走,区区两日,他便连调五城兵马,十万大军再度向归云城进发。
晏珏听到消息大吃一惊,筹兵四万,与徐景林马不停蹄赶往归云城增援。
镇守颍州的责任,则留给了重伤在身的水婧,一并留下的,还有箭伤未愈的罗鸿,和心灰意冷的云锋。
就在晏珏离城的当夜,蔚倾远似乎也遇上了急事,连夜提出了辞行。
水婧没有挽留,只是特意筹备了一番,亲自出城相送。
又闻旷世箜篌古乐,说不惊讶是假的……
箜篌指法自前朝皓桀然之妻美人岳盈死后,已绝迹于世,无人编曲又如何会有人弹唱?
“泪不尽,梦犹香。
忆昔广袖翩然恍。
清颜如水悲怅惘。
举金樽,醉风畅。
明月疏影映朱廊。
苍颜若霜叹流光。
云兮,云兮。
空对月。
最是河汉难望。”
颍州城外,潇然的箜篌乐伴着悠远暗扬的声音,道不出的辽远空旷,仿佛前朝往事又历历在目,箜篌声声,声渐远。
水婧绽颜轻笑:“蔚先生不仅身怀‘碧凤’名剑,更有‘凤首箜篌’相伴左右,宫廷秘史《月下云端》竟是当作散曲来唱,昔年大漠初遇,晚辈眼拙,竟将您当作悬壶济世的郎中。”
老人也笑了“大漠一别,再见时,小山雀已成了金凤凰,看到你们,老朽才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
“其实我早就认出您了,那日在乌水,您乔装船家‘渡了我一程’,只是当时身份所迫,不敢相认。”不知什么缘故,在老人慈祥的注视下,水婧总有一种久违的亲切感,就像是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
“老朽虽是个画师,却常年喜好在江上摆渡,说是位货真价实的船家也未尝不可。”老人朗声坦言。
水婧被老人洒脱的心性感染,忽想起曾经叶泽,也是如此风华绝代的人物,她不禁感叹道:“您是天下第一画师’,却闲散超脱,不入世、不钓誉。难怪叶大哥富可敌国,也总是一副疏狂磊落、与世无争的性子。”
蔚倾远看着水婧道:“丫头,还在惦记叶小子,为何不瞧瞧鸿儿如何。”
水婧眼睫轻垂,自嘲苦笑道:“您既知《月下云端》,便应明白皇权慑人,赵君看中于我,普天皆知,谁敢同皇家抢人。”
《月下云端》的故事,是一段情深缘浅的宫廷秘史,曲词是由“白泽”丞相,水宇天阁前阁主赫离风所作,词的来历鲜少有人知道,更少有人知道,开国后,赫离风并未退隐,而是被擎帝强索,入了后宫。
擎帝贵为九五至尊,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赫离风明明心仪他人,却敌不过帝王的权势压迫,只得隐姓埋名嫁与他为后。
然而两人婚后感情并不好,赫离风常借口身兼水宇天阁阁主之职,一走就是大半年,擎帝驾崩后,她方才彻底回归水宇天阁,暮年追忆往昔,作《月下云端》。
水婧以此答复蔚清远,意在指明赵国君王权倾天下,她明明心属叶泽,却也不得不嫁赵瑕为后。
月下云端,月照云,云蔽月,当时明月照彩云,最是世间相依相恋之物。
孰不知,明月是瑶台仙品,彩云却是凡尘俗埃,隔着银河万里,相离相遥,又岂能相知相伴?
世人举头望月,只看到云月高悬,实则,盈盈一水,脉脉无语……
老人默然,似无声叹息:“小婧,我能这样唤你吗?那日路途遇险,你曾说过‘不改本心’,我不想劝你什么,只想同你说‘心是怎么选的,以后的路就怎么走’,即使前途莫测,亦要百折不挠、不改本心。”
月停过云下一方,映尽了寒夜的瑟索风霜,一月的夜晚,很少有如此明朗的月色,许是上天也为在这扰人的红尘事难眠,继而为孤单人赏了些许光亮。
夜长催生愁肠,畅谈中却也散尽了迷茫,
水婧沉思许久才浅浅笑开:“每一次见到先生,都能解决我那么多烦恼。”
老人道:“小婧睿智豁达,一点即透,老朽岂敢妄自居功。”他说着解下腰间的“碧凤”宝剑“你曾有言:‘故剑成双’,老朽也老了,这名剑‘碧凤’总不能带到土里,就赠与你吧。”
水婧惊讶的连连婉拒:“不,先生这礼太重了,晚辈受不起。”
老者笑道:“那你就代老朽将‘碧凤’宝剑交给鸿儿,他承了老朽的衣钵,老朽还从未传过他什么宝贝,何况隔了五十多年,也该‘故剑成双’了。”他放下剑站起身,怀抱‘凤首箜篌’道:“这一次得了你的信,老朽在颍州城中也逗留的够久了,该去别处走走了,丫头,世事聚散无常,你也不必太执于一处。”
水婧起身相送,末了又想起几年前,赫离风临终前交代的玉佩之事,只是那玉佩贵重,被她放在了孟州别院并未带着,她忍不住好奇的向蔚倾远问了一句:“先生可是认得我水宇天阁前阁主赫离风。”
老人脚步暂缓,回身道:“前阁主?”
“不错,水宇天阁第二十三代阁主赫离风,已于盛阳二十一年仙逝了。”
“原来,她早已不在人世。”老人转身继续前行,声音隔着夜色遥遥传来:“蔚倾远与赫离风,从未相识。”
罗鸿正散漫的踱着步子,手里随意翻读着一本医术,
“罗将军!”窗外,美人芙蓉面浅笑盈盈。
罗鸿捧着书抬头,勾人的眼眸轻迷一瞬,方才笑道,“嗯?小婧!这么冷的天,你重伤在身,乱跑什么?”
水婧无所谓的笑笑,抱着“碧凤”剑左手一支窗棂,轻轻跳进了屋子里。
罗鸿放下手中的医书,将桌上凌乱的药方简单整理了一下,这一年多来,从云锋受伤到水婧调理身体,所有药方皆出自罗鸿之手。他师从蔚倾远,不仅领兵布阵出神入化,连带医术也十分高明。毣洣阁
整理妥当后,罗鸿示意水婧坐下,问道:“小婧,有事吗?”
“喏,‘碧凤’名剑,你师父托我交给你的。”她挠着桌角不解的问,“你为什么,那么不愿见你师傅啊?”蔚倾远在的时日,罗鸿借口箭伤未愈,整日闭门不出,连送行亦不露面。
“我和师傅之间的事……殿下不懂。”罗鸿接过宝剑不置可否的笑笑,并不打算解释。
看他不甚明了的态度,水婧不得不万分认真的又问了一遍:“到底出了什么事?”
惦记着水婧的伤,罗鸿掩住窗子,避开寒风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见他呢?”
水婧笑言:“他是你师父啊,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跟了他十年,还闹什么别扭?”
“也许师傅当年,根本不愿收我为徒。”罗鸿眼中的眸光闪烁不定:“虽然师傅一直没有说出来,可从小我就看得出,他对我,总有些莫明的厌恶。”他有些不甘的道,“叶师兄只在他身边待了三年,他待叶师兄亲厚如子,我陪了他十年,他对我,却一直冷若冰霜。”
“赫离风阁主是我的亲祖母,可她待我也刻薄的紧,后来我武功大成后,索性犯上夺了她一身内力。”水婧摊摊手,不甚在意,“其实我知道原因,阁主当年并不愿嫁给擎帝,可擎帝强迫了她,对天下宣称赫离风归隐,实则将她软禁宫中成了亲。但这都是上一辈的恩怨了,又不是我的错,她既然迁怒于我,我也不会对她留情。”
罗鸿望着水婧淡笑如水,修长的手指撩起她耳际的碎发道:“你这个不吃亏、不委屈自己的性子,我喜欢。可惜我打不过师傅,不然……也一定不给他好果子吃!”
“对了,思思和那个叫楚逸的小子怎么样了?”打败朔流光后,思思和楚逸也一并获救。这一战,思思立下大功,从前到后,她将晏珏和水婧的计划完成的天衣无缝。
不过楚逸,却是个被无辜卷入的不知情者。这少年,原是“隐翼”中为叶泽产子时难产死去的坛主——楚玫的弟弟。
这姐弟二人自小失了双亲,被叶泽所救,身为姐姐的楚玫因仰慕叶泽,入“隐翼”作了密探。楚逸却是个清白的读书人,虽有些武艺傍身,但对的“隐翼”所有行踪一无所知。
楚玫死后,他一直由思思照应,这一次,被思思使计蒙骗,误以为几年前姐姐的死,是因水婧嫉妒所致。利用他报仇心切的真情流露,思思顺利完成了计划中困难的一环,连朔流光亦受其蒙骗,深信不疑。
“思思她……最近一直在照顾云将军。至于楚逸嘛……”说起这些人,罗鸿表情有些怪异。
“思思和云锋?”水婧语笑嫣然,“当年出使赵国时,他们二人便相识了,若真能在一起,英雄美人,也算一段佳话。”她目光灿灿接着道:“楚逸那小子心志坚定,行事果敢,看得出是个好苗子。”
罗鸿拿出一张宣纸递给水婧,“你看了,就笑不出来了。”
水婧垂眸一读,竟是一阙《苏幕遮》。
——观珏王营中上下,有感于此。
白羽扇,青纶绸,竹庐梅帐,布衣鸿儒筑。玉勒雕鞍频频顾,倾乱多少,故国阡陌处。
黯然路,凭栏诉,江山无忧,任飘零别去。古今闲愁都几许,一肩不尽,满襟泣血绪。
“这小子好大的胆子!”揉碎了手中的宣纸,水婧忿忿的像只炸了毛的猫。
这首《苏幕遮》借古讽今,分明是讥讽水婧效仿诸葛,劳碌多事活不长,词的大意道:
白色的羽扇,青色的纶绸,草竹茅庐,梅帐清雅,是南阳诸葛这样的博学大儒未出山前的住所。乱世明主刘备的车驾屡次到达,方才请动他出山,自此之后,三顾茅庐成了后世无数民间名士追求的最高境界。
然而诸葛虽有享有此等殊遇,最终却落了个‘出师未捷身先死’,乱世的江山仍旧飘零无定,战火连连,古今的惆怅事实在太多,若想像诸葛一肩担尽天下事,不是劳碌自寻短命吗?
这词明着在说,三国时期的诸葛亮管的太多,他一死,蜀国再无英才。暗讽的却是水婧,说她不知调遣手下,事事亲力亲为,东奔西跑到处救急,迟早是个短命的下场。
顺道还调侃了一番晏珏,批他没有刘备那样求才的态度,讥笑天下文人不做学问,望眼欲穿的就为盼入朝做官。
这一首词,洋洋洒洒的下来,得罪了晏珏,骂了水婧,把在朝的将军们也笑话了个遍,还将天下文人贬的一文不值,可谓是大胆至极,狂妄至极!
水婧越想越来气,跺脚道:“我要好好教训教训这小子!”
罗鸿忙笑嘻嘻的揽住她安抚道:“小殿下,息怒息怒,我们现在可还有更重要的事。”
水婧鼓着腮帮想了想,不情不愿的点点头。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山河无眠夜更新,第 38 章 第一章:攻璃(1)故剑成双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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