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山环绕,草木掩径,石桥下流水旁。
水婧一袭白莲金丝绣的宫装,坐在青石上,同赵暇轻松的聊着些往事。
赵国地处南国,和丽山离宫,更是四季竹海常绿的绝美之境。
雪白如藕的足濯水更显娇嫩,玉腿伸入溪水中一摇,惊动了游鱼无数。
赵暇穿着青色常服,墨黑的长发简单束在脑后,他满脸宠溺的望着戏水濯足的水婧,水婧则低头婉约的看着一池清澈的溪水。
都说水宇天阁的人是天人,潇洒的不染半分浊世尘埃,可他们的潇洒只是世人眼中的样子,因为多年行踪不定,才被传扬的神乎其神。
谁能身登九五,坐拥天下,走过宫廷的血腥、政治的阴谋后,依旧谈笑风生、磊落不羁。唯有赵国的帝王暇,只有他,才是天下真正潇洒的人。
眼看赵瑕凑近,赤足戏水的水婧忽然就有些无措,一抬眼撞入一泓深邃的眼眸,她退了退,垂眸局促的唤道:“赵大哥。”
“你还在怨朕,是不是?”少了几分温润,多了几分凌人,赵暇问这话时,气势也变得咄咄逼人。
“我本不想怨你!”水婧咬着唇,黑白分明清澈见底的眼睛里带着隐藏不住的桀骜硬气。
“你不想怨朕,又不得不怨朕,就像你明明想救朕,却非要缓上一缓,让朕不轻不重的的挨上一剑,才觉得对得起叶泽?”赵暇微微自嘲的问。
“叶泽和我两情相悦,你却非要把我们生生拆散,你欠他一条命,我只要一剑来还,难道不应该吗!”撕破表面的伪装,水婧红了眼眶。
一个是她昔日青梅竹马的大哥,一个是她朝夕相伴的恋人,他们之间相恨相杀,叫她如何报仇?
所以刺杀突发时,水婧本可以护住赵暇,她却只是松松拉了一把,虽令他避过了要害,但还是结结实实中了一剑。那之后,刺客欲再度补刀,她方才出手阻止。
她竟然是故意的!
她竟然敢承认她是故意的!
赵暇压制住满腔怒火,强忍着捏死这个小妮子的冲动,冷冷的道:“想不到朕费尽心思保护的皇后,居然会为了朕派出的一个属下而怨朕。”
“属下?”水婧立刻明白过来,不可置信的问道:“叶泽是‘你’的属下?”
“若不是有朕的扶持,你以为就凭叶泽,能做成货通天下的买卖?就凭他一介布衣商贾,能以弱冠之龄声名天下?”
“难道……是你!”
“你以为是叶泽?”赵暇语气冷淡,像是在说别人做过的事情,“盛阳十二年,灵殊宫走水,朕当时尚居东宫,夺嫡之争日趋残酷,朕只好派出了五十名亲信前往晏国寻你,奈何阴差阳错丢失了你的行踪,叶泽就是那时候,被我的暗卫带回赵国的。”
“盛阳十五年三月,朕初登大宝,次月出动九百‘隐翼’,得到了你身在水宇天阁的消息,同年,朕派叶泽入浣阳,建起了闻名天下的‘顾雪楼’。”
“盛阳十九年……”这些年,赵暇之于水婧,远比她所看见的、知道的、想象的,做得多的多。赵暇还在平静的叙述,只是笑容慢慢透出凄凉,“令朕想不到的是,朕最得意的棋子,居然对朕在意的女人动了情……”
水婧眼中噙泪,倔强的反驳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大可不信,朕做这些时,也没想过一定要你知道。”他从袖中拿出了一支金镶玉的蝴蝶钗子还给水婧。
水婧愣住,手慢慢伸进袖中,也掏出了支一模一样的,“这簪子,叶泽早就……”
“那不过是朕命人仿造的赝品,真的一直在朕这里,月娘娘生前最喜欢的一支簪,朕怎么会认错。”身为帝王之尊,辩解至此,已是底线,但赵暇还是生涩的道:“在这世上,朕就算瞒尽天下人,也不会骗你,你是朕少时的伙伴中,唯一还在的人了。”
少时音容,依稀如昨……可惜,再深厚的情谊也敌不过权势的诱惑,当他发现幼弟的存在,威胁到他的东宫之位时!察觉父皇溺爱幼弟,不惜废嫡立幼时!他果断出手,起兵逼宫,弑父杀弟,登上了皇位。
从此,他慈爱的母后看他的眼神变得冷厉苛责;他绕膝的小妹对他躲躲闪闪充满戒备;就连他的陪读齐坤,也选择了和叶泽作知心好友。
他身边所有的朋友、亲人、臣子,都无法理解他的作法,他们不能原谅他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和弟弟。只有水婧,远在万里之外的晏国小公主,一直在做着和他同样的事,为了活得轰轰烈烈,不惜背负一切孤身上路。
所以天下,也只有水婧,才能理解他王者的孤单和骄傲。
若赵暇不曾杀父弑弟,那么等待他的会是被废黜、被幽禁;如果水婧不出山相助晏珏,一旦晏琼、晏璃之辈登基,绝对不会放任她逍遥江湖。
因为生于皇家,注定“勉力生存,与死无异!”
他们,果然是同一类人,连处境都如此相似。
“赵大哥,无论如何,还是要多谢你!赵阳公主到了晏国,我会好好保护她,等到战事结束了,我会遵守约定,回来做你的皇后。”说到这里,水婧声音渐低,几乎不复可闻“只是我曾喜欢过叶泽,这点永远也不会变。”
即使金银是假的,情也不会。
“朕正是欣赏你这一点,不忘旧情,不改初心。”赵暇慢慢笑开:“去吧,小公主,‘隐翼’就当是朕送你的礼物,至于暗卫的事,朕不会追究。你的过去朕不介意,只是你一定要记得,回到朕的身边来。”
竹海滔滔,一国帝王青袍缓立,微风飞临林间深浅处,卷他一时风流,阳光穿过竹叶清幽的光,浮荡在年华之上。
微风渐大,浩浩而来,“沙——沙——”竹叶的韵律直入耳鼓,澎湃之后又缓缓归于平静,赵暇站在林中,目送佳人蹁跹离去,忽然一段怅然若失的情愫,猝不及防的浮上心头。
回程的途中,水婧一路长吁短叹。
金银易付,情债难还。
想到这里,此时,站在船头遥望滔滔“乌澜江”的水婧,忍不住满腹的惆怅再次叹了口气。
赵国的兵马,会在一年后最恰当的时间,启程入晏国,但如今晏国国内暗流涌动,形式也是刻不容缓。
云锋是晏珏手下不可多得的悍将,自然越早赶回越好。思思如今成了“隐翼”的新主,又得到赵暇的认可,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搏杀之力。叶泽病后,手下的商号、青楼等庞大的情报铺面,由水婧全盘接手。
云锋、思思、水婧,现在的他们就像晏珏的臂膀、刀刃和耳目,只要三人早日回到晏珏帐下,那么晏珏的雄师,将如虎添翼。
所以,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
“姑娘年纪轻轻,怎么满腔的愁绪,比这一江春水还要多啊。”行船的年迈船主,像是看透了水婧的心思,发出了一句应景的感慨。
水婧不置可否的淡笑,他们三人任意其一,都是晏珏身边举足轻重的人物,先前赫竹轩、朔流光忙于浣阳之争,鞭长莫及无法阻止晏珏的使臣入赵。
现今晏琼和朔流光铩羽而归,晏璃和赫竹轩也已稳坐浣阳。
而他们三人想要由赵返晏,回到晏珏治下,势必要穿越晏琼、晏璃的封地。此番三人乃是单枪匹马上路,朔流光肯定不会放过他们落单的好机会,赫竹轩虽说与晏珏结成同盟,但终非一心,保不齐也会暗中动手。
在赵国境内,有赵暇辅照尚没有宵小胆敢作祟,一旦渡过乌澜江进入晏国国境,前路将危险重重。
云锋褪下盔甲,和思思扮成了一对市井小夫妻,混在一众渡江的船客中。
水婧本也不愿多言,以免暴露身份,但路程还有很远,江上寂寞,行舟无事,也不妨与这惯看秋月春风的老人家闲聊一二:“老先生以为,晚辈因何而愁?”
老船主看着卖力摇桨的船工道:“因‘不定’二字而愁。”
“不定?”
“对,‘不定’,身之不定,心之不定,不定生乱,由乱生愁。”老船主一语道破了天机。bïmïġë.nët
水婧来了兴趣,先前她断然没有料到会遇到这样一位有见识的老人,她虔诚的请教:“那依老先生看,晚辈该如何?”
水婧正问着,老船主还没来得及回答,船却好像遇到了急流漩涡,船身开始东摇西摆变得不稳,老人从容地道:“看来水下有小鬼作祟了,大伙坐稳些。”
水婧依言扶稳,却见老人高喝一声“走!”,船工集体加速,划桨的双臂使足劲气,船桨用力打水激流勇进,河浪打的极高,甚至将船工们本就单薄的衣衫也溅湿了个透,老船主浑然不觉,指挥着船逃跑一般向对岸冲去。
察觉到老人的反常,船头的水婧也机警的动起脑筋。她左手抓紧船舷,一个荡身单臂吊挂船外,拔剑向着船偏一侧浑浊的水中插了一剑,水上骤然绽放出一蓬暗红的血花。
果然有人追杀,水婧随即剑气一扫,在江中沿着船边画了半个弧圈,水下有血和隐隐受伤的惨叫声传来。
渡船又在江中乘风破浪行过一段,不一会儿才顺风顺水平稳下来,老人仿若未经刚刚命悬一线的危机,回头笑问跳回船板的水婧:“姑娘可明白了?”
水婧被老人家的胆识所感,敬佩的的道:“谢谢老人家,晚辈懂了,要解着‘不定’之愁,需要的便是‘不易其志’,方才路途遇险,老先生临危不惧,心无旁骛、勇往直前。您的心只想着前方的路,因此船本身的摇摆不定,就再不会对您构成任何威胁。”
老人赞许的点点头:“姑娘明白就好,前世有缘,今生也算是我老人家渡你一程。”
宽阔的江面转眼已行过,船上无聊漫长的时光在与老人的对话和惊险的逃亡中,那么不经意的就过完了,说着船也靠了岸。
受惊的船客们一哄而散,老船主笑眯眯倚着船舷,临走时有意无意的扬声提醒:“我老人家年迈力薄,只能送姑娘过江了,前路漫漫,还有不少害人性命的妖魔鬼怪,姑娘要一路小心!”
水婧依着晚辈的礼数,恭敬的朝老人家俯身一拜:“多谢老先生指点迷津。”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山河无眠夜更新,第 26 章 第一章:入赵(3)铭记之约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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