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阁>都市小说>长宁记事>第 66 章 长宁
  “五十步笑百步,咱们谁也别说谁了。”裴珣握紧手中的剑,目光一寸寸从另外三兄弟脸上划过,“打吧。”

  裴珣大势已去,四个人心里都清楚这个问题。关于这场战争,最开始是由裴氏人挑起,自当结束在裴氏人手中。

  兄弟四人举起手中的武器,各自朝着面前的敌人出招。以三敌一,裴珣天大的本事也注定赢不了,不过顷刻裴珣的剑就被挑落在地,本人也被掀翻。

  本以为登时就可将人擒住,熟料裴珣袖口飞出一把小巧锐利的匕首刺向裴璿门面,裴瑾裴玠二人脚下一转挡在裴璿身前,而裴珣趁此机会一骨碌翻起来跃上一匹战马扬长而去。

  裴瑾下意识也寻了一匹马准备去追,结果被裴璿夺过缰绳上马抢先追去。裴瑾皱了皱眉又去牵另一匹,再被裴玠拦下。

  裴玠道:“裴珣跑不了的,剩下的事让他们俩去了断吧,多派人跟着就好了。”

  裴瑾想想认同道:“也是。咱们就在这里收拾收拾吧。”

  此时战场上几乎是一边倒的局面,所有叛军与秦军群龙无首,刚好被士气大振的夏军砍个痛快。

  裴玠一边杀着一边往薛晏身边挪,他看到薛晏已经体力不支,身上挂了好多伤口,红云抹抹触目惊心。

  “阿晏!”他砍了一个意欲偷袭的叛军,与薛晏背靠着站立,“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赢了!”

  “好!”

  时近日暮,深秋的夕阳带着几分萧条肃杀打在血染的地面上,莱远城外残尸断臂推挤成山,恍若炼狱一般。突然城门□□发出一阵欢呼,带着无尽的喜悦响彻云霄。

  战争结束了。

  三十多万夏军望着叛军落荒而逃的方向,个个跃跃欲试准备追击而去将对方歼灭。

  裴玠与裴瑾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心照不宣。裴瑾打马扬鞭而起,“焦楚、吴选,带兵随我一同追击!”

  “末将领命!”

  “末将领命!”

  薛晏怔忡片刻,直到大军追击而去溅起的漫天黄土将她呛回神,她指着裴瑾问道:“裴玠,他不是也反了吗,怎么会和你一起出现在这里?”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等我有空细细告诉你。”裴玠含笑摸了摸薛晏的脑袋,目光朝后放在如雕像一般跪在徐世儒身边的徐世修身上。

  时也命也,虽说人定胜天,可芸芸众生又有几人能逃过命运的主宰。只是可惜了这样一个忠肝义胆的好儿郎,今后又能何去何从?

  ~

  裴珣没逃多远就被裴璿带人追上了。

  莱远城外有一条名唤秀水的小河,是沣河的一条分支。裴璿追到秀水边,见河边有一个用枯枝堆起来的小烤架,青烟袅袅正冒着烟气,裴珣正插了一条鱼架在火上烤。

  裴珣听到动静转身看过来,熟稔地朝裴璿招招手,“现烤的鱼,要不要吃?”

  这话听得裴璿眼眶一热,仿佛现在他俩并不是在你死我活地争斗,而是一起溜出宫去玩耍,等到吃饱喝足了就再溜回去。然而想得再好终究已经物是人非,此刻裴璿对裴珣异常戒备,他不知裴珣又在耍什么花招,并不轻易过去。

  裴珣看出裴璿的心思,苦笑一声,“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和你说几句话而已。我已经无路可走了,你总要听我交代一下后事吧。”

  裴璿犹疑片刻,还是翻身下马,对身后士兵吩咐道:“你们在这里等着吧,随时戒备。”

  “这里的鱼很是肥美,可惜没有佐料,要不然会更好吃。”裴珣将鱼翻过来再烤,语气尤似在闲话家常。

  裴璿在他身后站定,不再向前,亦不再言语。寂静的秀水边只有裴珣寂寥的声音在飘荡。

  “你还记得当年松鹤书院的那场大火吗?我们因为吃烤鱼烧掉了整个藏书楼,冯先生都被气吐血了。”

  “想想那时候可真是好,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往心里去。我们有鱼一起吃,有打一起挨,有书一起抄……”

  裴珣声音突然哽住,良久复道:“对不起,是我不对。可是我不后悔这么做,毕竟这是我选的路。阴谋诡计是我的手段,也是我唯一能用的方法,因为和你们比我实在太微不足道了,我做不到光明正大的站出来。”

  “我知道你们都恨极了我,肯定都在骂我悖君叛国背信弃义,骂我是个小人。呵,我都认,这是事实嘛!可是阿璿,谁又不是小人呢!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们兄弟几个有谁是干净的君子!”

  “君子与小人,不是这样论断的。”裴璿终于开口,声音却异常喑哑,“以品德量君子。关于政治不乏阴谋诡计,端看目的是什么。君子有德,是因为君子从来都走正道,即使是裴瑾与我夺嫡杀成那般模样,说是真小人,也是真君子,因为他的计谋都是光明正大的,从不会背离大道。”

  裴珣惨然笑道:“你说这话的语气可真像大哥。咱们几个只有大哥是最霁月光风的一个……是我对不住他。”

  裴璿咬了咬牙,没有接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接。那是他的亲哥哥,本应该顺理成章的坐上他的位子,可是还没来得及一展宏图就惨死在兄弟手中。

  “大哥待我好,我杀了他;你们兄弟几个待我好,我背叛了你们;表哥信任我,最后却跟着我有去无回……仔细想想,我此生唯一对得起的就是我自己了。”裴珣摇了摇烤鱼的树枝,叹息着问:“鱼烤了好,你要吃吗?”

  身后无人作答,他慢条斯理地起身,“罢了罢了,大局已定,大势已去,有什么好值得留恋的呢!反正我本就该是个死人了。”

  裴珣踢起脚边的剑握在手里,岸上的士兵们见了以为他要行刺裴璿,刚要冲过来,这边裴珣已曲肘抹了脖子。暗红的血喷薄而出,一道道血柱飞射进秀水中,顺流而下,渐渐散了冲淡了一切颜色。

  裴璿木然看着这一切,表面上似乎是无动于衷,可事实上他是想冲过去的,奈何脚底像是生了根一样沉重地无论如何也拔不起来。他只能定在原地看着,他看到裴珣的身子直直坠落,看到他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冥冥薄暮,又看到他缓缓转动着血洗的脖颈望过来。

  裴珣动了动嘴,咽喉处的伤痛让他发不出声音来。他大口喘着气,终于喊出一句细微的话:“月牙山……阿缨在……月牙山!”

  待说完最后一个字,他瘫僵在冰冷的石头上,一动也不动。他的瞳孔一点点涣散,留在眸子里最后的影像是鹰击长空的一瞬,而透过这个影像,隐隐可见五个半大孩子排排坐在小溪边,他们一人抱着一条烤鱼啃,在孩子们的身后,有烤架上的小火苗落在一地枯叶上,大火瞬息拔起,吞噬掉了一切。

  裴璿闭了闭眼,冲天的火光却挥之不去。他僵硬地转过身体面朝汹涌的秀水,出口的语调却是毫无波澜,“好生安葬了吧。”

  “是。”

  皇帝的旨意没有任何人敢违抗,这些士兵七手八脚把裴珣的尸身抬走安排下葬。至始至终没有一人敢上前去惊扰他们的陛下,自然也就没有人看到这看似伟岸挺拔的背影之前,这位年轻君王脸上肆虐的水迹。

  ~

  季州大捷。

  消息传到莱远的时候,薛晏正坐在院子里的石阶上抬头望月。

  “我就知道你还没睡。”裴玠轻推开院门,徐步走来,“中宵风露重,你身上还有伤,还想不想好了?”

  薛晏见到裴玠,弯了弯嘴角,“你的事情都处理完了?”

  “哪能啊!”裴玠坐在薛晏身边,哀叹一声,“咱们皇帝陛下自己跑前线去,却把这大小事务留给我,真是不讲道理!刚打完仗,大事小事加起来真叫人头疼。”

  “首要之急是救治伤患,所有的伤兵都留在莱远了,光药材就是个大问题,你得赶紧想办法才行。”

  “我已经命人着手从附近州县征调药材,近一点的地方连夜就能运过来。”

  “那就好。”薛晏有些疲惫,她把头轻轻靠在裴玠的肩膀上,眼皮一下重似一下,一副随时都要睡过去的样子。

  裴玠轻笑出声,伸手把她揽进怀里,静静享受这难得安和的时光。

  过了许久,裴玠听到薛晏平稳的呼吸声,动了动胳膊,准备抱她回房间休息,薛晏却在此时猛地抱住他的腰身。

  “裴玠……”薛晏把头埋到裴玠颈窝里,呢喃道:“真像是在做梦一样呢,我居然会在莱远见到你。”

  “那你开心吗?”

  “嗯,特别开心。”薛晏用力点点头,随即又道:“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怎么会和裴瑾一起来。”

  “是裴瑾先来的。”裴玠解释道,“他听到沣、季二州相继失守的消息就突然撤兵往这边来了。我当时以为他要乘人之危夹击莱远,也带人星夜赶过来,后来追上裴瑾之后又发生了两次冲突才把话说清楚,然后两军合为一处前来驰援莱远。”

  薛晏啧啧叹道:“裴瑾这个人虽然有野心,可国事面前从不糊涂,也是个英雄。”

  “是啊。”裴玠低头望着薛晏恬淡的脸庞,思忖须臾后道:“阿晏,徐世修走了。”

  薛晏身体一僵,“走了?”

  裴玠点头,“今天下了战场后他就把他大哥的尸体火化了,之后就走了,一点动静都没有,还是守城的官兵告诉我我才知道这件事。”

  “走了…也好。”薛晏扼腕叹息,“对他而言这一切都结束了,他也该开始新的生活了。”

  裴玠搂紧薛晏,大胆地在她额角印下一吻,“别害怕阿晏,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们也会有新的人生。”

  “嗯。”薛晏低头偷偷笑起来,“我们的人生才刚开始呢。”她复又抬头,再次看向那皎皎明月,笑得更加娇艳,“裴玠,这样好的月光当与你共赏。”

  “好。”裴玠也笑着举头望明月,可是这一看不要紧,他突然在暗沉的夜幕中发现了一丝不寻常。

  薛晏余光瞥见裴玠愈来愈凝重的脸色,疑道:“怎么了?”bïmïġë.nët

  “天色不对!”裴玠松开揽住薛晏的胳膊站起来,“西北方向有大火!”

  “西北……”薛晏心脏骤缩,只觉得胸口憋闷的厉害,“月牙山就在西北!”

  裴玠闻言牵起薛晏的手就往外跑,“走,去城楼上看看!”

  待到西城楼上,薛晏直接瘫软在裴玠怀里。那铺天盖地的火光将整个西北方向映得恍如白昼,火舌卷起几丈高,即使隔着两个州府似乎也能感受到阵阵热浪扑在脸上,那灼烧感令人窒息。

  “阿缨!阿缨!”薛晏抓住裴玠崩溃地哭起来,“裴玠,那是月牙山的大火!我弟弟还在月牙山!”

  “我知道,我知道。”裴玠抱着薛晏一边安慰她,一边于脑海中搜索着可能发生的情况以及后续解决方法。

  这大火势必是薛缨点起来的,深秋天干物燥,这火势一起就很难再逃出来了,他或许是想同归于尽。当然,这是最坏的情况,也不能排除这是薛缨诱敌深入以火歼之的计谋,只是现在大火封山,他又能躲到哪里去。

  “不行,我得去救他!我得去救他!”薛晏猛地推开裴玠,转身往城楼下跑。

  裴玠被她大力一推朝后踉跄几步,站稳时城楼上已经没有了薛晏的影子。他赶紧追上去,好歹在城门口拦住了她。

  他把薛晏困在怀里,任由她怎么挣扎也不撒手,“阿晏,你冷静冷静,现在沣州还没收复你上哪里去救人!听我的,跟我回去等着,有消息阿璿会告诉我们的。”

  “不!不!他是我弟弟,我娘还等着我接他回家呢!我不能就这么干等着,我得去救他!”

  薛晏挣扎的劲力很大,裴玠差些制不住她。他顾忌着薛晏的情绪,忙道:“好好好,我和你一起去,但是你得听我的不能贸然行动。”

  薛晏根本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听到裴玠松开连连点头应下,也慢慢卸了力道不再挣扎。裴玠果然放开钳制,却在下一刻一个手刀结结实实地打到薛晏颈窝,把人打昏过去。他锁起眉心,抱起薛晏往下榻的府邸走去。

  薛晏这一觉直睡到第三日凌晨。倒不是裴玠下黑手,实在是她白日里行军打仗消耗太多精力,困乏极致,再加上裴玠怕她醒来又闹个不停直接点了安神香,竟教她这一觉足足睡了十四个时辰。

  她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透过薄薄的窗户纸可见一片清明。她失神片刻,猛然想起昏倒前看到的那冲天大火,不由叫了一声“阿缨”,赶紧下床火急火燎的朝外面狂奔,打开门却正与要进屋的裴玠撞个正着。

  “阿晏醒了?”裴玠伸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薛晏。

  “阿缨呢?阿缨呢!”

  “阿晏别怕,阿缨没有事。”裴玠双手捧着薛晏的脸,温柔说道:“他逃出来,昨天阿璿带人收复了沣州,晚上阿缨就回来了。”

  薛晏呆住,眸子里尽是不可思议,“回…回来了?你没骗我?”

  “我没骗你,来传信的是焦楚将军麾下的一个校尉,刚刚回去。你若不信我等会儿带你去沣州。”

  “不,现在就去!”

  “那可不行,你得先吃饭。路上要走好久,你再急也不能一下子飞过去,你得要保重好你的身体才能去见阿缨。”

  “好,我吃饭。吃完饭咱们就走。”

  裴玠暗暗舒了一口气,赶紧传令摆膳。

  一顿饭薛晏吃的如同嚼蜡,满心满意都在牵挂着薛缨。薛缨是弟弟,陈常佑也是弟弟,可是在薛晏心中,一个很多年前喂养的小孩子显然不比一胎双生自小一起长大的弟弟来的亲近。可以这样讲,陈常佑先是她的期望然后才是亲人,而薛缨却是从娘胎里就割舍不掉的手足。他们一起降生在这明媚的世间,陪伴着彼此度过了那么多的寒暑冬夏,有什么能比他们更加亲密呢?

  裴玠盯着魂不守舍的薛晏看了半晌,默默夹了一个煎包到她跟前的小碟里,轻声提醒道:“阿晏,等见到阿缨的时候不要再这个样子了。他受了些伤,需得好生养着,别叫他再分心记挂你。”

  “他受伤了?”薛晏先是一惊,随后想想也就释然了,“瞧我都快疯了,打仗怎么可能不受伤,只要性命无碍就好了。你放心吧,我不会叫他平白再担心我的。”

  裴玠含笑不语,沉浸在杂陈滋味中的薛晏逼宫未曾注意到那微笑是多么的僵硬。

  薛晏以为的受伤只是和她一般身上被刀尖划破了几个口子罢了,可是等真正看到薛缨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天真。

  如果没有人告诉她,她一定想不到床上那个浑身缠裹着纱布散发着焦臭味的不明物体竟会是她的弟弟。

  “阿晏,”裴璿红着眼睛走上前,“阿缨带着三万薛家军为饵,引得苻凌领军深入山腹,最后在三天前的夜里将对方三十万人马烧死在月牙山。他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昏迷了,到现在都还没有醒过来。”

  “没关系,活着就好,活着就好。”薛晏声音颤颤不稳,连自己都分不清是害怕还是激动。

  “你陪他说几句话吧,你俩毕竟是双生子,心有灵犀,有你在旁边念叨着可能他会很快醒过来。”

  薛晏木木地走到床边坐下,看着周身只余下两个喘气的鼻孔未被包住的弟弟,眼泪簌簌地往下掉。见状屋内的其他人都悄悄退出去,把空间都留给这对姐弟。

  “阿缨,你怎么变成这样子了?我以后再也不打你了,再也不和你抢东西了,再也不让你给我背黑锅了,你快醒醒吧……阿缨,你快醒醒,我和娘都等着你回家呢!”

  门外的人听到屋内细碎的哭泣,心情都是难以言喻的复杂沉重。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明明是秦国干涉了我们的内政才有了这场战争,可是到头来受伤最重的还是我们大夏!这到底是为什么!”裴璿激愤难平,愤然道。

  “侵略和扩张自古以来就是君王巩固统治的最佳手段。”裴瑾淡淡道,“我们想维护自己的领土和主权,不进不退求个天下太平,可是不是所有的君王都这样想。很少有君王能逃掉一统天下的欲望。”

  “一统天下……”裴璿笑容讽刺,咬牙道:“就因为他们的一统天下,大夏山河沉浮至此,二十万薛家军只活下来了十七个!我们何错之有!”

  裴玠道:“我们从来没有做错什么,这算是无妄之灾,可是经此一战也暴露出我们的弊端。大夏尚文,世人大多重仕轻武,也就导致了我们军队的战斗力不强。如果我们的军队各个都能有薛家军那样的实力,也不至于现在两败俱伤。”

  “这的确是个问题。”裴璿陷入沉思,自显宗皇帝登基后武官的地位就大不如从前了,要想改变这种情况就得重用武官,但还要掌握好度。只是这提升武官地位容易,提高军队的战斗力却是见令人头痛的事。他揉了揉颞颥,发愁道:“可是这兵该怎么练呀!现在薛家军只剩下十七人,阿缨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我上哪里找人去练兵。”

  裴玠笑眯眯地把目光投向裴瑾,“咱们裴家可也不缺会打仗的人哦。”

  裴瑾阴着一张脸瞪着裴玠,冷哼一声,眼睛又轻飘飘地扫过裴璿的脸,颀长的身体突然就矮了半截,“臣裴瑾,参见陛下。”

  自称为臣,说明裴瑾放弃了争夺王位,甘愿听裴璿调遣发落。虽然裴瑾此番来解莱远之困已显现出认输之势,可是对待他这样厉害的人裴璿从来不敢擅自揣摩其心思。暗地里裴璿不是没想过裴瑾会甘愿认输,可是他总觉得不太可能,那样一个军功卓著又极具野心的人怎么可能轻易认输,只怕是不死不休。因为这个想法,裴璿愣了好久脑子才转过弯来。

  “你…你说,参见陛下?!你不跟我争皇位了?”

  裴瑾扶额,他有些后悔了,可还是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不争啦!都是我裴家的江山,谁当家不是一样的。虽然想分出个君臣之名来,可说到底我们还是兄弟。兄弟又不是外人,与其斗个两败俱伤,不如相互扶持着把路走好。大夏江山一脉相传了二百年都没有事,没有道理在兄弟多的时候陷入纷乱,我们不仅得守住它,还得让它越来越好。”

  他们两个曾是对手,所以裴璿还是很了解裴瑾的,自然也知道他说得是真心话。裴璿听了大为动容,俯身亲自扶起裴瑾,“好二哥,以前是我看的狭隘了。前尘往事过去就过去了,咱们以后好好的就是!”

  他将两只胳膊分别架在裴玠和裴瑾的肩膀上,夹着他们朝院门外走过去,连日来的郁火一扫而空,心头竟是前所未有的畅快。他说话的声音也跟着快然愉悦,“裴氏本就是一家,分什么你我!走走,兄弟请两位哥哥喝酒去!”

  ~

  是夜,明月高悬,繁星交辉,难得的好气象,更难得的是城中人雀跃欢愉的心。

  裴玠与裴瑾、裴璿吃了些酒,喝得酩酊大醉被人扶回去睡倒,可他头脑中仍残存几分清明,他心里头记挂着薛晏,便挣扎着挣开双眼坐起来,缓了好一会儿又用凉水洗了把脸,这才清醒些去找薛晏。

  走到薛缨养伤的院子得知薛晏出去了,裴玠一路打听,终于在沣州西城的城楼上寻到了缩在角落里的薛晏。

  “怎么躲到这里来了?”裴玠脑袋沉沉的,坐下来窝在薛晏身边。

  薛晏的目光落在西北方向冒出的黑烟上久久不愿离开。大火烧了两天才烧到秦军布置的隔离带上,有接连烧了大半天才熄火,虽是晚上,皎皎皓月下依然能看清楚滚滚浓烟。

  “这场大火烧尽了三十三万人的性命,却还是没能杀死苻凌。他又跑了。”薛晏语气淡淡的,可裴玠却听出了其中藏不住的滔天恨意。

  “怕什么,来日方长,还愁没有报仇机会么!”醉意上头,裴玠伸手捏了捏薛晏软乎乎的脸蛋,“况且你以为他跑了就有好日子过?别忘了他只是个王爷,上面还有个太子压他一头呢!”

  “也是。”薛晏打掉脸上的咸猪手,又道:“可是心里总没有那么痛苦,原本可以一劳永逸的。”

  “别傻了我的小阿晏,怎么可能一劳永逸呢。人心不古,总是被欲望充斥着,哪怕是这样惨烈的战争也换不回多久的太平。与其说是命数,倒不如说是贪。”

  “我以前曾听外公说我的名字取自《颂集》中的‘晏晏其民,终岁其国’,意思是只要老百姓过得开心和乐,这个国家就能长长久久的延续下去。可是现在看来,内部的稳定也会敌不过动荡的大环境。”

  “也不能这么说。百姓是国之根本,江山安稳的前提就是‘晏晏其民’,国家内部的不安稳比外界的支离破碎更可怕。古往今来被灭掉的王朝很多都是来源于本国的起义战争,像秦国这种行径结果反倒是落于下乘。”裴玠执起薛晏的手,认真的道,“阿晏,战争已经结束了,不要被仇恨所蒙蔽了。我们无法挽回既定的惨状,却可以预防未来悲剧的发生。只有强者才会立于不败之地,没有力量一切角逐都是空谈。”

  “强者……”薛晏喃喃道,“是呀,只有变强了此有资格说话的。可是一旦人拥有了令人艳羡的力量、被恭维住的时候,欲望也会随着水涨船高的,到头来会发生什么谁又能想到呢!”

  裴玠屈指在她脑门上一弹,“傻瓜,你以为一个国家的实力是可以瞬间增长的嘛!一个盛世的降临靠得不仅是一代人的努力,还有代代的传承。这种传承同时连接着品德修养,能够让我们在不断变强的同时还可以约束自己,不管外界如何,我们总能够做到终岁长宁。”

  “长宁……长宁……”这陌生而又亲切的两个字缱绻在薛晏唇舌间,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的意味。她忽然明白了这两个字的含义。

  所谓长宁,其实是一种责任。这种责任意味着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坚守一个底线,这种底线简单说便是一个“道”字,它是一个标杆,用来衡量君子之所为。

  裴玠站起来,月光下他的神色庄肃而柔和。他伸出一只手到薛晏跟前,郑重地道:“愿以长宁之名守此一方,此吾辈之志也。卿可与吾同否?”

  薛晏歪着脑袋注视着他,慢慢地把手搁在他的手掌上,掌中火热的温度一如既往地给她带来内心的安定。

  “然也。”她微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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